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张飞

2018-11-14 15:50
青春 2018年3期
关键词:巩俐田家茶几

张续红这个时候还在纬十街夜市摊上喝啤酒,而卞武已经在宿舍开始磨刀。前者已经喝到第三瓶,陪他的马六一说不行就算了,喝大了误事,他说再咋地也得喝够六瓶,六六大顺,我就在这等着他!嘴角一撇,一副鄙夷的神情。卞武正在磨第二把刀,前面那把一不小心崩了刃,报废了。

他妈的真晦气!卞武突然就决定改用木棍,想了想,还是觉得铁棒耐用些,力度与木棍不可同日而语。钳工还未出师的他,决定用中号的撬杠,必要的时候前面的扁平口刃,还可以当刀使。这么说,我差不多就是青龙偃月刀的关公了,思忖至此,他嘴角一抽,阴险地无声笑了一下,走出宿舍来到了单身职工宿舍楼下。

天刚擦黑。宿舍楼对面的菜地散发着阵阵屎尿味,分不清是人还是牲畜的。黄瓜的清香隐约可闻。咔嚓!咔嚓!张续红的脑袋一撬杠劈下去,大概跟生吃黄瓜差不多。又是两下阴笑。卞武腰板挺直了些,扭转身朝宿舍楼西边四十米开外的队部走去。

纬十街的张续红此刻已经喝到第五瓶。刘毛,再来瓶冰镇的!刘毛现在的身份是烤肉摊老板,此前系他们共同的同事,第一批下岗后就把摊子支到了纬十街,生意还说得过去。刘毛瞥一眼身旁的马六一,后者心领神会,转而对张续红说,不行就算了,也许卞武没有喝啤酒。正在以娴熟手法翻转钢签子的刘毛咧了一下他独有的大嘴巴。张续红捋了口腰子咂巴几下,扔下签子说,你看不起卞武,就等于是看不起我!马六一哂笑,这哪跟哪呀……没意思。

你说啥有意思?张续红乜斜着马六一,难道现在喝啤酒就有意思,卞武不喝啤酒就没意思?刘毛你说得是?刘毛又咧了咧嘴巴,继续埋头劳作。

马六一灌口啤酒,甩手抹一下下巴,说,小巩俐不见得就真看得上卞武那货。八字没一撇呢。

到时候她两腿一撇,一切就来不及啦!张续红把木茶几拍得几乎散架,正在喝的半瓶酒震翻滚落地下,一路马不停蹄滚到马路中央才停下。刘毛招呼邻桌客人刚回来见此情景,有眼色地又为张续红续了瓶,再瞟一眼马六一,坏笑一下,窜马路上捡啤酒瓶去了。

哐哐!哐哐哐!卞武在拍队部形同虚设的破铁门。王师!开一下门!哐哐!开门!五分钟后,用力一摇晃就能坍塌掉的破铁门仍旧在哐哐哐作响。王师!我日你妈……开门!骂到第七声小巩俐父亲才慢悠悠晃出门房。咋了咋了……得是羊癫疯犯啦!

卞武一时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愤怒,怎么不是王师?!可既然来了就得进去,要不愤怒说不定会夭折,一下午刀白磨了,虽然决定不用它了。磨跟不磨毕竟是两码事,是态度问题。

小巩俐父亲是位老焊工,混成看门的已经若干年。不用再去下工地干活,自我感觉也算是混出了人样。没有人喜欢干重体力活,都是迫于无奈。他认得眼前这个小同事,刚参加工作不久名气挺大,据说不喜下工地专事窝宿舍练字。他实在搞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爱学习求上进是好事,可是为什么非得不去下工地呢?女儿可不敢摊上这等货色。那个经常与他一起的,就不同了,技校毕业、架副眼镜,一副官相。

现在是下班时间,来队部何干?

找——不,准备下工地的工具。卞武明显觉得底气不够,但还是倔强地往门前移了移。

小巩俐父亲心下疑惑,眨巴一下布满皱纹的老眼,你娃还上工地?除非猪会爬树!我就是不给你开门。我有这个权力!

卞武明显感觉自己的愤怒忽地变质,扭转了方向。可他心里明白,不能发作,这老家伙极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了?卞武突然改变主意,打算去冯子豪的摩托车修理部借把撬杠。冯子豪修理部就在前面的田家湾村口。

卞武狠剜一眼准岳父,忽地扭转身朝田家湾走去。小巩俐父亲嘁一声,一晃三摇地转回门房,继续听他的秦腔《周仁回府》。听了不大工夫,他忽然念起了女儿,心想还是把赌注压在马六一身上好点。毕竟戴眼镜,至少看上去有文化,有前途。

此时纬十街的茶几上已赫然栽满了空啤酒瓶,像是绿色的植物包围着张续红这颗蓬乱的乌鸦窝脑袋,以至于马六一非得艰难地寻找到合适的缝隙,才能瞅准他的嘴巴的准确位置。本来啤酒瓶是摆茶几下的地上,但隔壁桌客人扎势地齐刷刷摆放在茶几上,张续红看不惯,依葫芦画瓢硬是不仅摆了他们喝的还向刘毛要了七八个空瓶子。刘毛边小心翼翼摆瓶子边极不情愿地说,茶几坍了咋办,烤肉没地儿放啊!张续红生气地说,不会再拼张?刘毛知趣退下。马六一目送刘毛离开后又艰难地寻张续红的醉脸,锁定后,说,估计卞武有事耽搁了……他向来说话算话,可能是字还没练尽兴。你耐心点,稍安勿躁。来,先抽根!

不,我这会特别想抽他的555(三五)!张续红从啤酒瓶制造的绿色密林间抬起脸。马六一看见了一张相当陌生的脸庞。它变幻莫测,忽而是卞武忽而是小巩俐,忽而又是不认识的脸。就觉得很是诡异。

据说他目前已经断顿,正在闹饥荒。

我借钱给他,他买包555(三五),我抽!

刘毛踅过来插道,那货还欠我50呢。

张续红作势欲拍茶几,刘毛赶紧上前拽住他的手,说空瓶子多得是,多得是。张续红翻他一眼,摆摆手说再摆三瓶吧。另外,卞武借你的钱我替他还,我不能欺负一个比我还穷的穷鬼!他兜里也得揣张老人头,这样我们打起来也相对公平些。趁人之危相当地不要脸!

见此情形,刘毛把马六一拉一边忧心忡忡道,他都喝大了,还打得成吗?

卞武在田家湾村口站住脚,夜市摊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一时悲从中来,一个严酷的现实跳将出:我还饿着肚子!念及至此,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传呼机,是否呼一下那只癞蛤蟆,强烈要求他改换地点。他有点担心自己坚持不到纬十街。要命的是他这会还奢侈地产生了吸烟的冲动。于是他就越发地思念冯子豪的摩托车修理部。到得那里就有烟抽,运气好点,晚饭也许还蹭得上。再怎么说自己的师兄也不能见死不救。师父都死了(为情所困跳河自尽),再饿死一个师弟,他是没法再在田家湾混了。

卞武朝村里走去的时候,瞥见好几个年轻同事,男女夹杂,有说有笑。没有人在乎自己的肚子与愤怒。也许小巩俐在乎。他真希望她也夹杂在他们当中。如是,自己一定会更愤怒还不觉得肚子有多么地饿。到得修理部门口,他又四下里张望一番,

犹豫再三,硬着头皮他还是晃进去了。

不幸的是,里头吵翻了锅。师兄一身酒气、师嫂披头散发似梅超风。到底能否打起来他可吃不准。吃不准也得尽人事,他干咳两声,以示师弟驾到。酒鬼师兄往门口瞅一眼,道,先寻地儿坐,桌子上有烟。我忙着呢。哦,你们忙,我先吸根烟,说着卞武一屁股坐在倚墙而放的一把看不清啥色的破沙发上。沙发腿咯吱作响,卞武怀疑自己压到了老鼠,低头就往脚底下瞅。满屋子汽油味让卞武疑似坐上了公交车。他有点晕车。

张续红又一次把脑袋从人造丛林中抬起,摇摇晃晃打算站起来。见此情景,马六一赶紧站起身移过去搀扶住他。没事,还不到喝趴下的时候。我没事,是肾虚。撒完尿回来还没坐定,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马六一几点了。马六一说你传呼机呢?上面有时间,我的忘宿舍了。

你问时间干啥?马六一不解地问,目光朝周围扫一圈,夜市马路上依然人声鼎沸喧闹着,便知道时间尚早。移回来又打丛林间寻找某一双醉眼。

说好的,九点……他咋还不来?六一你过来找找……我摸半天了就是摸不着传呼机。日他妈的会不会也忘宿舍了?

马六一应声过去帮忙摸,险些拿他老二当传呼机。我靠!还以为你换型号了,也太别致啦!刘毛,几点了?刘毛得意地翻一下签子,码齐整后动作极其夸张地从腰间摸出他的摩托罗拉汉显机,瞟一眼,用普通话道,北京时间二十一点差四分。

到底是几点?信不信我把它砸了?看来张续红真是大了。马六一赶忙劝道,急啥呢,还不到九点!

卞武都吸第二支烟了,师兄两口子还在忙着吵架,打起来也说不定。卞武焦躁地在沙发上变换着坐姿,最后实在忍无可忍,霍地站起来高声问道,到底有没有撬杠?师兄两口子立时噤了声,向卞武射过来四道狐疑的目光。

有。东头的老牛下午刚借走。说是他店里用。冯子豪说,从你嫂子手里借走的。说完还看了看他老婆,后者说老牛蒸馍店挪锅灶要用。

卞武摔门而去。望着他走出铺子门拐向村巷,冯子豪侧脸问老婆,那货要撬杠干啥么?老婆亦不解地说,你那二货师弟该不会拿撬杠练字吧?等会吃啥,我给你做。两口子吵架到此结束,算卞武功德一件。

卞武走出田家湾村口杵在人声鼎沸中,一时竟觉出了几分孤独。他好似脱离了人间,周遭的嘈杂竟不能入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聋掉了。后面走过来一彪悍汉子一把拽开前面挡道的,自顾自朝前走去。卞武被外界物理反应了一下,好似又回到人间。他下意识地摸一把腰间,他和马六一共同拥有的传呼机,硬硬的还在。已经九点半了。他又焦躁起来。如果爽约,不言而喻自己是怕他了。

我到底怕不怕张续红?就算不怕,可为什么非得借助撬杠壮胆呢?板砖随地都有,纬十街应该也有,简直俯拾即是。如果怕,从下午直到现在,瞎折腾什么?直接认怂得了。可是认了,小巩俐怎么看?同舍的马六一会不会更瞧不上他的字?而最重要的是张续红怎么看之后的嚣张和肆无忌惮——那么,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撒了阵酒疯,张续红觉得大概是无趣吧,趴茶几上睡过去了。马六一亦觉得好无聊,又不想搭理刘毛,于是开始走神。又那么一小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够义气……再怎么说也应该跟卞武在一起,共同对付比较狠的张续红。而此刻他就跟心狠手辣的张续红在一起,如果现在背叛他似乎亦说得过去,虽没帮他什么但毕竟跟三陪似的陪他喝,陪他醉了。对,时间应该像丁字或者y字路口一样,岔上另外一个方向。

卞武把后腰放松了些,大步流星朝纬十街方向赶。即使迟到也总比爽约显得厉害些,时间总能给予借口各种机会。田家湾距离纬十街不足四站路,几乎在两点连线的中点就是女职工宿舍楼。大约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他失魂落魄地从该楼五楼下至一楼,用了足有十分钟,然后幽灵一样站在马路边梧桐树下的阴暗处,专司吓唬路人。思绪抛锚又回到现实之后,他腰间的传呼机炸响。未假思索,他就去了路边商店回电话。

谁呀?是六一吗?

你现在哪?

在路上。步行。还没吃晚饭。

总之是一路不顺。

……你还是先回宿舍等我给你带吃的。

可是——

那货我已经替你拾掇了!

锤得咋样?哦,不行……我得亲手锤!必须的!做人得言而有信!

……他这会睡着了,跟死了一样……总不能锤死人吧。

他狗日的还没睡够!下午他就睡她床上!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也在她床上睡过,等她大半天不回宿舍,就等睡着了。

马六一醒过来的时候,刘毛正在收拾烤肉摊打算回家补觉。张续红还死猪一样呼呼大睡。凌晨空旷的马路上似有风从某处隐秘地吹至,在这仲夏夜不觉竟有几丝寒意。马六一问一旁忙活着的刘毛他自己几时睡着的,刘毛用下巴示意一下还趴在茶几上的张续红,你俩一前一后差不多一块睡过去的;一个像女单(职工宿舍楼)一墙之隔铁路上的火车,一个像男单旁边的浐河流水。

马六一心下疑惑不已,难道卞武真没有来?刘毛说的确没有,并补充道,我就知道他是个怂货,只配写字。他话音刚落,张续红猛地一拍茶几,嚷道:我想起来了,传呼机下午丢她床上啦!

我这就去拿!作势往起站,却硬是没站起来。

马六一望一眼张续红,扭过脸去又朝纬十街去往田家湾方向望去。他分明看见瘦弱的卞武肩扛一杆大号的撬杠,或者手持两把寒光逼人的菜刀,风尘仆仆地迈步在轻雾弥漫的柏油马路上。

好一个猛张飞也!这个时候应该下雨。马六一恍惚间再次张望过去:猛张飞已经策马奔驰在雨雾中。

猜你喜欢
巩俐田家茶几
走,到田家寨看风光
大扫除
巩俐孤行成分界坐标
智能茶几
巩俐 霸气源自底气
什么破猫
Our process of building a physical robot prototype
巩俐“归来”
IT男自制“茶几平板电脑”
田家村风气好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