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俊
天亮后
我们避开身体的接触
如陌生人一样擦肩
来往言辞尖锐,闪动仇恨的锋芒
我们的嘴巴不说爱,仿佛
爱已死
到了夜晚
在巨大静谧的黑暗中
花朵脱落了
我们在热泪中拥抱
像果壳明知要松绑而加倍地
抱紧种子
当我们沿原路返回
林子里乌鸦乱叫
它们黑压压地落下田野
又飞上树顶
满树的毛白杨叶子纷纷坠落
这凋零的场面虚构出
浪子回家的幸福
就像我沮丧归来
也带有将多余的人剪掉
与寂静重归于好的喜悦
此刻的人间是温暖的
东边的学校传来孩子们的诵读音
植物在阳光下生长
雨水里枯萎
来来回回的命被风吹着,越吹越薄
那么多的人在拥抱后流下泪水
一边腐朽,一边辽阔
我要不断承受被填满再被掏空的命运
要在这明亮的人间为你
留一小片阴暗
野鸭在水中游啊游
水很辽阔,岸很远
繁华落尽后
一棵树向人们坦露撕裂的伤口
女人们在清晨的树下跳舞
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平静的生活扑腾出浪花,让自己好看地
沉下去
不远处的工地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一具铁器正拼尽全力击打另一具
在对抗的力中
二者发出暴力的怒吼
被击打者弯曲、断裂,并有了新的形状
有时也会发生双双毁坏的情形
持器械的人喘着粗气,双臂下垂
颓然目睹手中剩余的半截家伙
这费尽力气的生活总会带来两败俱伤的局面
你我先是利器,后来是铁屑
我们在水产品市场的某个摊位前停下
在飞溅的水花中
他指着其中一条鱼说:
就这个,只要它的头
一双手捞出那条胖头鱼
切断身体、去鳞开颅
掏空内脏后将鱼头扔进袋子
递给垂首等待的人
拎着半条鱼行走
犹如拎着不可言说的命运
谁都将被摆上砧板接受凌迟
谁都将失去
在炉火和别人的唾液中遗忘
剩下的半截鱼身
就这样,我轻易活到了暮年
如一株植物站在暴风雨后的彩虹里
看江水从远方涌来
在某个拐弯处发出碰撞之声
随后潜伏于江水深处
多像暗藏潮水的分行,磨损我,重造我
并继续磨损……
直至在反复锤炼的克制后
赐予我平常之心
在落日下坠之际,江面布满血色温柔
我爱上这宏大的乐章中
舒缓的尾音。一种笃实的喜悦
无声植入渐渐合拢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