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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父亲接管了队上的养猪场。那时候,大队开始发展养猪事业,需要一个事业心强,而且能干的人来做饲养员。队长选定了父亲,从此父亲就整天忙于猪场的事。
我那时在队上务农,对父亲的养猪场不感兴趣,很少去。
1983年,也就是我毕业回乡的第三年。7月初,连续大雨不断,河堤岌岌可危,人心惶惶。我们的家乡就被环绕着的长堤圈在湖地内。堤脚溃出一个洞口,经多次抢补,终因无效,越溃越大。最后接到通知:湖内全民撤离!
傍晚时分,我们冒着滂沱大雨,走出屋子。洪水从路边那条宽宽的大沟里灌进来,向村子更低处漫延。
我和父亲是最后从村里走出来的人,路上已不见人影,我们一步一滑地走在去往山区的路上。父亲心事重重,撒下了一路的叹息声。
全队的人都聚在山区一处窑屋里避洪。第二天天亮时雨住了,天也放晴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向窑屋旁边的山顶,眺望我们的家园。
这时,忽然不见了父亲,我心里紧张起来,发现父亲正奔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放心,一路奔跑才追上父亲。“我要过去把猪栏门打开,让猪逃生,还有几窝小猪用船接过来!”父亲语气坚定,我知道父亲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没法拦住他。
父亲下到水里,他身材高,水齐他的腰深。父亲蹚着水,向前移动着。我在岸上提着一颗心,全神贯注地盯着父亲。突然一道急流将父亲推出丈把远,紧接着,漩涡卷没了父亲,一会儿又见父亲浮出水面,接着又卷进了漩涡。
我的心随着父亲一浮一沉一紧一紧的,父亲消失在旋涡里时我的心好像卡在喉咙口里,想喊可是喊不出来。正当我双腿发软目瞪囗呆时,蓦然发现父亲在缓水处出现了。他正向猪场方向游去,原来父亲会游泳!我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舒了口气。
不一会儿,水面上就出现了几十头猪,齐刷刷向堤边游来。好几百米宽的水路,这些猪拼着命地往前游,百来斤的肉猪最先到岸,笨重的大母猪最后也安全到达。到了岸上,一个个都瘫倒在堤坡上。
父亲驾着小船,载着几窝小猪崽也避开急流从缓水处到达了岸边,把它们都放到了坡堤上。堤坡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草,大大小小的白猪躺在这片安稳的绿色里。
经过了这次洪水之后,大队为了更好地发展养猪事业,在山背后建了猪场。年底,那些肉猪出栏后,母猪都迁至山上的养猪场,我们家也跟随着搬到了山上。
家离养猪场只有几十米。有点空闲我就去父亲的猪场帮忙。父亲每天把猪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喂完猪后,就要到好远的地方去买饲料。因为路不方便,饲料都要靠父亲用肩膀一担担地挑回。后来父亲为方便收集米糠就买了个轧米机,利用一早一晚给附近的居民加工大米,有的人家不要米糠,父亲就买下来。为了给猪增加一些青饲料,父亲又在山上开了一片荒地。种上红薯,南瓜,青菜,卷心菜给猪搭配着喂。
父亲真是太忙了,太累了。
我很心疼父亲,就帮着做些简单的事情。为了让父亲能腾点时间休息一下,中午,我就将南瓜,红薯剁了送到每间猪栏里。
家里写字台抽屉里放着一本《禽畜常见病的防治》,还有一支金属注射器。除了疑难症,凡是猪的一般常见病都是父亲自己治疗,连疫苗注射也由以前兽医亲自来注射变为父亲从兽医站拿回疫苗自己来注射了。
父亲在养猪场做这些的时侯,我就去看需不需要帮忙。我细心观查他给猪怎么注射,怎么治病,久而久之,我也熟悉了许多。
抽屉里的书,我空着的时侯,从头到尾都读了好几遍,慢慢地也领会了一些兽医学知识。还有那支金属注射器,我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这东西看似简单,可你想拿稳它还真不是很容易。我反复练习拿稳它,然后拿来清水练习吸水,排空气,注射。几番练习,感觉拿在手上也自如了,熟练了。我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父亲呢!
有一次父亲去山上弄青饲料回来,路上不小心被竹桩子戳进了小腿里,伤口很深,竹片藏在肌肉里没清理干净,过了两天,竹片露了一端在外面,父亲捏住竹片,咬着牙往外拉,这一幕让我触目惊心。我看到父亲拉出来带血的近二寸长的竹片,顿时不寒而栗。父亲的腿痛,我的心在痛。
父亲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一瘸一拐地走近桌边,伸手去拿抽屉里的注射器,另一只手去拿桌上的一个小瓶。我说:“爸,你就不能休息休息么?”父亲告诉我,那是配好了的猪的疫苗,必须当天注射。我说:“那就让我来吧!”看着父亲疑惑的眼光,我又补充一句:“您放心,我会给猪打针!”我接过父亲手上的药和注射器,就朝猪场走去。
我虽然答应了父亲,但实际上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还没实践过。我边走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成功!父亲能做我也能做,我早就没有把自己当孩子了,我要为父亲的分担分担,父亲挑一千斤重,我也得挑上八百斤。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注射器吸上药剂,将注射器上的螺丝调到一毫升的刻度上(当时那类疫苗用量都是一毫升),并将螺丝固定好。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我开始给母猪注射。我准备好一桶饲料,先舀一瓢给母猪,待它低下头去专心吃食时,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握牢了注射器。
看着这些似虎如狮的母猪们虽然心里免不了恐惧,但我告诉自己,既要胆大又要心细,一针扎准,没有第二针。弄惊这畜牲,还有第二次吗?扎针和推药同时完成,不能迟缓,等它们有感觉了,头用力一摆,注射器就会飞出很远,而且还要防备被它们咬伤。
我心里嘱咐着自己,趁着母猪低头只顾吃的那一刻,我瞄准了它耳后的软组织部位稳稳地扎下去。母猪嗷地怒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在它抬头前的那一秒我快速拔出了针头。我成功了,非常成功!我平静了一下喜悦的心情,
接下来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第五头,第二十头,第三十头,第四十头,第五十头……没有失败!我越来越熟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猪崽的注射就容易多了,我把它们关在院子里,在那些小木槽里放些食,用左手给它们挠痒痒,右手不慌不忙地注射,每打完一个给它们脊背上搽上墨汁做上记号。
全部注射完了之后,我走出院子,看见父亲就站在外面。原来他一直在外面静静地看我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