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书缘 (外一篇)

2018-11-14 08:52李应梅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8年8期
关键词:大姑小路小草

李应梅 (彝族)

我的父亲,只是个地道的农民,年轻时念过几年书,由于家里光景不济,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就只得放弃求学道路,放弃做一名人民教师的机会,父亲每每提及此处,虽只是略略带过,但内心深处的遗憾之情却只有我能懂,或许是从小受他的言语影响,抑或是我多少也算是个念书的人。

父亲是爱学习的,我听说过父亲念书时候的许多事,诸如参加竞赛得过奖,晚上点着煤油灯夜战,第二天早上鼻孔里满是黑漆漆的煤烟。他上学的生活费大部分是自己苦的,我最能记住的大概就是他爬上十几米高的树上摘下来的黄草,到集市上卖了十五块七毛钱,把他乐坏了。那时候的读书人不容易,因而所学也是实在的。

父亲喜爱看书,他对书籍的着迷程度我至今无法超越,这么说吧,哪怕是我们姐妹带回去的一本体育或者艺术方面的书,父亲也要研究个够。我和妹妹上学所用的课本对于父亲来说是珍宝,是不允许丢掉或者卖掉的,至今为止,我们的书已积攒了一个阁楼,阁楼里的每一本书,父亲至少翻过一次。偶尔谈起哪一篇文章,我只是依稀记得或是毫无印象,而父亲往往口若悬河,见解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令我甘拜下风。

说起父亲不允许我们卖掉课本书籍的原因,除了他视为珍宝外,父亲还有一个有趣的 “动机”,他曾说过,将来我们大学毕业了,在校的读书生涯结束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背一背自己的书籍,看能不能背起来。现在,我看着大一大二这两年的书籍,我就会联想到父亲的有趣动机,情不自禁的就暗笑起来,就算我的记忆力不算弱,那我也必定是背不起这两年的课本的,更何况是十多年以来的所有书籍。笑间却是一阵酸楚,父亲的用心良苦,我一辈子受用,却怕一辈子学不会。

父亲喜爱读书,我和妹妹也如此,大概从小耳濡目染罢了,在求学期间,老师推荐的书我大体上都会去图书馆借阅,如若真的值得珍藏的,我会毫不犹豫买来多次阅读。大学期间我也照旧保持着阅读的习惯。路遥著的 《平凡的世界》也是在第一次看完之后,毫不犹豫就买了一部,自然是送给了父亲。少平的形象往往能让我联想到父亲,这话我当然没有对父亲说过,但是我知道父亲也相当喜爱这部作品。

父亲也是喜爱教育事业的,虽然他的 “教育事业”里掺杂着繁忙的农务,虽然他的教育对象只有我和妹妹,偶尔算上母亲,虽然他的教育事业尚未成功。用父亲的话说,倘若他是个教师,现在也是教授水平了,母亲对此总是 “嗤之以鼻”,然后取笑父亲的白日梦,父亲顶多回一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母亲大抵算半个文盲,现如今妹妹念高中,家里论学历最低的非母亲莫属,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除了关心照顾我们就只剩繁忙的农活了,因而父母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却又是一句话便可解决的。

父亲也乐意去给我们开家长会,每一次开完家长会的父亲都高兴得像个孩子,他会在转达完老师的意思后说道:“这个老师讲的话正合我意,这就是我的意思,痛快呀!不过,还应该让孩子自主学习,主动阅读,最好能有自己的见解。多关心一些国家大事,听听总书记系列讲话……”

父亲是农民,他关注国家大事和热点新闻,他说话的水平不亚于老师。他也幻想过搞创作,只是时间就是粮食呀,时间就是父亲肩上的我和妹妹的前程呀,他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我知道,他把这一切埋在了他的内心深处。我有很多愿望,其中一个便是父亲的晚年必有书香相伴,墨宝相随。

父亲与书的缘分是不能分割开的,我想做的事是能一直为父亲与书牵线,父亲未完成的教育事业,我来完成。因为,父亲是我的老师,我是父亲的学生。

母亲的背影

寒假回家那天,到家已是深夜,次日早上赖了许久的床才起来梳洗,还是略感疲惫。腊月的早晨,从天南海北聚来的雾,把村子抱得紧紧的,久久不愿松手。那也是大姑家杀猪的日子,我们全家是要去帮忙的。吃罢早饭,我和母亲便先去大姑家,父亲随后就来。此时的雾依旧,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子。

大姑家不远,隔田相望,用乡下的话讲就是 “一石子的路”,但走起来却是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近年来,许多人家都买了车,出门一般都开车了,小路也就没那么多人走。我家到大姑家,走小路是最近的。

虽然临近中午了,露水还是很大,而我在外面读书,差不多半年才回家一次,母亲大概想着我走惯了城里的柏油路,生怕我走不好小路,硬是要带我走大路,我没有同意,母亲执拗不过我,只好随我走了小路。

出了我家门口的大路,便顺着小路往下走,母亲要走前面,让我跟在她后面,她说她给我绊露水,我想也没想的,随口便说 “不用不用,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母亲转过身来,边系围腰布,边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我姑娘绊露水……”还没说完呢,就径直走去。我也就只好乖乖跟在母亲后面。

母亲抬起左脚,将小路左边的草丛上的露珠轻轻绊下,露珠也随着草丛一摇一摆地挥洒在地上,再慢慢浸入土中,冬天的土比不得春天夏天的,冬天的土大概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来自天上的甘露,而后吸收很慢。春天的干旱,土地大抵还是不拒绝露水的,干土把刚落地的露水紧紧吸住,不断 “嘶嘶”作响。

母亲的右脚接着抬起,穿过小路右边小草的半腰,急促而稳当,露水竟也绊下,再次流淌才被吸收,最后总算是吸收殆尽。我仿佛看见,小草对露水融为一体的享受,如若不然,寒风过后,她为何会笑,笑得多么爽朗又多么亲切。

母亲的左脚与右脚向左右两边重复着绊下露水,小草慢慢吸收,慢慢享受,而我在享受的同时也在担心着,便时不时说上一句 “阿妈,小心跌倒。” “阿妈,不用绊,我自己走,湿不了。” “阿妈……”母亲可不理会我的一字一句,继续执行她自己为自己下达的命令,像是威严的将军,又像是唯命是从的士兵。

我不紧不慢跟在母亲身后,忽然,我一个踉跄,摔倒在最后一级土阶梯上,母亲赶忙转身回来看我,我迅速站起,忙说没事,母亲便像小孩子一般算起老账来,责备我不走大路,选择走小路,这么大个人摔跤,羞不羞……然后母亲还是我行我素,自顾自地抬起左脚,左边的小草弯了弯腰,又抬起右脚,右边的小草也恭恭敬敬地弯弯腰。一路的小草毕恭毕敬,总算把我们送到了大姑家。

这周末,阿妹来大学找我,我带她四处逛逛,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总想着出息了要带他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把阿妹送上回程的大巴,我乘公交返回学校的路上,心情开始莫名的低落,一整天不想说话。约摸晚上十点,和父亲通了电话,得知母亲的手又受伤了,母子连心,这大概就是我一天莫名难受的缘故。

母亲是个可怜的农村妇女,也是个不幸的女人,从我记事那天起,她总是受伤,头部、手、脚,一年到头,就没有过几天舒服的日子,我心疼她。我有时候在想,是否是母亲为我们承受了痛苦,所以我似乎从未受过伤,也许,本是我的伤都由我那可怜的老母亲独自承受了,每每想到此处,我总是心口疼痛,鼻子泛酸,接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腊月里大雾弥漫着的母亲的背影一直在脑海中浮现,无法拭去,闭眼与睁眼的瞬间,感觉他们就在我身前,我又在母亲身后,这条小路总也走不到尽头。小草的笑声惊了我,原来我还躺在学校的床上,是做梦了。我想,此时此刻,手上包扎着草药的母亲,大概也是难以入睡的。

背影,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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