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永祥
长途客车从东边拐进早晨
我用目光迎向他们,与对面目光
举行一场短暂而友好的会晤
像两个绅士在路上相遇
抬手碰碰帽檐,相互致意
然后各奔东西
在不到十米远的时候
我终于看清左边第一个窗口
全体乘客中肤色最白的
中年妇女,蒙着一块黑头巾
病容紧贴玻璃,尽量回避光明
她十分无助,仅靠几只轮胎
前往某个城市
类似乡下一场大病,忍痛
投奔三甲医院
又仿佛二战时期的欧洲难民
隐名埋姓,为躲避贫穷和战乱
以平均四十码的速度
一头扎向和平
擦肩而过瞬间,她突然
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
表示自己已经晕完车,吐光了
最后一粒米
慌张的逃难途中
她用这个优雅的谢意
打消小镇疑心
生物钟突然就坏了
坏得毫无征兆
深夜像一封欠资邮件
寄出又退回原地
我撑着灯,拿出工具
借着这点亮光
拆开时间,放出关在里面的羊群
然后耐心磨掉锈渍
清除灰尘
在齿轮和齿轮之间
小心滴入机油
生怕丢失一只零件
每一个失眠的人,都是
修理钟表的大师
做完这些事情,天就快亮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
把这个夜晚重新组装回去
让它继续
嘀嗒嘀嗒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