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申桂先
如一个妆扮素朴而又无比秀美的女子,猛地撞进我的眼帘,那一刻,我的心蓦地变得无比柔软。德隆,一个与自然没有距离的村寨,在群山的环抱里风姿绰约,兀自生动。
几十户人家,傍山而落,房屋新式,一律青砖白墙,错落有致。偶有几面墙上绘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或耕种,或男子击打乐器,女子裙袂舞动。那些绘画,如跳跃的诗歌,欢畅得让房屋变得灵动无比,点燃了山色苍茫中唯美的风景。
在德隆,满村都是果树。一树一树的梨花,如少女在微雨的天气里含羞而笑,在明媚的春光里伸展腰肢,肆意奔放,连树梢的风都染得淡雅端庄。那缀满枝丫的粉红鲜嫩的桃花在房前屋后颤动,扰得整个村寨生机蓬勃。蜜蜂流连其间,顾不上雨露沾湿衣襟,顾不上烈日焦灼,凝视着蜜蜂忙碌的身影,我总是舍不得移开视线,顾不上拍照。除了果树,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树。有的高大粗壮,如村里健硕的男子,在岁月的风烟里傲然挺立;有几棵看起来饱经风霜,树皮的褶皱里,藏满沧桑,久远而从容;有的树还小,纤弱却充满生命力,如村里那些奔跑嬉戏的孩子,正茁壮成长,够着阳光,奋发向上。在村寨的一个角落,有几丛翠竹,乍一看,比冬日里绿得更深,喷吐着绿色的光芒,这绿,让我的心情变得鲜活无比,倦怠顿消。
绿树,繁花,参差不齐,仿佛颜料任意挥洒,泼在村寨的各个角落,身在其中,你伸手就能触摸到一幅斑斓的画卷,而你,亦是画中灵动的一笔。
那茂密的树叶,几乎掩盖了全村的空间,如一枚枚绿色的音符,在村寨里流淌,让人心里滋生乡土情思,让人心里升腾出希望。村寨里,除了交通要道是水泥公路外,皆是青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是仿照木条状用水泥浇铸的护栏。仄仄斜斜地蜿蜒在村寨。微风吹过,小径落满花瓣,如铺了一条薄薄的花毯。
绿树点缀,繁花妆饰,小径清幽,树枝上,花间里,鸟鸣很欢,宛转流连。行走其间,不由得把脚步放慢,慢得闲适,慢得不迫。想卧在某棵树下,沐着阴凉,听树叶的声音,看小草舞动,或放歌一曲,或吟哦诗行;想停在某处小径上,仰脸闻花香,任微风拂过发梢,不惧时光流逝,看日子缓缓流淌,任心里漾着一圈一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在德隆,人走路是要给动物让路的,鸡鸭成群,牛马成行,偶尔有一两条狗从身边跑过,那摇摆的尾巴仿佛一行短短的乡土诗在舞动。不经意间,耳边便会响起它的低吟。
我在一棵老树的阴凉里,遇见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他鬓发斑白,精神矍烁,正悠闲地躺在木椅上,眼睛微闭,压低声音唱着我听不懂的歌,但我能听出其中的粗犷豪迈,感受到老人的愉悦。交谈中老人告诉我,德隆村以前的房屋是多么的古老破旧,大多是低矮的草房,村里交通不便,逼仄的土路泥泞难走……老人琐琐碎碎的向我描述了村寨以前的样子,最后用句话来总结:那时候的德隆,那时候德隆的人们,就像冬天里的树木,光秃禿的,没有意思。我夸赞老人的比喻好生动,好有趣,老人提高嗓门自豪的说,他年轻时候可是上过几年学的。老人从木椅站起来,环顾四周,情绪高昂,演讲似的说:“你看,以前的德隆已经找不到影子了,人们都住上了小洋楼式的房屋,村里公路修得很好,路两边还有路灯,我晚上出门都不用电筒,用电用水太方便了,最神奇的是,厕所居然可以修在屋里,有蹲的,有坐的,坐的那个最方便我们腿脚不灵便蹲不下去的老人了,上了厕所,水一冲就干净了,还不会臭。村子里的环境很好,垃圾少了,到处是花花草草的,人们也舍不得乱倒垃圾,我觉得新农村不比城市里差呢。”老人喝口水,继续说:“德隆村的人,生活发生的变化太大啦,尤其我们老人,领着低保,生活基本不愁,生病了有医保,再大的病也不怕,还有那些建档什么卡户,生病了基本不花钱,医院报销百分之九十左右,真是赶上了好时代,政府好,共产党好哇,”老人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泪光,双手合拢,在空中兀自作揖,拜了又拜。老人说,可惜他的老伴早年得肺结核因为穷耽误治疗去世好多年了,要是活到现在,就可享享共产党的福喽。聊够了,老人又躺回木椅,继续吟唱,他满脸的皱纹随着节奏起伏,仿佛被时光打磨过的诗行。
告别老人,我回想着老人说的话,用心的打量着德隆——一个在奋发的时代,开启了新生命,正迈向新生活的村寨。我重新感受着这里的一切,比如,那在绿树掩映下的青砖白墙,在太阳的光影里,半明半暗,灿然,闪着新农村深邃的守望;比如,村前老树里藏着的年轮,不动声色的见证着村寨的变迁;比如老人双眸里流动的满足,敲响了一春晨钟,老人被这个时代照亮的晚年生活,清澈明媚。我愿意静下来,闭上眼睛,听时光深处这个村寨的所有回响。感谢德隆,带着阳光,带着蓬勃的新生命,走向我,与我在这温暖奋进的时代邂逅,让我有一种接了地气后的的勇敢,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从徳隆的土里长出来。
在走访村户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双手天生残疾,没有指头,左脚因意外事故被截肢,在政府的帮助下装了假肢。如果不是她把手和脚亮给我看,根本就看不出她身有不幸,因为她脸上布满笑容,一点颓废消沉的气息都没有。她说有政府盖的好房子住着,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小学初中又不交学费,还有补助,有什么可难过的呢,要说不足,就是因为手脚这样,干不了什么活,无法出去挣钱。不过她已经想好在家就能挣钱的路子,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她说,她想在家养蜂和养鸡,一年至少养一百只鸡,一只鸡卖七十到一百元一年可以挣万把块钱。她说今年开始筹划,明年就开干,目前呢先把地里的洋芋包谷料理好,把圈里的两头猪养好,把娃娃照顾好,然后自嘲说她目光短,没远见。她说这话时神情却很笃定。“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立足眼前,把每一件事做好,何尝不是一种远见,何尝不能抵达想要的生活。她自嘲的时候,怎会知道我的心里对她油然而生的敬意,她不知,其实,她是生活的强者,她对生活的态度可以带给人精神上的润泽。
那晚留宿德隆,蒙蒙细雨中,我们一行人和当地的村民燃起熊熊篝火,围成圈尽情地舞,欢笑声把德隆的夜砸得清脆响亮。
那晚,注定是无眠的,我坐在德隆的夜里,感受着新农村的气息,想用德隆的月亮换酒喝,饮一杯,敬这多元的,包容的,向上的村寨,敬这美好的生活。
想起白天碰到的赶集归来的那个妇女,背篓里有几包盐,有几斤豆腐,有些新鲜的肉,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闻到了她背篓里盛着的人间烟火,嗅到在庸常的日子里弥漫着的一种朴素的幸福。
在这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不违农时,到处皆能呼吸到庄稼的清香。人们把二十四节气刻在心里,每字每句都有图有景有声有色,有农作物的颜色,有牛粪的味道,有犁铧闪耀的光芒,有四季轮回的从容......这里的人这里的鸡犬牛羊,都活在自己的乡土里,活在时代感清晰的日子里,恬静,安稳踏实。
德隆,一个美丽的地方。走进德隆,画卷便徐徐展开。德隆,安多咯,三岔河在它的脚下淙淙流过,高耸险峻的山峰是它的屏障。日复一日,容颜悄然变化,淡妆浓抹,都美得精致。
邂逅德隆,邂逅一场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