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华
电影《绿手指》(Green fi ngers),由乔尔·赫什曼(Joel Hershman)编剧并导演。据介绍,电影的创意来源于一个发生在英国的真实事件:雷山皇家监狱(Her Majesty’s Prison Leyhill)的7名犯人凭借他们设计、建造的花园在汉普顿宫(Hampton Court Palace)花展中赢得了金牌。1998年7月的一个早上,当乔尔·赫什曼无意间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介绍这一事件的文章时,他喜欢上这样的场景:一群非常具有攻击性的大汉在花园里照顾花花草草。当然,与现实事件不同,电影不再关心监狱花园和农场的经济效益,而是将镜头转向犯人的内心世界。随着花园里种子的萌发,一场真正的心灵救赎拉开了帷幕。
电影《绿手指》讲述了英国埃奇菲尔德皇家监狱(Her Majesty’s Prison Edgefield)的几位犯人因一次偶发事件而开始了监狱里的花园建造项目,在经历了各种挫败和磨合之后,几位犯人逐渐培养出对花园的热情,并凭着自己设计和修建的花园在汉普顿宫花展中赢得英国女王青睐且荣受女王接见,最终赢得园艺界最高荣誉“都铎玫瑰”(Tudor Rose)徽章的故事。
故事中,男主角科林(Colin)带着一副厌恶人生的表情来到了埃奇菲尔德皇家监狱,一座富有田园风格且有一定自由度的新型监狱,犯人被允许参加一些户外的自由活动。一开始,科林显得十分粗鲁,满口脏话。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他,似乎对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待人也十分冷漠,即便是对他同屋的年迈狱友菲尔格斯(Fergus)。他厌烦菲尔格斯对他的关心,当菲尔格斯给植物浇水不小心弄湿他的东西时,他十分暴躁地表现他的怨怒。然而,当他发现菲尔格斯一直没回来时,又忍不住到处找他,最后,他在监狱的病房里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菲尔格斯。护士告诉他,菲尔格斯正在做化疗,他不仅患有癌症,同时还患有视网膜色素病变、骨质疏松、关节炎等疾病。颇有些触动的科林,交代护士不要告诉菲尔格斯他来看过他,但他回到宿舍后就开始帮助菲尔格斯照顾他心爱的小植物。
圣诞节到了,菲尔格斯给科林送了一份礼物——一包紫罗兰的种子。在菲尔格斯的要求下,科林十分不情愿地将这些种子埋进土里。具有魔力的春天来了,菲尔格斯带着科林去找他种下的紫罗兰。在春风中悄然绽放的紫罗兰,突然拨亮了科林心里的灯,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花瓣,就像托着新生的生命。这柔弱生命的温软之美以一种神奇的力量直接融化硬汉的盔甲,唤起他对美的赞叹,对生命的感慨。科林就在这美的感动中,感受到了希望与生命的力量,并因此在后来的监狱花园建造中投入了全部的热情。他辛勤的、充满关爱的培育和照料工作,迎来的不仅仅是充满自然之趣的花园,更是他重获生机的心灵花园。
正是花园工作,使科林获得了救赎。在他因表现出色而获得假释时,编剧给他安排了一段很长的告白:
我会觉得自己是这里唯一一个明白拿走了别人生命意味着什么的人。我每天都在想着这些,同时也期待着有一天会有个人也来拿走我的生命,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但有一天,我发现我自己竟然可以给予生命,创造生命,照料、呵护生命,帮助生命成长。
如果你们认为照料花园可以救赎一个人的灵魂是一种无稽之谈,那是你们的权利。但对于我,一个曾经只把自己当作犯人,一个必须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犯人,我将不再认为自己是个犯人,不管我是否得到假释。我是一个园丁,我是一个园丁,一个非常出色的园丁!
从一开始播种时的不情愿,到后来把花当作好朋友、亲人一样地告别,通过花园培养出的呵护生命的生活方式,科林完成了犯人到园丁的身份认同转变。正如电影插曲里不断重复的“爱的种子”的概念,这里,科林在花园里种下花的种子,种下爱的种子,随着花园的变化,在春风吹拂中,我们也看到科林心中爱的成长以及狱友间情感的增长。
在电影设计的几对人物关系中,最令人感动的是科林与菲尔格斯之间的情感变化。正如前文所述,一开始,心如死灰的科林对菲尔格斯充满了不耐烦和敌意。他冷漠、孤僻的样子,连同样是谋杀犯的其他犯人都觉得怪异,直言不喜欢他。但他的心里深处到底还有被他封存起来的温情世界。所以,在他得知同屋老人菲尔格斯身患癌症之后,便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开始接受来自菲尔格斯的友善,也开始会对他微笑了。
菲尔格斯面对死亡的从容与淡定,在圣诞庆祝活动中热情地舞蹈,以及他对植物、对生活的热爱等,这些,都慢慢地改变着科林的生活态度。而他送给科林的花种子礼物,更是巧妙地将这种生命之爱传递给他。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自称老男人的菲尔格斯是科林的精神导师,是帮助他通过花园寻回爱与生命热情的人。
是菲尔格斯引导和督促科林种下花种子,并在春天里让他感受到收获的喜悦;是菲尔格斯,鼓励他大胆地承担起建造花园的主要责任;是菲尔格斯,指导他获得最初的园艺知识,并和他一起设计、建造园圃……菲尔格斯在病床上依然惦记花园赛事,甚至手绘花园愿景。菲尔格斯对花园执着的热爱,对他有着非常重要的促动力。
从一开始对菲尔格斯的粗鲁、急躁,到后来静坐在空空病床旁怀念菲尔格斯,从一开始拒绝讨论过去,到后来主动告诉菲尔格斯他的悲剧性遭遇,科林幽暗封闭的内心世界,在菲尔格斯的关爱中,在他们倾注了忧思与关怀的花园中重新迎来了光和温煦的风。
菲尔格斯到底走了,科林在他们设计的参赛花园里安放一个正在浇水的菲尔格斯塑像,又将他的骨灰洒在花园里,让他的爱与他们的花园同在。电影在这个细节上的设计十分巧妙,又富有温情。所以,来自英国的一篇影评虽然批评编剧到底不是真正的英国人,在表现英国文化上显得不够地道,但依然觉得科林和老男人菲尔格斯之间的情感互动是电影最令人感动的场景。相对而言,电影为科林刻意设计的一段因花园而产生的浪漫恋情,就显得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了。
实际上,电影在表现花园改变狱中人上还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除了菲尔格斯和科林的关系外,狱中其他几位犯人的性格也在发生着变化。最初,他们一言不合就会破口大骂,大打出手,语言暴力和肌体暴力似乎就是他们表达情绪情感的主要方式。开建花园之初,他们也是拿着工具漫不经心地胡乱折腾,根本不把花园太当一回事。但他们到底开始学习合作与互助,并随着花园工作的进展,慢慢地培养出爱与责任感。他们开始会互相拥抱互相祝福,也会为菲尔格斯的离世而伤感;他们开始懂得规则和责任的重要性,指责同伴的不当行为时也变得更为理性,也更富有正义感。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友人了。所以,当花园赛评委一开始并没有把他们应得的奖牌颁发给他们时,狱长特地把他们叫过来,告诉他们,他们所取得的成就,远不是奖牌可以衡量的。的确,花园工作所唤醒的爱与责任,合作与正义,才是故事最引人深思的地方。当然,花园只是隐喻,在隐喻深处,是人对生命的尊重、热爱、忧思和呵护。
电影中,当狱长决定让犯人去开建花园时,他的妻子还十分担忧,她问他:“你把铁锹、铁叉放在这些谋杀犯手中,你真觉得好吗?”面对这样的质疑,狱长引用了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的一句话进行回答,他说:“花园,是寻找上帝的最佳地方。”花园的神性,可见一斑。
当科林和狱友一起修理、打造筑建花园所需的工具时,当他们开始为花园选址而发愁、争吵时,当他们剪除杂草、挖土整地时,花园神性就指引着他们一步步地重新培育出“使人成为人”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饱含着辛劳与责任,饱含着奉献与关怀。
在修建、照料花园的过程中,他们要了解不同植物的不同习性,了解它们对光、温度、湿度的要求,以及它们对土壤的适应和改变等,还要学习植物套种时花卉颜色的搭配,花园小径的安排等。他们积极讨论参赛花园的主题设计,认真培土育种,为了给花儿暂时的低温生长环境,他们甚至把厨房、病房等各个地方的冰箱(甚至饮料柜)都利用起来。当劳尔不遵照科林的嘱托,没有按时给栽培室的花儿打灯取暖时,蔫掉的植物用生命告诉他们责任和规则的重要性。而吉米一边工作一边偷吃要用来参展的草莓,紧接着的,就是一群白鼠对所有草莓架的摧毁,这对接的镜头进一步告诉我们没有责任和忧思的人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叙述花园工作的镜头中,有科林一次次研读花卉图书的情景,有他一张张揉掉的花园设计纸,还有他在育种室一边给花儿滴营养液,一边跟花儿对话的场景。而菲尔格斯在种花时,先用嘴含一下种子,然后从从容容又无比虔诚地将其放入小土坎,再培上土,并用小铁锹轻轻敲实,这一连串动作,令站在旁边的科林无比感动,也让观众无比感动。穿插在花园耕种与照料过程中的,是科林与菲尔格斯在病床前的许多次谈话,关于花园,关于爱,关于希望,关于死亡和忏悔。花园以及在花园里的辛勤工作,正悄然改变着这一群被视为罪犯的人,秩序、合作、勤劳、责任、关爱,这些美好品性又重新被唤醒,被感知,被珍惜。
影片用充满希望的色彩描绘了这些犯人的命运变化:科林重新获得爱的能力,并迎来了新的爱情;为女友铤而走险再次犯罪的托尼终于在黎明时分赶着去自首,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吉米也赢得了他女友跟前夫所生的孩子的喜欢和认可。科林和他的狱友们,在花园中,实现了从罪犯到园丁的转变,重新找回做人的尊严和自信。
花园可以是虚拟的,但忧思与责任却是真切的。而人,正是因此而成为人,并从而实现作为人的意义与价值。园丁也可以是虚拟的,但“毫无疑问,没有谁比园丁更能体现人类那渗透着忧思与关怀的本性”。我想,这就是电影《绿手指》带给我们的启示。
注释:
[1][4][6] Greenfingers, Joel Hershman, USA/United Kingdom, 2001. 台词由本文作者译。
[2] Paula Deitz. “Free to Grow Bluebells in England”[N]. The New York Times, July 16,1998. http://www.nytimes.com/1998/07/16/garden/free-to-grow-bluebells-in-england.html.
[3] Nancy Ramsey. “Film; Never too Tough to be Softened Up by a Flower”[N]. The New York Times, July 22, 2001. http://www.nytimes.com/2001/07/22/movies/filmnever-too-tough-to-be-softened-up-by-a-flower.html.
[5] Shirley Sealy. “Greenfingers(R)”[J]. Film journal International, 08(2001): 84.
[7][8] 〔美〕罗伯特·波格·哈里森. 花园:谈人之为人[M].苏薇星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 5,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