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娟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吉林 长春 130000)
《美国队长》系列电影是当前漫威电影宇宙的重要组成部分,电影中的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格斯因这一系列而将受众扩展到漫画读者之外,成为全球超级英雄电影观众耳熟能详的角色,而漫威宇宙也借由美国队长这一角色而得以在如《复仇者联盟》等一系列电影中建立起更为复杂、精彩的交叉情节。可以说,漫威电影是超级英雄电影的代表,是美国好莱坞近年来风靡一时的英雄奇观的缔造者,而《美国队长》系列正为我们剖析这种英雄奇观提供了合适的范例。
20世纪60年代后期,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出版了《景观社会》,论述了一种以景观为核心的社会形态。在景观社会中,人类的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吞噬性的景观堆积,而这种社会形态正是超级英雄电影诞生的基础。经由斯坦·李等人创造的超级英雄电影给予了观众痴迷、惊诧的审美感受,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这些电影中不断出现各种幻象,漫威创造了平行于现实宇宙的另一个世界。在其中,美国队长为第一个“复仇者”,随后,神盾局建立、扩张,拥有了一支包括钢铁侠、蜘蛛侠等超级英雄在内的强大力量,复仇者们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超能力,从而在世界各地或行侠仗义,或兴风作浪。在电影强大的技术引领下,虚幻的景象几乎颠倒为现实,视觉表象攫取了人们的兴趣。超级英雄电影满足了人类的需求,包括视觉上与心理上对景观/奇观的渴望和对拯救世界的英雄的呼唤,同时也创造出了需求,观众热衷于这种偏离生活常态,脱离现实束缚,人物形象耀眼的叙事。尽管观众在理性上知道,史蒂夫凭借着神奇的血清就成为身手敏捷、以一当百的超级英雄是不现实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方也并没有什么秘密恐怖组织“九头蛇”的助力,等等,但是观众情愿相信其存在,甚至主动地参与进故事的建构中,而媒体也纷纷成为这类英雄奇观的推手,手持盾牌、身穿由美国国旗的红蓝白三色组成的战衣的美国队长深入人心。
必须指出的是,在超级英雄电影中,英雄奇观实际上是双重的。第一重乃是作为外在客观影像的英雄奇观,也就是观众直接通过感官接受到的英雄奇观,而正如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指出的:“景观是一种隐性的意识形态。”人以一种被动的姿态接受着景观的支配。电影中的第二重英雄奇观,则是影像背后的意识形态、社会思维以及文化逻辑,个体的价值观有可能就在观影过程中被进行潜移默化地支配。如果我们忽视了这一层,那么我们对超级英雄电影的英雄奇观的认知将是不全面的。
英雄奇观最先、最广为观众接受的,就是其外在形象以及相关故事情节。超级英雄们无不有着独特的身形、制服与装饰,这些是奇观形成的基本层面,它们以最为直观、简单的方式向大众标示着主人公超级英雄的身份。
从史蒂夫的形象来看,不难看出早期漫威在彰显英雄力量的理念上,还是深受西方古典文学的影响的。美国队长这个角色作为最先诞生的复仇者,登场于1941年的同名漫画,其时美国正深陷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而这本漫画的创作,则有着以史蒂夫来象征美国精神、鼓舞民众的意味。在《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
:The
First
Avenger
,2011)中,史蒂夫原本是一个身体瘦弱的青年,出生于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个性倔强正直的他往往不顾身体的劣势和与恶势力发生冲突。在二战爆发后,他和绝大多数的美国青年一样,有着当兵报国的朴素愿望,然而却因为体格不达标而难以如愿,而冬兵和厄斯金博士的出现,让史蒂夫有了参加军方秘密计划,通过注射超级血清而迅速强壮起来报效祖国的机会,史蒂夫也和冬兵成为挚友。被注射后的史蒂夫成为高大、强壮,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的超级战士,而斯塔克工业集团则利用来自瓦坎达的稀有金属给史蒂夫锻造了无坚不摧的盾牌,这也是史蒂夫唯一的武器。不难发现,与后期诞生的超级英雄有所不同,钢铁侠身体并不强大甚至还有疾病,蜘蛛侠则是还在发育的中学生,蚁人更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偷等,后两者的武打动作设计更是以轻盈灵巧、戏耍对方为主,与美国队长总是与敌人进行硬碰硬的、拳拳到肉的正面对抗截然有别。美国队长的形象与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世纪英国的《亚瑟王》中的英雄形象是高度相似的。《荷马史诗》中的阿喀琉斯、赫克托尔等代表了先民天神崇拜的英雄,以及象征了骑士精神的,来自不列颠的亚瑟·潘德拉贡,无不是高大魁梧、肌肉紧致的人物,这在古人的思维中被与力量、责任感等联系起来,成为人物骁勇善战的前提之一。好莱坞在早期的西部电影中独来独往、骑术精湛的牛仔形象,也都是如此,《美国队长》中未注射时的史蒂夫对冬兵身材的羡慕也印证了这一点。史蒂夫在视觉上传递给观众一种强健伟岸感,这使观众信服其能以英雄身份维护社会秩序和个人自由。
此外,超级英雄电影中已经成熟的情节模式也是英雄奇观的组成部分。一般来说,“邪恶降临—超级英雄登场—超级英雄战胜超级坏蛋”已成为漫威电影的基本故事逻辑。而在超级英雄登场后,超级坏蛋被击溃前,往往还会有正方阵营的内讧与内讧得到解决这一情节线。《美国队长2:冬日战士》(Captain
America
:The
Winter
Soldier
,2014)中史蒂夫对神盾局要推行“洞察计划”感到不满,《美国队长3:内战》(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
,2016)中史蒂夫和钢铁侠托尼·斯塔克因为是否签约政府的监管条约和冬兵与斯塔克的杀父之仇势不两立就是两例。在与邪恶方的较量中,超级英雄们的勇气无畏与牺牲精神打动人心。例如在《美国队长》中,参军前,史蒂夫在被小混混群殴时,只能用一个垃圾桶盖来防身,但依然面无惧色。在参军后,冬兵和战友们身陷于敌方的巢穴,史蒂夫拿起一个舞台上用作道具的盾牌就只身前去营救,从飞机上纵身跳下茫茫的黑夜之中。而最后,超级英雄往往能取得胜利,史蒂夫在《美国队长》中,摧毁了九头蛇的基地,打败了红骷髅;在《美国队长2》中挫败了九头蛇对神盾局的渗透,阻止了能瞬间杀死数千人的“洞察计划”的实施;在《美国队长3》中则唤醒了冬兵的记忆,也避免了复仇者们在挑唆者的设计下四分五裂。美国队长始终代表了良善和正义。美国队长一次又一次地救世界于水火之中,出没于爆炸、冰海中,与敌人进行肉体搏击,气势逼人,技能卓越,给予观众强烈的震撼。人们早已普遍认识到,电影艺术和文学一样,并不单纯地以美学原则作为基础。20世纪70年代以后,出现了电影意识形态批评,电影研究从最初只关联个体观众内在心理结构的精神分析学转向了整个外在的社会机制,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者的理论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在乌达尔、丹尼尔·达扬等人的研究中,电影被认为:“电影的符码系统(缝合系统)具有这样的意义功能:它们在让观众接受意识形态效果同时,又感觉不到符码的作用,因而在与影像世界的想象关系中,被‘询唤’为主体,这种‘误识’的主体又不断地被电影机器再生产出来。”在《美国队长》系列中,史蒂夫本人就是符码系统的中心,社会现实与有助于统治阶级权力稳定的观念在史蒂夫的故事中被加工,在观众不知不觉间植入观众的脑中,并让观众在认同后,也成为传播者。
首先,史蒂夫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代言者。和美国电影中大量的孤胆英雄一样,史蒂夫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单独行动的英雄,尽管后期有复仇者联盟将他与钢铁侠、黑寡妇等人集合在一起,但这个联盟本身的松散,以及史蒂夫沉睡在海中数十年,和时代脱节的经历,使他往往和其他超级英雄格格不入。以个人力量来实现个人价值,在奋斗的过程中保持个体的创造性与独立性,是美国乃至西方社会的重要意识形态之一。从18世纪末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文坛上的牛仔小说、侦探小说与科幻小说,都充斥着救世主式的,以个体来伸张正义,维护群体秩序的主人公,这是西方文化英雄母题的延续,而超级英雄漫画也正是这一理念喧嚣化的结果。
其次,美国队长是美国平衡社会秩序与个体自由理念的代表。史蒂夫出身行伍,一成为超级英雄就是国家的代表,然而在《美国队长3》中,史蒂夫却拒绝由联合国来监督超级英雄,反而是个性散漫、花花公子式的钢铁侠支持被监管。这恰恰是沿袭自洛克《政府契约论》、杰斐逊的《独立宣言》等文献的美国主流价值观中,社会秩序固然要稳定,但不可以以干涉个体自由为代价价值观的一种言说。在《美国队长2》中,史蒂夫在听闻神盾局将启动“洞察计划”时,就意识到这一名为反恐实则有可能误杀无辜的计划是暴政,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对于联合国的监管协议,史蒂夫也认为这将导致超级英雄的能力被权力滥用,而超级英雄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非将一切推给“组织”。
最后,美国队长是清教主义精神的当代写照。佩里·米勒曾经指出,如果人们不理解清教,那么也就不能理解美国。清教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和伦理规范,对于美国的国民精神以及民族文化的建构有着重要的影响,霍桑、梅尔维尔、惠特曼和马克·吐温等作家,其作品的艺术魅力都是与清教主义密不可分的,时至今日,清教主义中崇尚勤俭、内省、进取的精神依然渗透在美国电影等文化产品中。美国队长也正是这些品德的拥有者,相比起后期漫威有意塑造有缺陷的超级英雄,于是英雄们往往有颓唐堕落的一面,美国队长却始终积极进取,且努力自省,将冬兵为敌营效力视为自己的错误并努力纠正。另外,禁欲主义同样是清教主义中的重要内容。与钢铁侠始终有着与小辣椒的甜蜜爱情、幻视和绯红女巫相爱、蚁人结婚生子等不同,系列电影中的史蒂夫感情生活是清苦的。在《美国队长》中,史蒂夫与卡特相爱,然而由于史蒂夫为了保护民众沉睡了七十年,再与卡特相见时卡特已垂垂老矣,史蒂夫的遗憾在“她还欠我一支舞呢”的话中进行了含蓄的表达,而不久卡特去世,史蒂夫成为扶棺人。电影规避了漫画中美国队长的恋爱史,着重表达的是他和冬兵深刻的友情。电影必须以美国队长的保守,与钢铁侠等英雄的跳脱风流形成平衡。
在中国电影力求增强自身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引领作用,高度注重电影的全球化视野与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化渗透时,实现了成功输出的《美国队长》系列等漫威超级英雄电影无疑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研究对象。即使电影人并无必要亦步亦趋地复刻一个“中国队长”,但用电影塑造属于中国的,代表中华文化底蕴,以及当代中国主流核心价值观,能够唤起民众对于民族身份集体认同的英雄形象,却是极有裨益的。
毫无疑问,电影是一个丰富的影像表意系统,其在有意无意间都承载着一定的意识形态,超级英雄电影也并不例外。以《美国队长》为代表的漫威电影尽管被诟病以夺人眼球为胜场的爆米花电影,但是也绝非简单的漫画动态化存在。在三部《美国队长》中,电影完成了双重英雄奇观的影像表意,为观众制造、强化了脱胎于西方文化,根植于西方社会的英雄形象,也传输了特定的意识形态,将史蒂夫等人的惊险故事外化为了价值观,为其他国家的电影人乃至文化工作者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传播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