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广西壮族文学中的地理叙事

2018-11-14 17:42■/
长江丛刊 2018年32期
关键词:红水河西林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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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地理学历来有着深厚的渊源,新世纪以来,文学地理学批评已经成为文学研究的热门,也越来越得到学者重视。邹建军教授是文学地理学批评的理论倡者和实践者,在研究中颇有建树。他在《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理论术语》一文中提出了“文学发生的地理基因”、“文学本体的地理影像”、“文学传达的地理叙事”、“文学史的空间建构”、“文学创作的地理想象”等文学地理学批评术语和概念,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对文学地理学研究有着借鉴意义。

地理叙事主要是指“作家运用艺术手段在叙事文本中通过地理空间如自然山水风貌、地域人文风俗、城市生活图景以及想象虚拟空间的动态建构,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表达思想主题、绘制或投射出一幅社会人生的认知地图。这样一幅认知地图,既是特定的地理空间下某一时期作家个人对社会人生的真实体验,又是时代风貌、民族精神以及意识形态在这一特定场景中的具体投射”。地理叙事在文学作品中通常表现为以具体的地理名称、地理物像、地理气候、地理景观、地域风俗等作为传情达意的工具和方式,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从而创造性地表达文学作品的思想及意义。广西当代壮族文学根植于广西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民族文化,地理叙事较为明显,也形成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

一、描述广西地理名称或地理景观,增强叙事的真实性

地理名称或地理景观是区别不同地方的地理标志物,也是地域文化特色的一个重要体现。广西地理名称和地理景观的描述,体现了广西当代壮族文学作品形成的地理基础。黄佩华是当代壮族文学的代表之一,他的文学创作可以说是典型的桂西北地理叙事。不管是他的散文还是小说,大多以桂西北的地理风貌、地理景观、地理空间为题材,展现出这片地区的自然山水风貌和风土人情,洋溢出深厚的红土地气息,体现出鲜明的桂西北地域文化特征。散文《我的桂西北》中现出了“桂西北”、“隆林”、“西林县八大河”、“驮娘河”、“红水河”等众多地名。“红水河是从云南的罗平县流下来的,在广西西林县的八大河成为了滇桂两省交区的界河,再往下,又成了广西和贵州的界河,到了隆林的桠叉镇地段,有一个闻名遐迩的雷公滩,水流落差很大,就成了理想中人水坝坝址。这雷公滩上,两岸中央处相聚数十米,因而被称作天生桥,后来变成了红水河上这个水坝的名字”。这里的“红水河”、“云南的罗平县”、“西林县”、“八大河”、“隆林”、“桠叉镇”、“天生桥”都是真实的地名和地理景观,准确描写了桂西北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环境。在小说创作中,他将红水河、驮娘河、桂西北这些地理景观作为叙事背景,书写当地的社会变迁和人们的生存状态。如《红河湾上的孤屋》、《涉过红水》、《公务员》、《生生长流》、《杀牛坪》、《远风俗》、《南方女族》等作品中都有对“红水河”的诸多描述。红水河发源地是云南马雄山,流经广西西林、隆林和田林3县。在《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黄佩华卷》的后记中,黄佩华这样自述道,“我的家乡在桂西北西林县一个叫平用的村子里”。从他的家乡往北走五六十里到红河,朝南步行二十里是云南省广南县境。黄佩华自小近距离接触红水河,对红水河有着独特的感受,那浑浊的红水早已融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红水河成为他笔下的“常客”也就成为了必然。

《河之上》是一部讲述百色历史故事的小说,展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百色历史风貌。小说中的右江、长蛇岭、北城、后龙山、百色起义纪念碑都是真实的地名和文化景观,它们构成了人物活动的空间和背景,廖家、熊家和龙家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就是在这些独特的空间中展开的,他们见证了右江河畔北城的历史变迁。

长蛇岭位于百色城内,巍峨绵延。小说中写道:“只见长蛇岭上空的天际乌云翻腾,云象奇形怪状,从云中射出的强光像一把利剑,刺向北城的一隅,指向码头,点在右江与澄碧河交汇处的鹅潭上。”站在长蛇岭上可以一览北城全景。虽然小说中没有直接写“百色”,但结合其中对“右江”、“鹅潭”、“澄碧湖”、码头街等地理景观,可以知道北城其实就是现今的百色城。小说中的老板杨宝璋买下长蛇岭的茶山,继续种茶,发展山茶经济;还打算在长蛇岭建几栋别墅给家人居住,间接描写了长蛇岭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气候特征,这与现今的长蛇岭自然生态相仿。

除黄佩华的文学作品外,其他壮族作家的作品中真实的地理名称或地理影像也不少见,凡一平小说《上岭村谋杀案》中的“上岭村”、“菁盛”系列作品中的“菁盛”、“都安”都与他家乡中的真实地名相符;向志文、罗南是百色市凌云县土生土长的作家,他们对家乡的地理环境和自然山水了如指掌,他们合著的长篇小说《泗水年华》是一部“志式”的小说,取材于当地的真人真事和地理景观,是凌云地域文化的密码。其中的“泗城”就是今天百色市凌云县,古称“泗城”,它因澄碧、龙渊、龙溪、西溪河从三央汇入县城而得名。虽是蛰伏于桂西北旮旯里的小城,却是历代州、府、县建制之地,创下过许多辉煌。历史上的泗城州曾是明代广西最大的直隶州,用当时的话说,“泗城是四山高耸,一水中流,是为泗中形胜;百粤推尊,两江上郡,成承恩波”。后来泗城州升为泗城府,泗城府置凌云县,因而,泗城便府县同名。罗南散文集《穿过圩场》中的“山逻街”也是凌云县的一个真实地名。“山逻街”的人和事成为了她叙述故事,抒发情感的对象。岑斌有着浓厚的西林情结,他对西林情有独钟,他的诗集《布满伤痕的雨》、小说集《云烟飞渡》、散文诗集《梦生长的地方》等都是立足于故乡西林县的写作。“我的根,就深扎于中国大西南的西林这片热土之上”,“故乡是我心的归宿,也是我生命的寄托,更是我思想的栖息之地”。《梦生长的地方》是他行走于西林大地的精神之旅,西林这一富饶和美的大地为他的散文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写作资源。他的身体和精神双重漫游于西林大地,努力挖掘西林的故事,展现这座边远山城中美丽动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他从县城出发,独行于八达镇、西平乡、那佐乡、足别乡、那劳镇、普合乡、古障镇、马蚌乡的各个村寨,每到一处都在用心、用意、用情欣赏其中的美景,抒发他对故乡、对社会、对人生的独特感悟。他写县城中“秀美的民族文化广场”和“母亲河·驮娘江”,写八达镇因文学骄子黄佩华而声名远播的壮族村落“平用”和“古韵周邦”,写西平乡生养自己的家乡“平寨”和“那洋轶事”,写那佐乡的“龙滩·战场”,搜寻“消失的符号——达下古商埠”,写足别乡的“板桥”和“神奇的瑶族度戒”,写孕育“岑氏一门三总督”的“奇妙的那劳”,写出土“铜棺、铜鼓”的普合,写古障镇海拔最高的“王子山”和繁衍“西林麻鸭”的“泥洞”,写马蚌乡那岩古寨的“吊脚楼”,“寻找失落的记忆——三江口”,他写西林的高山峡谷,花草树木,以及春夏秋冬,写生活于这方土地上的人们的情与恋。可以说,他的足迹几乎遍布西林的每一个角落,而西林的每一个角落在他笔下都充满了灵性和神韵。陶丽群的小说创作也通过当地真实的地名和地理影像突出了田阳县的人文地理特征。许雪萍的诗歌创作也取材于西林县,其中描写了众多的地理名称和地理影像。可以说,地理名称和地理景观是广西壮族文学形成的地理基因,彰显了广西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

二、借自然山水塑造人物性格,表达家园情怀

广西山水河流丰富,地形地貌独特,自然景观鲜明。就桂西北地区来说,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因而作品中多出现高原山地、河流的描写。出生在西林县的黄佩华对红水河、驮娘河、右江河都很熟悉,这些河流成为了他小说中常见的地理意象和人物形象的动态空间,甚至是人物性格的体现。他通过写人物与山川河流之间的故事,突出桂西北人民的纯朴、善良;同时,也表现出桂西北独特的地理风貌。《河之上》中,黄佩华把右江与后龙山、长蛇岭等这些自然地理意象结合起来,营造出一个真实又具有想象力的地理空间。后龙山视线十分开阔,右面是连绵的长蛇岭,左面是右江河谷,北城正好位于后龙山的正前方,正好还原了百色市的地理空间,读者可以通过文字感受到了北城独特的地理空间。小说中通过“北城”这个地理意象讲述了龙家、廖家、杨家(熊家)之间的复杂关系,龙廖熊三家三代人之间的是非恩怨犹如右江河水滔滔不绝,纠缠不清,他们上演着背叛与忠诚,罪恶与虚伪,阴谋与爱情,揭示出人性的错乱颠倒,人物的性格正是在北城和右江的描写中得以一一展现和形成,他们的命运折射出了北城的沧桑历史,也彰显了百色的地域文化特征。

在《生生长流》中,以红水河意象表现出生生不息的农氏家族命运和壮民族文化,农宝田的性格特征和生命意志与红水河息息相关。《涉过红水》通过巴桑一家对红水河中死尸的一一打捞和安葬,表现了壮族人的生命意识。《红河湾上孤屋》透过红水河的变幻莫测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杀牛坪》通过红水河表现了当地人对自然、对生命的敬畏;《南方女族》中,通过驮娘河写出了南方女性在特定历史时期中的生存状态和悲剧命运。

《泗水年华》取材于桂西北流传甚广被喻为南国版“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凌云县博物馆馆藏中的《逝水年华去不回》墓碑诗的故事,并对其进行深入挖掘和拓展,以一祖、素素、朱文璋、娋尼之间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向读者展示了神奇美丽的凌云地域文化。其中,既有对凌云自然山水风景的描写,也有对当地人文景观和民俗文化的描绘。小说中以凌云县著名的白毫茶为题材,极尽种茶、制茶、茶商、茶庄、茶艺、斗茶之描绘,并且将一祖、素素、朱文璋、娋尼之间纯洁、缠绵的爱情、人物性格塑造与白毫茶融为一体,表现茶人茶事。小说中的素素生来古怪,对茶有着深厚情感和极高的悟性,对茶道有着精湛的技艺,被称为茶仙、茶魂。茶的清雅与素素的空灵性格相互辉映,而茶的苦涩也表现出了素素与一祖之间“有情人终难成眷属”的人生缺憾以及“红颜薄命”的宿命。

岑斌的《梦生长的地方》,创作题材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是故乡风物,即对哺育他的西林大地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历史文化的描写与挖掘,笔力刚健,呈现出一种自信与豪气;二是对家庭婚恋的理解与感悟,侧重表达爱情、亲情等感情,笔调细腻而抒情。他以深情之笔书写西林,实则表达一种浓厚的家园情怀。他深爱西林,在心里上和情感上认同西林,所以极尽感情书写西林,赞美西林。在他笔下西林既是他实在的故乡,更是他的精神家园,“这是一片人才辈出人杰地灵的热土,她给予了我生命,也给予了我甘甜的乳汁,更给予了我做人的品质和对故土无限向往的激情以及勇往直前的力量”,“在这片蓬勃跃动的土地上,有金碧辉煌的岑氏古建筑群,有活化石般的那岩古杆栏村落,有新颖时尚的现代新居格局的新丰新村……这些村落,像灿烂的星辰点缀在西林湛蓝的天空,很是夺目,很是耀眼,很是诱人”(《和美西林》)。“14个民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代相邻,杂居而生,相依相伴,和睦相处;14个民族,在这片历史厚重的土地上,仿若山水相连,藤树缠附,不分种族,不分支系,通婚结义,亲如一家……”(《多民族大融合》)。由此看出,作者追寻的家园是美丽的、和谐美满的,是能给他激情和勇往直前力量的。所以他不惜把笔触深入西林大地,不仅极力描写县城及各乡镇美丽的自然风光,而且努力挖掘当地的历史和民族文化,精心构建起“我心中最最美丽的乐园”,并且“衷心地祈愿——在这片乐土上生生不息的人们,幸福安康,快乐如意、和谐美满,文明富裕”(《和美西林》)。其实,他的祈愿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共同的心愿呢?

三、描绘乡风民俗,彰显壮族文学的文化品格

广西壮族作家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和地理意识,他们在创作中自觉地将民俗风情作为文化景观加以描绘,从而展现出一幅幅美丽的壮族风俗画。这在黄佩华的创作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不论是他“桂西北系列小说”,还是《远风俗》、长篇民族文化散文《话说壮族》和《彝风异族》都有突出的民俗风情描绘,展现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如《涉过红河》中描写了将死者遗骨葬于岩洞中的习俗和壮民族二次葬的习俗;《生生长流》中对桂西北壮族人杀年猪、做腊肉、辣椒骨、用骨头制作马骨胡习俗,请道公闹道场的丧葬习俗,生病了要请道公或巫婆驱鬼消灾等奇异的民俗活动进行全面生动的描绘。《杀牛坪》中写到了杀牛坪的风水变化,以及壮民族干栏式的建筑特点。《河之上》生动描写壮族三月三祭祖的习俗。如龙尚文认为三月三祭祖要赶早,“抢头香、头水”,“上坟早了老祖宗才会有优越感,在阴间才会受到敬重,祖宗神灵过得开心了,才会尽力保佑他们的子孙”,这是龙尚文懂事开始从祖父那里遗传下来的。龙尚文还教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是最好的上坟的日子,他认为,春天打了第一场雷的时候是最好的上坟日子,这是因为“前一年去世的人在没有打春雷之前,魂灵还在人间游荡。春雷响了,鬼魂们才会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这种时节扫墓,才会有新的鬼魂一起来跟祖宗们聚会,这样祖宗才感觉有排场有面子。”此外,龙尚文在上香时总是用一种或许只有祖宗们才听得懂的语言来交流。并且大家都认为龙家出了一文一武的人才,是因为祖坟葬上了风水宝地。熊宝章将自己继父称为“叔叔”,“因为乡村里命贱命薄的孩子都把自己的父亲称为叔叔,以示和苦命的父亲关系疏远”。

壮族是一个歌唱的民族,歌圩是壮族以歌传情、以歌会友的独特风俗。歌圩在众多的壮族作家笔下都有生动的描绘,如常弼宇的《歌劫》、苏步康的《歌痴》、韦一凡的《歌王别传》、向志文、罗南的《泗水年华》等,他们将壮族的歌圩场景描写得绘声绘色。如《泗水年华》中对“那巴歌圩”有这样的描写:

“每年三月十六泗城府的老百姓都自发相约到岑大将军庙烧香祭拜。拜了几百年后,岑大将军庙被拜成了神庙,老百姓都在传,说是祭拜岑大将军庙就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此,来拜庙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盛大的庙会。人一多,男男女女的凑在一起,山歌也到处流淌起来。这一来二去,赶庙会就赶成了歌圩。”

“对歌场就在青龙河两岸。穿着节日盛装的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相邀着沿路边走边唱。河岸有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掰手劲、联子、打陀螺、踩高跷。三人走到对歌场,场上已是人海歌海。泗城府境内的壮汉瑶各民族,各自摆起了对歌台。每一处对歌台都挤满了人,歌声、喝彩声、笑声不时越过众人的头顶飘荡到场外。”“包蛮年轻时是个山歌王,据说他的山歌连唱七天七夜没有一句是重复的。现在不再年轻了,虽然不像那些后生仔要用歌来‘撩娋’,但是听见有人唱山歌时仍然还会心痒,跟在一祖后面,包蛮听着飘出来的那些歌声,心里边玩味边觉得很不过瘾……。”这些描写富有地域色彩,生动展示了壮族人爱唱山歌的习俗和审美品格。

此外,壮族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抢花炮习俗在苏步康、潘荣才等作家笔下也有着生动逼真的描写。岑隆业一直以来,致力于桂西北文学富矿的挖掘,他的小说充满浓浓的“壮味”,这尤其突出在他对壮锦、铜鼓、绣球等壮族器物文化的生动描绘。这些都体现出了壮民族独特的文化品格。

作为文学地理学批评中的一个概念,地理叙事因其与地理的机缘而区别于一般的叙事学,它不仅成为文学研究的一个视角,一种传情达意的工具,一种叙述的方式,而且是具有着重要的叙事功能。广西当代壮族小说中的地理叙事体现了壮族作家文学创作的地理意识和民族身份意识。这种意识彰显了壮族文学的地域文化色彩和独特的民族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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