窠臼与突围:国产战争电影人物塑造探骊

2018-11-14 13:09李云飞王彦涵
电影文学 2018年22期
关键词:南京战争

李云飞 王彦涵

(1.南京晓庄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2.扬州大学 新闻与传媒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深入,大众消费文化的迅速崛起极大刺激着中国内地电影业的发展,商业至上的观念也深刻影响着抗战题材电影的创作,呈现出商业主导、艺术式微、主旋律与商业合谋的电影格局。陆川的《南京!南京!》、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再到冯小刚的《一九四二》是其中最具关注度的三部影片,导演在商业片的格局下试图将中国的战争难民话语投射入世界的语境,以人的群体与个体为出发点重新书写战争题材电影。本文通过对三部电影文本的细读探寻在这类题材中人的表达与无奈。

一、群体叙述成为富有意味的电影底色

(一)电影底色:群体死亡的景观呈现

电影《南京!南京!》中从37分03秒到38分20秒是一段日本士兵命令中国士兵起立的情节。在这段中,除了主演刘烨有一个特写镜头以外,镜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方的任何一张面孔上:作为屠杀者的日本士兵与等待屠杀的中国士兵都是在一个大全景镜头下展现。这种景观呈现式的镜头带来一种观众与故事的间离感。相同处理方式还有40分14秒日军屠杀开始前的一个长镜头:日本士兵站在江边,镜头从观众的背后向他们缓慢推进引导着观众以一种模糊的视线凝视画面中的屠杀者。画面中没有面目可憎的日军形象,介乎于明确的身份与模糊的形象的矛盾性表达了不是对某一个士兵的批判,而是对整个屠杀行径的控诉,缓慢运动的长镜头的张力带来的是中国难民生命与日本士兵人性的双重死亡。43分37秒到44分随着伊田走上高处,镜头从他的背后伴随着高度的上升,江边数不清的尸体的全景景象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观众眼前。电影中景观镜头客观体现了模糊的人性与身份,表达对人性泯灭的批判与导演深刻的反战情绪。

此外,电影对群体的景观呈现依赖于静态物理空间的嵌套。《金陵十三钗》中的教堂,《南京!南京!》中的教堂和医院,这些深陷在封闭南京城里的更小的封闭空间暗示着群体毫无希望的未来,层层嵌套的封闭的物理空间所带来的压抑感一如《一九四二》中那一场漫天撒纸的中国式丧葬,充满了集体主义讽刺意味。

(二)文本意味:群体成为历史与叙述一环

学者吴淼认为电影《一九四二》利用了历史的镜像,使得过去与现实产生了一种互文,这种互文模糊了电影的时间性,使得河南灾荒中的难民成为中国数千年文化的某种缩影。如电影中国民党官员向白修德(观众)解释灾荒的直接原因是蝗灾,并将河南人向北逃亡归结为历史原因。观众从这部电影看到的是对群体劣根性的控诉、对个体生命的漠视、对信息传播的限制、官员的贪污腐败相互勾结。在影片和历史之间,形成了利奥塔所宣称的那种“内部的蚀化”,形成了影片和真实之间的矛盾和裂痕。尽管群体在历史中有另外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在影片中,却只能成为象征性的形象,成为历史的缩影,以成就影片宏大的“整体性叙事”的理念。

在《一九四二》中,大屏幕以难民的离家距离与离家天数两项字卡做线性物理记录,以难民遭遇的三次轰炸为情节点,使得每一次情节点成为真正的场景,对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进行转折:难民群体逐层面临着更为严峻的生存困境,沿着电影叙事射线也将所有灾民一步步逼上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第一次发生在11分03秒到14分05秒的河南灾民夺食事件A,这一次冲突爆发后,范殿元的家被火烧、少东家死亡并河南人开始逃荒;47分41秒开始持续到52分19秒的日军第一次轰炸事件B之后,瞎鹿的母亲死亡,范殿元的车、食物被抢走,群体陷入困境;1小时8分52秒到1小时10分10秒的第二次轰炸事件C使得逃难灾民的处境更加艰难,瞎鹿死亡,花枝、星星被卖,逃荒人群濒临绝境。群体作为整个电影的主线一步步走向绝境,成为贯穿整个电影叙述的重要一环。

二、人物落入类型化和奇观化的窠臼

(一)影像的牢笼:类型化人物的注定结局

一方面,这些万花筒似的人物可以丰富文本内容与剧情,加强电影的情感诉求。比如体现劣根性的符号性人物,如《一九四二》中面对范殿元一家的不幸说出“也有求着咱的时候,解气!”的花枝、对少东家见死不救的瞎鹿等;另一方面这类电影的人物都是客观归纳的。如壮烈牺牲的英雄式人物:《南京!南京!》中的陆剑雄、《金陵十三钗》中的李教官,这类人物以牺牲为注定结局作为爱国精神所指,化为了一种爱国主义的符号。消极等待屠杀者中,孟书娟等女学生位于整个故事的核心,她们指向最终的弱势群体也是电影所有牺牲的人所要保护的对象,她们是推动屠杀与牺牲的催化剂,也激励了“最后救援”的发生。再如和平、正义化身的拯救者:《金陵十三钗》中的约翰·米勒与《南京!南京!》中的姜淑云,两部作品中的拯救者一开始的救人决心都不成熟,他们在亲眼目睹屠杀者的暴行之后彻底认清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嘴脸,主动承担起保护无辜中国难民的责任。这两部电影文本中也都设置了“汉奸”似的人物:孟先生、唐天祥、老马,他们虽然一开始对形势心存侥幸但最终走向良心发现和自我救赎的道路……导演塑造的这群人物都具有相同的性格、相似的遭遇与心路历程,以“工具式”毫无生命力的方式表现于电影文本之中,在文本外以“类”的方式被分析。作为个体存在的人物并不能像人一样存在、死去,而是作为一种“人”的概念,以“应该像一类人一样死”的方式再度被利用。电影文本将所有人物作为细节堆积在一起,但忽略了人物性格的转化不够鲜明艺术处理的无能表征,作为点缀锦上添花的“人物群像”却变为影像的牢笼。

(二)被凝视的欲望:女性身体奇观化

强奸是战争题材电影中无法逃避的辅助历史素材。《金陵十三钗》中有日本士兵拖行孟书娟、豆蔻遭到轮奸、香兰死后被辱三个场景。《南京!南京!》从1小时22分26秒小江被取下眼罩到1小时27分10秒小江赤裸的身体被推出镜头外,以近5分钟的镜头交代了慰安妇所处的环境、遭遇的事情与最后的死亡。两部电影都将镜头对准被强暴的女性,将她们的身体完全暴露于屏幕之上。这些女性的身体处在被电影中的男性角色、男性导演与观众三重凝视的尴尬境地。裸露的大腿、胸部与女演员绝望的表演带着一种男权眼光下的奇观化处理,这种丝毫未加修饰的镜头迎合了电影中男性与男性观众的欲望与好奇。导演将女性痛苦作为卖点,毫不留情地站在了受害女性的身体之外,使得镜头没有流露出对这些不幸女性的同情与怜悯。电影依靠痛苦、暴露的剧情,音乐、表演拼凑的煽情,由情节结构叙事转变为情绪结构叙事,在无意中肢解并悬置了战争本身。对于女性观众而言,这些镜头带来的是强烈的旁观感、间离感与一种被窥视的不适感。这种不适不是来自镜头蕴含的深刻思想性,而是这种双重凝视下女性观众所承受的压迫感。这种镜头将女性的身体下降为符号的错误选择与大众品位低俗化经济刺激等双因素互相刺激,使原本严肃的题材呈现出一种低俗、猎奇观感。女性身体奇观化的处理带来了传统伦理观与当代价值观的冲突。导演站在男性视角把强奸、贞洁无限放大,将女性生命的意义建立在对贞洁的保护上,如同对受害者的“二次强奸”。尽管类型电影有着固定的观众期待、欲望与想要收到的快感,凝视所带来的快感可以迎合观众,凝视下的女性身体是导演与观众“共谋”下的产物。

三、人物塑造的反思突围

(一)扭转电影的政治性倾向

在之前的抗日题材的电影创作中,被民族主义所裹挟的导演对南京大屠杀语义的理解难免走向简单化、概念化的老路,“形象”呈现也会重拾主旋律电影的范式,这种范式往往会阻碍反思的深度。关于政府在战争中的角色扮演,《一九四二》中将历史上的战争失利归咎于国民党领袖蒋介石的消极抗战。电影中提前预演的阅兵、官员间的勾结腐败等情节化作了政党失败的符码,使得复杂背景下的灾情与战时环境带有了强烈政治意味与时下反讽性。然而,电影将战争失败的最终解释落在一个人物或是政党上,将社会权力关系与复杂历史简单化、责任化,在无法提供画面精确程度的前提下走向了意图迎合观众对国民政府的刻板印象的尴尬境地。历史的复杂性远非一句“蒋介石和国民政府主观上救灾不力”就能够囊括所有的事实。战争题材电影不同于主旋律电影的处理方式,应将矛盾的根源和解决放置在道德伦理层面探讨,带有政治意味的历史还原会将现实中的复杂问题简单化,解决矛盾冲突的方式理想化,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有政治宣教色彩。创作者迎合与鼓吹某一种欲望与价值观,最终陷入主旋律电影与战争电影的“四不像”的尴尬境地。

(二)减轻人物承载的普世价值

我国的战争题材电影作品常常极力透过外部事件来传达一种思想、一种精神。在寻求自我创作的独特的哲学的美学的凝聚点外忽略了事件、人物的有限性功能。导演将从战争带来的巨大伤痛中寻找情感出口作为电影的最终诉求,试图塑造一个可以承载全部价值的人物。在这个人物的身上可以看到人性的回归和解救百姓的觉悟,然而空洞的行为让人物塑造变成生活片段的呆板刻画,表象逼真被导演当作生活真实。电影文本对人物的内心世界及其所处社会环境也毫无洞察力,人物塑造流于表面化,没有揭示出人物性格。陆川导演借《南京!南京!》意图对日本军人的脸谱化、道德化进行突围,因此整部电影以日本士兵角川正雄为主视角,让角川正雄同时扮演着屠杀者与救赎者。陆川曾对这一视角有过解释,他认为对战争的反思应该不用再分日本人、中国人,因此他让角川代表所有人去反思。这样一个应当是深刻、复杂的人物并未获得较高的认同度,笔者认为原因是角川这个人物所承载的也是导演陆川本人的价值观的多元性与混乱性。导演试图依赖一个人物来承载全部的价值,寻找一种“人性的答案”而创作出轻飘飘的“普世人性”,这种“创造出的人性”不足以承载历史的沉重。电影人物的命运与性格需要扎根在社会意识与电影完整叙事的沉积层里,而不是懒怠地铺在干枯的沙砾上,这样的作品必然缺少民族的个性和时代的个性。这些看似要拯救一个个惨剧的人物最后也沦为一个个战争难民,在导演的介入下实现了所谓的救赎。

(三)摒弃狭隘的历史观

从战争结束到如今,无数相关题材的电影被搬上荧屏。导演对抗日题材电影仍然停留在以痛苦控诉、以血腥刺激感官的层面,对历史的反思仍然停留在狭隘的小我历史观。当把战争的某一方完全塑造成绝对身份的单一性人物,电影思考的单向度化无法带来更深入的思考。这种狭隘的历史观使得所有的思考停留在画面而无法上升到哲学与艺术的高度。《南京!南京!》中,被角川解救后逃离的小豆子露出的微笑降低了对战争的反思,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整个中国依旧处在战争中,这种微笑从何而来?这个微笑降解了电影的反思精神,使得对同胞的牺牲、战争的认识都下降到依然存活的层面上。也有学者认为《金陵十三钗》将电影重心集中于女性(女学生)的贞节上,弱化了大屠杀主题的庄严与沉重。笔者认为这不仅是对大屠杀严肃主题的弱化,同样也极大地侮辱了女性。电影以男性的眼光审视女性贞洁,将女性保持贞洁与不受战争摧残画上等号,将所有的牺牲化作保护贞洁的筹码,这样的隐喻使得对于大屠杀的反思依然停留在小我、身体的层面。

猜你喜欢
南京战争
南京比邻
未来战争我们最强
“南京不会忘记”
未来战争我们最强
被风吹“偏”的战争
谁是战争的幸运之子
他们的战争
南京·九间堂
南京院子
又是磷复会 又在大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