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名山(组诗)

2018-11-13 10:51李柏荣
草堂 2018年12期
关键词:薄暮名山鸟群

李柏荣

川上书

穿过我们头颅的

还应该包括七国的秋天,先生

夜深以后,青史中的士卒与宫阙无言

相继在我们的语言里积满落叶

书阁之外,我们端坐于

夜晚,这时间之中荒芜的部分

有女子,亦有小人

在无数的朝代里相拥而泣

我们手中的竹简,这些尘絮

也曾空怀繁花之心,先生

它们也曾有过被涂黑,然后被刀斧

给予疼痛的真实与诗意

也曾因此,走入一场关于灰烬的沉默

先生,何其相似啊

我们抱有不安之物,却如此寂静

我们爱上水的影子,最终却成为自己的波澜

您说疾苦?

我们不谈论疾苦,先生

两千年过去,世间依然有面朝黄土之人

鲁国的江水已经干涸了

与我们的白发相同,它们都是去而不返之物

这逐渐的冷却,如此决绝,缓慢

逝者如斯夫啊,先生

这一夜,我梦到了身体里

最后一条大河汹涌倒流

把黄昏掷入流水

或者,用一个词打开群山

那些尖锐的事物,不适合两个人的余生

这时,我们尝试在彼此的身体里

找寻另一个词

譬如说,爱,这个古老的隐喻

譬如宽恕,被岁月摩挲着的沉默和冬天

时间是冷的,你说起天上的鸟群

说起它们飞走的时候

我们之间的平静和奔涌,如冬天里的河流

说起一只鸟,进入另一只的暮年

这让我想到漫长,此时此刻的无数个黄昏

后来,我们只是坐着,不拥抱

这是个安静的午后

雪没有来,就像是再也不会来了

天色已晚,我们相顾无言,坐在河边

河水早就干了,河床静默,昏黄

几片叶子落在我们脚下,一些人

踏着我们的影子离开

那时,你说河里无水,你说,河床无名

那时,一些河流的名字忽然

从唇齿之间向我们奔涌而来

比如扎布汗,比如色楞格与鄂尔浑

那时,我们乐此不疲

我们对着空空的河床,叫着

每一条河流的名字

我们替换它的过去,换入每一条真正的江河

就像天真地替换某个人的一生

后来,我们累了,终于去向两岸

我们相对而坐,约好了不再谈论一切河流

我们转而说起落日

说起草原,牛羊,直到说起

一些真正孤独的石头与雪山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起过彼此,太小了

只剩下一种凛冽的沉默,在很久之后向眼前奔流

你发呆的时候,我们的身体

正被落日虚度

一些轻盈的部分留在墙上,我的语言

越来越远,越来越漫长

你的头顶,此刻被风吹起柔软的草木

多么美好啊,你说

于是我们相继走向彼此内心的秋色

不再谈论躁动之物,譬如夕阳

突然到来的加速度

譬如影子,那些无法言说的

繁复之花,替我们在无数的尽头里交错和盛开

这是个适合对坐的午后,你说

山缓慢地活着,云在重逢

叶子落进湖里,像鸟群向我们重新涌来的涟漪

这些偶然穿过我们的沉默

为我们虚构着一生中细小的爱

身后事

不名山上的砍柴人

越来越老,已经慢慢明白了什么是空

临终前,我与他走在山脚,交换

对于这世间的看法

他说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唯一爱过的

是不名山

他还说不名山上他只有两亩地,唯一种过的

是左边那亩

我们在不名山上走着,心如荒原

半山腰时,风吹过来,他最先说起一些荒唐之事

像是不名山下,几次廉价的摔落事件

一些被遗忘的矿难,几桩不堪的谋杀与强奸

在不名山,我们彼此交换着一些

早就失去意义的遗憾和怜悯

像两个真正的

将死之人,信服于每一次细微的愧疚

父 亲

“在藏地,青稞垂直于有些人的一生”

那个老人如是说

他说起一个人,连同他的壮年与薄暮

他说壮年时,曾以为那是个坚硬之人,冷得

没有一点表情

也说起薄暮时,看到

那人曾经尝试着向一颗石头弯腰,但没有成功

最后只是触碰了它表面的覆尘,慢慢拂开

他说起这个人时,就像说起一块石头

说他似乎有着一座山的前世,但只是几场轮回,就被岁月带走魁梧

说他也曾有过无奈的过去,有过

从未被自己所熟知的一生

然而我们还是渐渐沉默了

沉默里,他的长发如风马旗散开

我看到隔着好多山,好多年的大风吹过

逆光里,两种语言,同时谈论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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