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儿

2018-11-14 12:40邢瑜
辽河 2018年2期
关键词:雏菊桑葚桑树

邢瑜

当杨树叶子由浅淡的鹅黄变成沉静的绿,在微风中变换着音乐的节拍,而刺玫花开满枝丫,云霞般的灿烂染红孩子的笑靥,这时节,桑葚(音ren)儿就熟了。

桑葚儿是桑树的果实,看起来很不起眼。它成熟的过程是颜色由青绿到红、紫、黑,黑色的果子是成熟的,味甜多汁,紫红色的还没有成熟,味道酸得会让人闭眼咧嘴。远古时代,嫘祖发现桑树上有无数的蚕,蚕以桑叶为食,做茧吐丝。嫘祖抽丝织成绸,做成绸衣。后来,神农炎帝做媒,把嫘祖许配给轩辕黄帝,当然,这是后话。听说嫘祖长相并不漂亮,但她织出的纱绸很美丽,让黄帝心生爱慕。这绸衣一定薄柔轻软,如《聊斋》故事里云罗公主的寝衣。

但小时候的我更偏爱这种黑色的小果子。 一直把这果子叫桑葚儿,因为从我知道这果子,奶奶就这样称呼。

那时,奶奶还不老,乌黑油亮的头发,用一个黑卡子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年轻的姑娘当时是梳辫子的,年轻媳妇就会剪成短发,很流行的说法叫五号头。奶奶常穿的是毛蓝色带大襟衣服,毛蓝就是一种蓝色,说不清的蓝色,不同于天蓝,深蓝,也不是墨尔本蓝。天热了,奶奶就会换上浅考色的外衣,就是浅浅的有一点象天空晴白的颜色,带一点点灰,一点点蓝,也是带大襟、系纽襻的那种古老的中式服装,通常是自裁自作。奶奶一穿上浅色衣服,我都会觉得眼前很亮。还不到六十岁的奶奶身体很好,一双穿32码的解放小脚,走起路来很快,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我是奶奶的大孙女,也是奶奶的尾巴星。奶奶去哪里我都会跟在身边,不管是农村随人情赶礼,还是去亲戚家串门。当然,我最爱跟着奶奶去赶集。

每逢三六九,就是我们那里的集日。并没有正式的市场,但有一条街,会被临近小屯子的赶集人的筐筐篓篓摆满,里面是应时果蔬,鸡蛋猪肉,让只有几岁的我眼花缭乱,紧拉着奶奶的衣襟,怕丢了,找不回家。奶奶赶集买东西,我跟着奶奶在集上走,看她挑选要买的东西。走过这一条街,奶奶总会给我买点好吃的东西,按照不同的季节,东西也是不同的。可能是冬天的梨干,山楂,也可能是夏天的一只冰棍。记忆最深的就是桑葚儿。

一年里,最早出现的水果就是桑葚儿。北方的初夏,几乎没有什么水果,杏子还只有指甲大小,青涩得不能下咽,小小的毛樱桃还只是一层粉色的皮包着樱桃核,这时,桑葚儿却成熟了。总是那些挎着小柳条筐的老太太,筐里装着桑葚儿,不需要用秤来约,筐边上放着圆锥形的小纸兜,通常用孩子的旧课本或者用过的旧笔记本,撕下一页,卷成圆锥形。老太太们用一个小碗,把桑葚儿装进纸袋,小筐里总是预先装好几兜,有买的,就先拿走,然后再装。记得老太太们的手,多是粗裂变形,满是生活沧桑的痕迹。也象我奶奶的手。

奶奶就是从她们的筐里给我买桑葚儿,一兜儿三分钱,后来变成5分钱。听那些老太太们说,当桑葚儿熟了的时候,一大早,就在树下铺上一块大塑料布,然后摇动桑树枝条,成熟的桑葚儿就纷纷落下,落在塑料布上。装到筐里,上集去卖。自己也舍不得吃,还指着它出油盐钱,真要有几棵桑树快抵得上一个儿子了。不过,真有几棵桑树,就会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掉。

因为少,季节短且早,桑葚儿显出一份特别。我拿着小小的长圆形的果子,细细打量,是一个个更小的针样的圆柱集合在一起。在几岁孩子的思维概念中,黑紫色的果子不好看,就不应该好吃,可它竟意外的好吃。用手小心翼翼的拎起桑葚儿细细的绿色蒂把,端详着,放进嘴里,那甜美多汁的感觉,仿佛要把人融化了似的。一不小心,手染上了颜色,一点点紫色,淡淡的,象山野间紫色野菊花的颜色。顾不上擦洗,直吃到纸袋里的桑葚儿见底了,再看看自己的小手,食指和拇指已经变成黑紫色。这颜色钻进指甲缝里,洗也洗不掉,成为又吃偏食的证据。回到家里,照照镜子,我的嘴唇已经吃成雏菊的颜色。但没有人能看出来,我心里的那朵雏菊也在灿烂开放。

吃了好多年的桑葚儿,却还没有见过桑树,也一直不知道它确切的名称。在奶奶离开我们以后,我认真的查了字典,知道桑树的果实就叫桑葚,音shen。同样的“葚”字,后面加了一个“儿”,音就不同了。桑葚儿就是桑葚。

长大后,一个人逛街时,每看见桑葚儿,我总是给自己买一份,只是没有那么甜,也没有那么酸。

直到十多年前,叔叔管理的果园里,有几棵老桑树长在房子的西侧,我才知道桑树的样子。不知谁说,栽桑树不好,要把它砍掉。我对叔叔说,要留着吃桑葚儿。我还有停留在心上的一句话没说,我想找回奶奶给我买的桑葚儿的味道。叔叔就没有砍掉这几棵树。

又到了桑葚儿成熟的时候。

几棵桑树长得更高,树上挂满小小的果子,有的是青色的,有的是紫红色的,有的已经呈黑色。小小的桑葚儿悄悄藏在阔大的叶子中间,象顽皮的孩子。我望着高处的果实,想,如果桑葚儿是晶亮的,会象天上的星星。站在树下,听风拂过,桑树叶子哗啦哗啦唱起来。无怪乎桑树会长那么大的叶子,蚕是靠它生存的。只是我家的桑树没有养蚕,倒是有几只鸡留连在树下,每有掉下来的桑葚儿,它们就迅速跑上前来叨食。

我象在与鸡们相争,手里拿着小盆,但盆里没有几个果子,摘下来便送进嘴里。在桑树下可以挑三拣四,向阳面的桑葚儿比背面的甜,前面的那棵树比后面的那棵树普遍好吃。偶有形状不佳,就扔给鸡们。一群鸡就一起抢上前来,但失落者多,泱泱散开,逡巡在桑树下。突然,我发现有一只鸡不知怎样上了树边上的柴禾堆,站在柴禾堆上,可以直接够到树上的桑葚儿。看这只鸡登高叨食,洋洋自得,仿佛变成凤凰。下面的那几只鸡好象没有看到登高叨食的那只鸡,依然在树下徘徊,等待机会。

看着几只鸡,很有意思,却又有说不出意思。

桑葚儿很甜,我已经快吃饱了。决定离开桑树,留下鸡们独自觅食。

这是这些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桑葚儿。

可是,能比得上奶奶买给我的桑葚儿吗?奶奶已离去三十年,但奶奶买给我的桑葚儿,仍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果子。

那时——桑葚儿熟了,当我把嘴唇吃成雏菊的颜色,我心里的那朵雏菊也在灿烂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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