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缺点制胜（外一篇）

● 秦德龙（天津）

德龙小语

秦德龙，天津蓟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在《文艺报》《小说选刊》《小说界》《短篇小说》《北方文学》《章回小说》《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天池》《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

先后获得中国微型小说学会评选的一、二等奖和《小小说选刊》评选的“十大热点人物”“金牌作家”“金麻雀奖”等荣誉称号。

导读：

我身边有几个特别能“喷”的人。“喷”是郑州话，就是特别能侃的意思。社会新闻从他们嘴里“喷”出来，不用打草稿，出口成章，往往笑煞了我这个专事写作的人。当然，他们也“喷”人生种种可笑、可思的事情。我的文学创作得益于这类能说会道的人，是我取之不竭的生活深井。

我常想，写小小说，需要好故事做铺垫，也就是孙方友讲的“铺平垫稳、三翻四抖”，才能随心所欲地写出自己的花样。莫言先生说，作家是讲故事的人。没错，中国的读者，是需要好故事的，只有好故事，才能写出好小说。我特别佩服能写故事的作家，他们将故事编得美，编得圆。诚然，小小说不同于写故事，讲究的是故事背后的故事，是给人以哲理般的思考，鼓舞人们扬起奋进的帆，而不是一笑了之。换言之，写小小说，注重的是挖掘心灵与现实的距离，即人们抵达梦想家园的途径。

写小小说，并不在意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而是写好有滋有味的生活片段。这就要求作家深入地思考，并将思考之后的主张（或思想）灌入到作品中去。因为，小小说最后拼的是思想，是有价值的人类主张。作品的高度，取决于思想的高度。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心特别静，才能思考得更深沉。那种哗众取宠的篇什，是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的。遗憾的是，大量的冠之以小小说的作品如过眼烟云，究其缘由是背离了微言大义这个根本。

怎样写得微言大义？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任何一个作家都逃离不了这个过程。我常想，最基本的是要让人亮眼，让读者确认：这一个与众不同。纸上谈兵的东西很多，神乎其神的东西很多。起码，语感、神思、布局等要有自己的特色，要让编辑乃至读者记住你。

回到故事的话题，你应该明白，还是要有一个好故事，才能将小小说写得一波三折。也就是细节要打动人。凡是好作品，无不在细节上做足了功夫。好的细节，的确让人醒目难忘。我们的读者，是喜欢读细节的，好的细节，让人津津乐道。读者若是不买账，读什么读？真正的上帝是读者。读者是不需要那种无病呻吟的东西，更不需要那种故弄玄虚的东西。

以缺点制胜

他这个人，领导也是很烦他呢。

为什么烦他呢？因为，他总是盯着领导的眼里有绿豆。他在各种场合讲过领导的坏 话 ，“ 双 规”“贪 官”“查 办 ”“手 铐 ”“ 检察 院”等字眼经常从他嘴里飞出，好像本单位的领导很不廉政，随时都会进监狱。领导真是拿他没办法，谁让他是单位的元老呢？

虽然，他只有小学文化，年龄却一改再改，改得比领导都小，似乎永远都不会退休，似乎领导永远都得让着他。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这种人才很难得，一千个单位才出一个！”

领导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呢。如果高度重视他，说不定会在小河沟里翻船。都记得，他从前盯上了一位领导，一见到该领导就大放厥词，要求该领导把发票贴到墙上，接受群众的监督。该领导被他气得头晕，见到他就绕着走。相比之下，现职领导就很聪明，从不和他正面过招。这样，他就很寂寞，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了一些怪话。领导似乎没听见，从来就不修理他。真的，领导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哪顾得上他这条老杂鱼呢？

他就很逍遥，这屋转转，那屋蹿蹿，点火于基层，策划于暗室。但是，没人买他的账。群众都明白，绝不能跟着他瞎胡混。要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只能喝西北风了，工资都发不出来。没人跟着他跑，他便跑到一楼大厅和保安胡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口若悬河。有时候，他还引来社会上的同类项，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办公室的门虽然关着，可走廊上，却能听见他大声喧哗。

领导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群众有什么办法呢？群众只有用手表态了。年底考核的时候，这个自称元老的人，被群众打了黑“×”。

这时候，领导出面了，出面做群众的工作。出于稳定大局的考虑，领导对群众说，还是不要给他打黑“×”吧，还是要把他的名字往前排排。就算给他上个紧箍咒吧，让他当个先进分子！不然的话，惹他不高兴了，他越级上访了怎么办？那样的话，我们省级文明单位的牌子就要被摘了。说来说去，领导也是好心，不想让他闹得太过分了，不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领导的这番好心，被他父母知道了。他父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们找到领导，真诚地表达谢意。其实，他的状态，他父母早就忧心忡忡了。这孩子，一点儿人情都不懂，将来可怎么办呢？

“我这儿子，狗屁不通，不要和他生气！”他父亲说。

“请领导多教育他，严格要求他！”他母亲说。

领导笑容可掬地说：“放心，我们会帮助他的，让他成为一个好同志！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换言之，都有短板。我们要让他扬长避短！”

他父母听了这番话，心满意足地笑了。说心里话，做父母的，比谁都了解儿子。他们来找领导，也是怕领导腾出手来修理他。他们请求领导“严格要求”，实际上就是请领导“多加关照”。

他听说父母去见了领导，还说了一些什么话，他很生气，很不爱听。什么叫“有缺点的人”？什么叫“短板”？他很想找领导理论理论，让领导明白他不是个瓤茬。在领导面前，必须刺刀见红，敢于用缺点取胜！

他父母好说歹说，不让他用缺点去和领导碰硬。

他父母甚至用住院来威胁他，如果他敢去找领导胡闹，就拨打120急救中心的电话。

他这才作罢，但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当然，他很明白，自己的缺点，就是领导的把柄，领导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过，领导现在还不想捏他。有迹象表明，领导是想和他搞和谐的。既然，领导要搞和谐，自己有什么必要不和谐呢。

但他还是想和领导见个面，探探水深水浅。于是，一天下午，他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请他在沙发上就座，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领导笑吟吟地问：“有什么困难要解决吗？”

他知道，领导是个笑面虎，需要保持警惕。于是，他话中有话地问：“听说，你认为我是个有缺点的人？”

领导哈哈一笑：“谁不是有缺点的人呢？人无完人嘛。比如，我，工作上就有许多缺点，群众不是睁着雪亮雪亮的眼睛盯着我吗？”

他盯着领导的眼睛，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跟你说句实话，人和人打交道，对方往往展示的是缺点而不是优点！也就是说，人家是在用缺点和你打交道！”

他狡黠地说：“我不怕，我比谁的缺点都多！”

“这正是你的优势！怎么样，进领导班子吧？帮助我工作！不要总是在台下盯着我！只要你跟在我身边，所有人都不敢吭气！”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领导继续说：“我就等着你来找我呢，我要的就是你的态度。怎么样，表个态吧？”

他望着领导，一本正经地说：“你能拿住我，说明你的缺点比我都多！”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领导真会开玩笑

领导说老某是个聪明人，是个不一般的聪明人。领导说谁是聪明人了，就表明领导喜欢这个人。有一天，领导把老某叫到了办公室。领导掩上门说：老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领导说着，拿出一封信来。领导盯着老某说：我是相信你的，才给你看的。不瞒你说，这是一封匿名信，是攻击我的匿名信。谁写的，我不知道。你看，满纸荒唐言，充满了贬义词！我再说一遍，我是相信你，才给你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说，这是谁写的呢？你凭直觉说，不要思考！

老某的眼神有些慌乱。他不明白领导为什么让他看匿名信。老某囔叽着鼻子说：看不出来，反正不是我写的。

领导笑了：我说是你写的了吗？如果是你写的，我会叫你看嘛？我是说，借用你的慧眼，扫描扫描，谁是可疑分子。因为，你常在群众堆儿里混，有机会听到谁最爱骂领导。你说说看，你怀疑谁？

老某明白，麻烦事来了。

可是，总不能胡说八道啊。

领导从转椅上站起身来，走到老某的身边，拍拍老某的肩膀说：不要紧张嘛。这样吧，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我想，总有一天，案情会真相大白的！

老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领导办公室的。老某头重脚轻，说飘就飘起来了。

老某知道，不说出一个人来，就是欠了领导一笔债。老某对着镜子琢磨——领导究竟怀疑的是谁呢？

老某不算是脑子差数的人。第二天，老某鼓足勇气，走进了领导的办公室。领导一看见老某来了，就笑了。领导亲自给老某泡了杯茶说：我就说嘛，你是个聪明人！说说看，谁是犯罪嫌疑人？我给你保密！

老某说出来张三的名字，又说出来李四的名字。老某说：这两个家伙，在背后说过您的坏话，我亲耳听到过！我怀疑，匿名信就是他们俩写的！

领导用深刻的语气说：这就对了嘛，怀疑谁，就直说！不过，按常规，匿名信一般为一个人所为，合伙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具有冷箭意识的人，都是独行侠！

老某的眼睛一亮说：那样的话，极可能就是张三了！

领导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啊，就是张三！不瞒你说，案子已经破了。通过比对字体，验证指纹，坏蛋水落石出了！

那为什么还要叫我说呢？老某泄气地说。

领导晃了晃头。领导得意的时候，总是爱晃头。领导说：实话对你说，我是考验你呢。就是看你敢不敢站出来，敢不敢说出来张三！你说出来了，就是通过考验了。你是个聪明人，嘿嘿，你是个聪明人……

老某笑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老某说：那我愿意接受考验！

领导也笑了：我就说嘛，你是个聪明人！

老某的目光雪亮雪亮的。老某说：还需要我做哪些工作呢？请领导吩咐！

领导说：这样吧，你今后发现什么情况，可随时来向我汇报！

后来，单位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有损于领导形象的事情。老某就一次次来到领导的办公室，分别说出了李四的名字、王五的名字、赵六的名字、杨七的名字……每说出来一个人的名字，老某都感觉到自己进步了，与领导心贴心了。

有一天，老某觉得有必要和领导谈一谈了。

领导板下脸来，倾听着老某说话。

听老某说完，领导以关爱的口吻说：老某同志，不是我批评你，做了一点工作，就开始提条件了，就想当干部了，这可不对头啊。其实，你不当干部，你当群众，更有利于你发挥作用，更有利于全局工作！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就像一个政党，有的人在党外发挥的作用，比在党内发挥的作用还大呢！是吧？当然，我不是要让你当特务，我们不搞那一套！我只是想通过你，把领导的正确主张，贯彻到群众中去！姑且称之为传播先进文化吧！还有，也是希望你能把群众的正确意见带上来，免得我们挨骂了，被人家垫黑砖了，我们还蒙在鼓里！你说，是吧？

老某无话可说。既然领导这么说了，老某还能说什么呢？

领导可真会开玩笑。老某一遍又一遍地想。老某的心里很窝囊，怎么都过不了这一关！

老某决定跟领导开一个玩笑。老某伏到电脑前，很快就打印出来了一封匿名信。然后，老某把匿名信塞到领导办公室的门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