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恬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山东青岛 266580)
临近地中海和爱琴海的古希腊一直被认为是西方文明的源头,其在文学、建筑、政治制度、艺术等多个领域建树非凡。归于荷马名下的两部长篇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古希腊流传至今最早的文学作品,代表了古希腊文学的极高成就,在古代被希腊人奉为典范,是公认的欧洲史诗鼻祖。《荷马史诗》中瑰丽奇幻的场景细节描写虽然极具浪漫色彩,但学界始终把《荷马史诗》定义为现实主义作品。
本文列举了一些《荷马史诗》中与海洋有关的一些描述,进而证明《荷马史诗》的现实意义,对我们理解古希腊文学与海洋文明联系有一定帮助。
对于诗和自然的关系,我们可以追溯得很远。亚里士多德论述,“史诗的编制,悲剧、喜剧、狄苏朗勃斯的编写以及绝大部分供阿洛斯和竖琴演奏的音乐,这一切总的来说都是模仿”。这里把很多艺术形式归于模仿,但已经开始体现文学艺术对自然的忠诚。同样的意思,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作品中进行过进一步阐释“由于模仿及音调感和节奏感的产生是出于我们的天性(格律文显然是节奏的部分),所以,在诗的草创初期,那些在上述方面生性特别敏锐的人,通过点滴积累,在即兴口占的基础上促成了诗的诞生。”到了十八世纪启蒙运动兴起,德国的剧作家席勒在《论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中阐述“在自然的朴素状态中,由于人以自己的一切能力作为一个和谐的统一体发生作用,他的全部天性因而表现在外在生活中,所以诗人的作用就必然是尽可能完美的模仿现实”。
这里更多着眼于社会生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更加关注自身的内在情感,把对外的宏大探索转移到对内部心理的反躬,是因为“全部天性表现在外在生活中”,所以诗人“必然是尽可能完美的模仿现实”。
古希腊时期,由于知识技能匮乏,生产力低下,古希腊人面对自然规律运作自发形成的诸多状况经常束手无策,所以他们将这些自然现象归于神明的意志。因此,为了取悦神明,古希腊人举行大量祭祀仪式和庆典节日。希腊是一个典型的多神崇拜的民族,以奥林匹斯神系为主要体系的新神系,主神就有十二个,另外古希腊人还对英雄、半神、精灵抱有崇高的敬意。如此庞大而复杂的神灵体系决定了希腊的节日数量众多、复杂多样。在这样繁复的庆典仪式上描绘民间传说或歌颂英雄功绩显然十分必要,因此,史诗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史诗,是以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为主的叙事长诗,其涉及的主题可以包括历史事件、民族、宗教或传说。史诗是人类最早的精神产品,对我们了解早期人类社会具有重大意义。其中《荷马史诗》就是极具代表性的一部。
史诗以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愤怒为开篇,以争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Helen)为起因,阿伽门农(Agamemnon)及阿喀琉斯(Achilles)为首的希腊军和赫克托尔(Hector)及帕里斯(Paris)为首的特洛伊城为战争两方,展开了一场为期十年的战争。战争最后以阿开亚人奥德修斯的木马计为结局,特洛伊城被攻陷,然而希腊人和特洛伊人在这场战争中很难说谁得到最终的胜利,两方的首领、主将均战死沙场;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第二部以对缪斯女神的寻问展开,从两条线分别记叙奥德修斯回乡记与忒勒马科斯寻父记。两部史诗结构开阖气势磅礴,内容详实又不显复赘。《荷马史诗》作为口述文学,其中大量内容基于现实自然。
古希腊位于地中海东部,扼欧、亚、非三洲要冲,连绵的山岭和遍布的河道将陆地分隔成小块,耕地缺乏,土地贫瘠,没有开阔平原适宜粮食生产,生存发展受到极大阻碍,古希腊人只好把眼光转向浩瀚的海域。这里海岸线曲折,绿岛林立,港湾众多,气候温和宜人,十分适合从事海外贸易,海外殖民和经济文化交流。在古希腊,出海远行、捕鱼、开展商贸活动十分常见,基于这种生活体验,《荷马史诗》中对于海神祭祀、港湾地貌、出海等情节描述真实生动。
可以说,海洋文明对于《荷马史诗》的形成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不能单纯地把它看做一部奇幻史诗。
《荷马史诗》自现世以来,便在西方文学史上形成深远影响,往后就是人们对其真伪性的探讨问题了。后世对其抱有的疑问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针对荷马其人,二是针对故事本身。对于前者,由于史料不足学界仍无确切定论;至于后者,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在考古学鼻祖海因里希·谢里曼执着而卓著的考古探索下,疑似特洛伊城遗址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
遗址的出土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荷马史诗》的真实性,但从荷马的叙事内容上仍然可以看出其基于现实的描述,那就是海洋文明对其的深远影响。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一种文明在地理位置上靠近海洋,甚至有比较发达的海洋文化,并不一定是海洋文明。古埃及靠海,但其文明的发展主要得益于尼罗河;古巴比伦也靠近海洋,但其文明的发展主要得益于两河;中国有漫长的海岸线,但也算不上海洋文明,而是地道的黄河文明,即大河文明。在世界历史上,真正能算得上海洋文明的最早的国家就是古希腊。希腊文明是地中海文明的发祥地,而地中海文明则是西方文明的摇篮。
爱琴海是古希腊文明的摇篮,爱琴文明是希腊最早的文明,它是爱琴海及周边地区青铜文明的统称。古希腊文明首先在克里特岛获得发展,以岛屿北部的克诺索斯为中心,在公元前两千年中期弥诺斯统治时期臻于极盛,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就发生在这一文明阶段的后期(公元前十二世纪初)。
荷马超凡的叙事能力在两部史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最为经典的莫过于对阿基琉斯之盾的描述:“神匠先铸战盾,厚重、硕大,精工饰制,绕着盾边隆起一道三层的因围,闪出熠熠的光亮,映衬着纯银的背带。盾身五层,宽面上铸着一组组奇美的浮景,倾注了他的技艺和匠心。他铸出大地、天空、海洋、不知疲倦的太阳和盈满溜圆的月亮,以及众多的星宿,像增色天穹的花环,普雷阿得斯、华得斯和强有力的俄里昂,还有大熊座,人们亦称之为“车座”,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水流……”月星光的描述体现了荷马在文字上的高蹈。然而正是有这样的描述,很多人将《荷马史诗》归于浪漫、奇幻史诗,但事实上,《荷马史诗》正是基于现实的、富有浪漫色彩的现实主义文学。
现阶段对于文学研究,广泛的关注文本背后存在的“原生态文化活动”。《荷马史诗》中大量基于自然的描述向我们昭示了其不可忽略的现实性。
从某种程度而言,“诗”的发展离不开“歌”的文明,作为古代的演艺歌手在文学的传承发展方面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帕里—洛德学说就是这一理论的代表。他们认为口头诗人可以利用既有的积累即兴发挥,没有必要因循既定文本,而这些构成口头诗人的“既有积累”与日常生活环境显然密不可分。维柯在《新科学》“发现真正的荷马”一章中设想,神话叙事至少经过三个发展阶段,相应地,叙事手段也是逐步丰富发展起来的。而荷马作为口头叙事文学集大成者,其高妙的叙事本领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发展中淘汰掉了拙劣幼稚的描述,留下了“符合听众心理的、有着引人人胜情节的、调动各种修辞手段而比较完美的叙事”。从现存文献中看,《荷马史诗》中对于海洋以及和海洋有关的多项活动描写数量多、篇幅长、刻画生动,当时的古希腊人一定热衷于倾听这种与他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话语。
《荷马史诗》中对于希腊人出海时有这样一段描述:“当早起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他们登船上路,驶向阿开亚人宽阔的营盘。远射手阿波罗送来阵阵疾风,他们竖起桅杆,挂上雪白的篷帆,兜鼓起劲吹的长风;海船迅猛向前,劈开暗蓝色的水路,浪花飞溅,唱着轰响的歌。海船破浪前进,朝着目的地疾行。及至抵达阿开亚人宽阔的营盘,他们把乌黑的木船拖上海岸,置放在高高的沙滩,搬起长长的支木,塞垫在船的底面。”
简单一段,就把古希腊人对神的崇拜、对远征的渴望、日常出海经历包括祭祀的尊崇精炼成句,这不是高妙的叙事手法,这只是日常生活的再现,就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艺术是基于现实的模仿”。
总之,在西方文学史上,某种文学观点或理论的提出,往往不能忽略理论产生的具体环境和背景。离开了这些环境背景,恐怕我们不但不容易理解文学作品,甚至有可能曲解、错误的解读其内涵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