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雯
史铁生,作为当代中国最具思想性的作家之一,其作品焕发着耀眼的思想光芒,并因此照亮了无数人的心灵世界。而爱情叙述,不仅是史铁生贯穿始终的重要主题之一,他不止一次地在作品中强调“我的生命密码根本是两条:残疾与爱情”,也不仅是倾听作者内心最为诚挚的心声和最为殷切的期盼与追寻,与作者进行灵魂对话的至关重要的钥匙,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史铁生作品中最为重要的光彩华章。与爱情在史铁生作品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相比,相关的研究却不能不说显得较为薄弱了。尽管学界在研究中时常提及此话题,但不得不指出,它只是被附带提及,而并不占据论述的主体位置。当然也有集中解读史铁生爱情观的相关研究,但往往聚焦于爱情观内容的阐述,而很少深入挖掘其深层意义和价值。此外,与初恋和妻子的爱情对于史铁生创作分期的影响,更是鲜有人关注。基于此,本文拟对史铁生的爱情叙述展开研究,探讨其深刻的思想和非同一般的价值。
总体上来说,史铁生的爱情叙述有如下三个特点。首先,具有广度和深度。在广度上指向婚姻和性,在深度上指向人类孤独残缺的困境和爱愿解救之途。其次,现实性(对自身残疾的拯救)和理想性(对人类残缺的救助)的双重旨归。第三,初恋和妻子对其前后期的创作产生了影响。由是观之,史铁生的爱情叙述由爱情出发,在深入地剖析与求索中,指出生命的本质(孤独残缺)和出路(爱情)。最终,史铁生因爱情照亮自己,更因爱情照亮他人。
究竟何为爱情?这往往带有浓厚的个人主观色彩,很难给其下一个明确的定义,爱情的内涵也随之具有了丰富性和多义性。史铁生笔下的爱情叙述则是从纵横两方面进行剖析,让人在两个维度中更加深入而明晰地观其爱情内涵的深度和广度,一展其笔下爱情内涵的特有内蕴。在横向的广度上,史铁生爱情叙述视角的多样性选择,并不仅局限于单一的爱情本身,而是将爱情置于一个更为广袤的平面,在这一平面上,将其与其他各部分进行比较,或包含,或相交,旨在从它们之间的共性中体现出爱情的特有个性,进而分衍出爱情自身的独有内涵。在不同视角的转换下,赋予爱情以不同的内涵:视角至于爱情与婚姻,爱情是遵循本心而不受约束的个人自由,是发自本心的信仰;视角转至爱情与性,爱情则是心魂的漫展和相遇,是相互的敞开和融合。因而其指出“爱情的本质乃心灵战争中的一方平安之地,乃重重围困下的一处自由之乡,乃人心隔肚皮时的一份两心互信之约”,将爱情的根本直指心魂或精神的深处,强调在心灵中建立自由、互信的乐土,使两个不断找寻的灵魂得以栖息,不再漂泊无依。而在整个过程的追寻里,爱情无疑成为一种理想,不断引领着前行的脚步,永不停息。
在纵向的深度上,史铁生对爱情叙述范畴的深层次提升,上升至“爱”的层面,并将爱情置于整个生命的长河,爱情内涵随之不断深化,“爱情是孤独的证明”,“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在这些时刻里,每个人的心都渴望另一方的呼应、收留与理解,从而停止心灵战争的戕害与折磨,于是,爱情成为孤独的救助,成为解救个人残缺的通途,让人通向理想的乐园,终有所属,终有所依。“爱情是在相互隔膜的人群里爆发的一种理想”,“惟在人群中或有人群为背景,爱情才能诞生,理想才能不死。爱情,所以是博爱的象征,是大同的火种,是于不理想的现实中一次理想的实现,是‘通天塔’的一次局部成功”。于是,爱情便开始超越个人的局限,解决的不仅仅是个体的心灵问题,而是直指整个人类社会的本身,打破隔膜与限制,成为群体心愿与灵魂的拯救之路,用以拯救人类的永恒困境,实现整个人类的救赎。
在当代文坛,对于爱情的叙述者数不胜数,但史铁生无疑是其中最为独特的一位,其笔下的爱情叙述所传达的思想,不仅为苦觅爱情的人们打开了一道通往光明的通途,更为围困在生命迷途的人们指出了一条明路。其在揭示爱情本质的同时,不仅看到了爱情的特殊性与复杂性,更道出真正行之有效之方法,指出在爱情中诚实和敞开的必要性,并将其区别于生理上的需求,指向心灵和精神上的殷盼和追寻,两心的互信与融合。他将爱情奉为生命的密码和指南,由爱情推及生命之思,因而其笔下的爱情往往显得神圣而崇高,带有巨大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在拯救个人之残疾的现实性背后,进一步地用以拯救生命存在之“残缺”(即限制与隔阂),彰示着显著的理想性,具有极为深刻的启世意义。
对于爱情与婚姻、性关系的探讨,是史铁生爱情叙述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作者爱情思想的“集中营”,不仅表明了作者对于爱情的特有立场,更饱含着作者对于爱情的独到之见,爱情叙述在横向的广度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延伸。爱情之于婚姻,有理想与现实之别;而爱情之于性,则实现了包含与超越。作者的爱情观念在爱情与婚姻、性关系的探讨与追问下,于婚姻、性的比较中,渐渐得到构建和蒂固、显现和验证。
1. 爱情与婚姻
在爱情与婚姻的关系上,作者的态度极为鲜明,其认为婚姻指向现实,是人约,需要遵循广泛承认的规则,受法律的限定和制衡;而爱情则指向理想,是神约,根本是一种个人自由和信仰,不受外因的干涉和束缚。在爱情与婚姻的关系里,爱情是高于婚姻,甚至是超越婚姻的。于二者间,作者为其划清了明确的界限,爱情和婚姻的混淆与模糊在作者的笔下日渐明晰,亦随作者的心绪与印象在写作之夜铺陈开来,于《务虚笔记》中一一展开,于是,爱情与婚姻之线一贯而终,伴随于各色人物之间,在心绪收回的最后,一切真相终将显露:人们最终选择和寻找的,仍是——爱情。
教师O面对初恋WR的背叛,苦苦等待而无果,绝望之时选择步入无爱之婚姻,但在爱情再次来临之际,她仍旧选择义无反顾,只确认一件事:这是否是爱情?当内心给出肯定的答复,她随之果决地结束婚姻,继续寻爱之途,步入与画家Z的婚姻。但婚后她看到的却是Z内心难平的愤懑、孤傲与征服,仍非自身所追寻的纯粹的爱情,爱情的又一次落空让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婚姻,只为保全内心最为原初的那份爱情,既然爱情在现实中再难寻,更不能让其为婚姻这一囚笼所累。当然,O的方式未免太过极端,不能接受一个美丽的梦境无可挽回地消逝,最终选择了却此生,虽不可取却也验证着爱情的理想,成为爱情的化身,为爱情而生,亦在爱情的无终中结束。
爱情不同于婚姻,它永远独立于现实之外,“爱情是站在现实的边缘向着神秘未知的呼唤与祈祷,它根本是一种理想或信仰”,一切政治、权势等外在因素的阻隔与限制,永远阻止不了一颗对于爱情的向往之心。且看,医生F为爱情的消逝一夜白头,在无爱的婚姻里,他生命平静如水,再无波澜,白天如处固定之河床,唯在黑夜凭梦境步入心魂的深处。女导演N虽也随即步入婚姻,亦未将爱情交付予婚姻。虽处婚姻之城堡,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那个最美的位置,却永远为爱情所保留,那是无爱婚姻中无法碰触和顶替的角落,爱情仍旧不断在伺机冲破和挑战着婚姻,即使已到年迈之际,F对于爱情的执着亦如当初,最终选择了追寻。于是,在N底片的每个角落里,那个白发的身影从未缺席,而这一切,只为爱情,无关乎婚姻。真正完满的婚姻则是建立在爱情之上的,诚如残疾人C与X,两颗真正相依相守的心永不轻言放弃,选择持续的等待与追寻,于是,他们最终战胜世俗的眼光与自身的局限,在建立神约的基础上携手立下人约,步入婚姻之殿堂,实现爱情与婚姻的两相契合,终在婚姻中相爱共伴一生。
2. 爱情与性
对于性的描绘,上可追溯至千年,或过于暴露,作为情爱的抒发,着重于性行为的刻画;或过于隐晦,让性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极具模糊性,欲说还休,无法捉摸。而史铁生则重新赋予性以新义,将性视为爱情的仪式,让性焕发出神圣的光彩,不再隐于身后,不再是禁忌和羞耻,更无须隐匿和回避。在爱情与性的关系上,其认为爱情包含性却不等于性,爱情是超越于性之上的,而性作为爱情的仪式,不容轻视,唯当受到应有的尊重与维护。于是,性不再仅仅是生理的渴望与需求,而是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语言,成为爱情的表达。对于爱情与性关系的发问与求索在《灵魂的事》、《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中不断涉及并逐层展开,获得一一揭示。
在《皈依是一种心情》中作者一展爱情与性间的关系缘由,认为“爱情所以选中性作为表达,作为仪式,正是因为,性,以其极端的遮蔽的状态和极端的敞开形式,符合了爱的要求”,因而性走进了爱情的领地,与爱情有了紧密的结合;《灵魂的重量》则对性进行更深入的考量和赞誉,“性爱,原是上帝给人通向宏博之爱的一个暗示,一次启发,一种象征,就像给戏剧一台道具,给灵魂一具肉身,给爱愿一种语言”,于是性爱成为爱情中独具的语言,用以传达心魂深处最为隐蔽而深切的呼唤,不可滥用,对性的态度便成了对爱情忠贞与否的有效证明;《爱情问题》直抒爱情与性之关系,“美满的爱情必要包含美妙的性,而美满的性当然要以爱情为前提”,并指出爱情与性间的区分,爱情中包含性但却不等同于性,性自然无法代替爱情,二者不可进行相互重叠而混淆。
然而,爱情既然如此美好,何惜仅限于二者间,若将其拓展至多人不是更彰显其博爱哉?性与爱又可否承认和允许多向的性行为呢?这是作者发出的疑问,并通过《务虚笔记》中诗人L和《我的丁一之旅》中丁一的爱情历程加以解密:L这一天生的情种,穷其一生不断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爱情并体验着无数多向的性行为,以满足自身的心理需求并力图迎来真正的爱情。然而性的泛滥却使得L渐行渐远,越发背离爱情之路,于是,在性行为带来的瞬息快感背后,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虚无,心魂找不到归途,迷失了方向,郁郁终生;欲念横生的丁一则为自己创设着理想爱情,并进行着戏剧的模拟实验,旨在将爱拓至三人,成为爱情的最大受益者,然而事实却异常残酷,人皆散去两头空,无法直面现实的丁一哀恸而终。这无不揭示着性、爱合一的重要性,性一旦偏离爱情轨道,便将无以依附。因而性以爱情的名义得以限制,进而维护爱情的神圣与纯洁,实现爱情的专一与永恒。
史铁生在创作的过程中,一步步地建设着理想的爱情王国,为人们打开了一条爱的通途,并为人们寻得了解救之路。其笔下的爱情具有着双重的旨归,可以将其进行分支,一条指向现实,是其自身爱情历程的真实写照,在这条路上,虽然历尽艰辛与磨难,形成了无数令人叹惋的结局,更带有作者无限的无奈与感伤,但在众多的失败与无果的爱情背后,无不传达着相同的信息,那便是爱情的拯救意味,并且在其自身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同时他亦用自己的实际践行着自己的爱情叙述。而另一条则通往理想,带着自身的企盼与寄望,释然与求索,因而这条路上的爱情逐渐获以升华,具有了超越其本身的意义,赋予了更为深刻的解救意味,爱情的范畴也得到进一步扩大,上升至形而上的层面,不再仅仅限于个人的苦难与不幸,更不拘泥于个人残疾的拯救,而是获得了爱的超脱,用以拯救整个人类之残缺。
纵观史铁生的爱情内外,会有一个极为鲜明的感触:这真是一个将自己全身心倾注于作品的作家,作品里的爱情叙述更是其自身爱情历程的真实写照。史铁生对于爱情的探索与其现实爱情的历程息息相关,极具真实性,而这正是其爱情叙述现实性的一大缘由。现存的爱情力量,让他改变了对待残疾的态度,让他由最初的愤懑、慨叹到最终对于生命残疾的释然与敬重。初次爱情的失落给他带来的肉体及精神上的折磨终在爱情的真正降临中得以获得解救与超脱,他不再深陷于自身残疾的无助,现实的爱情让他超越身体之局限,从而努力探寻精神上的超越,实现自身境界的进一步提升,实现自身残疾的最终救助。
爱情让史铁生真正实现了自身残疾的拯救,透过史铁生现实的爱情画卷,人们看到的不再仅仅是爱情,更是爱愿所展开的征程。通过爱情这一现实性旨归更意在指引众多茫然无措、深处绝望边缘的人们如何在这充满艰辛与苦难的人间,实现生命的超脱,获得生命的意义,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史铁生的爱情叙述的伟大之处便在于此,他构筑的绝不是纯粹的爱情乌托邦,并非遥不可及,而是可期实现的现实理想,只要双方懂得爱之真谛,诚实以待,相互敞开,那便是爱情的正确之路,是爱情不断时时保持本真的最为有效的途径。因而,在实际的现实生活里,其践行着自己的爱情王国理想,并且使得这个王国变得美丽而绚烂,光彩夺目,铸成不同凡响、令人艳羡的耀眼之爱。从而让他们也能够看到希望的曙光,让人们相信爱之力量,永不放弃对爱的追随。
在通往理想性的旨归中,爱情的拯救意味开始着眼于整个人类本身,上升到对于整个人类残疾的救助。人皆为残疾,便意味着人皆有爱与被爱的需要,对于真正的残疾人而言,爱情更是精神乃至心灵的无上依托,是与命运相抗衡的有力支撑,是一种更为深切的渴盼与追寻,寄予着生命的救赎,任何人都无权剥夺其爱情的权利,同时,这无疑体现着残疾人拥有爱情权利的正当。爱情便更彰显出其拯救特性与独特之意义,上升至“爱”的层面,不仅救赎着残疾群体,让其超越身体之残缺从而实现灵魂之救赎,更拯救着整个人类社会,为每一个相互隔离与疏远的灵魂开辟爱的通途,引渡世间每一个残疾之人走上心灵的健全之路,不再是孤身于世间,而是完全融进整个社会与群体中,从而摆脱心灵之残疾,收获精神之丰盈,在心灵深处搭建起温暖的港湾,寻得安放之所,真正得以安身立命,获得超脱,从而实现人类残疾的最终救助。
立足于作者的爱情叙述,观照其现实的爱情历程,不难看出其间所存在的内在联系。对应现实世界中从初恋的爱情逝去到妻子的爱情圆满,史铁生创作中几乎同步表现了从残疾人的爱情困境到超越身体局限的爱情叩问的主题变迁。可以说,作品中的爱情叙述带有极强的自传性色彩,乃至作者现实中的两段爱情,构成了其创作前后期分野的标志。
初恋,给史铁生带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而残疾的突至却让这段爱情措手不及,无以维系。对于这一遭际,当时的煎熬与绝望无以言说,在其心中挥之不去,忘不了,放不下,成了作者内心最为柔软而又难以碰触的角落,融入骨髓,融进血液,最后深深融到自己倾心灌养的文字里。在作品中,处处都能寻其踪迹,当时的心绪与印象,在文字的叙述下逐渐变得明晰。作者将自身的经历、体验辐射其间,秉持着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因而其笔下的爱情基调与当时的心境有了极大程度上的吻合,于是,现实中初恋告破时的悲痛心境逐渐构成了创作前期的情感基调,呈现出恐慌、挣扎、无措甚至绝望的灰色基调。其所构筑的爱情世界无不处于一个“没有太阳的角落”,满是不幸与阴郁,充斥着悲伤的气息,作者的爱情叙述大都与残疾相抗衡并为残疾所驱使,最后因残疾而告终。《没有太阳的角落》、《足球》、《山顶上的传说》等这些无不是作者当时爱情的历程与心境的真实写照,写尽内心的苦楚与悲怆,形成前期作品的各个悲剧结局,无不呈现出悲剧性色彩,让人叹惋哀戚。
这一时期,是作者爱情与残疾争相抗衡的历程,作者笔下的爱情无不时时受着残疾的威胁和挑战,在旁人轻蔑、歧视、怜悯、同情的目光中无处依托。残疾的不期而至致使爱情无以维系的无奈与悲恸,越发激起了作者对于爱情的渴望,于是化作了作品中主人公一次又一次无以回应的心灵拷问:身处残疾是否尚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但更多地体现的是内心的挣扎与行动的无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内心的伤痛致使作者的思想更多地关注于身体上的局限、生活与感情路途的坎坷与阻碍,更多地着眼于残疾人这一特殊群体的生活及其感情世界的磋磨,一度于彷徨中发出呐喊。初恋的阴影遗留给作者的伤痛逐渐构成了笔下残疾群体的共同困境,处于其间,人们看到的多是残疾人在爱情中的折磨与煎熬,一展最现实的特殊群体之人生,而这,正是作者需要直面而无法规避的一大困境。于是,在前期的创作中,在初恋逝去的悲恸中,作者的爱情叙述在主题上则着眼于残疾人困境的揭示,发出残疾人同样拥有平等爱情权利的呼告与呐喊,道出内心的不平与哀恸,寄予了最为殷切的渴盼与希望,同样道出了整个残疾群体对于爱情乃至生存困境的共同心声,极具现实的抗议与批判,旨在引起社会的关注与重视,进而维护最为真实的自然情感。
现实中史铁生与妻子陈希米的完满爱情让他对爱情有了更为深入而透彻的认识,感悟到了爱情的真谛。于是在后期的爱情叙述里,作者对于爱情之思开始逐渐从单纯的肉身中挣脱,转向精神上的共鸣与依托,上升至对残缺的拯救,其笔下的爱情不再是灰暗而徘徊,而是看到了曙光,找到了希望,在爱情光辉的照射下,作者的内心充满了向上的力量,发出了对爱情最美的赞歌,向爱情示出最诚挚的敬意,他给爱情赋上了最美好而又神圣的字眼,他笔下的爱情开始显得神圣而崇高,具有浓厚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现实中的爱情力量,让他改变了对待残疾的态度,爱情不再成为折磨与苦难,而被视为了残疾的救助,从而超越身体之局限,转向形而上之层面,展开精神世界的探问与求索。于是,在后期创作的《务虚笔记》、《病隙碎笔》、《我的丁一之旅》等作品中,作者无不体现出其爱情叙述的深刻性,残疾与爱情是作者创作的出发点,亦成为作者创作的落脚点,这是一条线上的延伸,更是一个面上的升华与深化,在线的终端,面的顶点,最终实现的是一种真正的释然与超脱,进而体悟生命之真意,一展终极的人文关怀,而这,便是作者人生境界之所在,更是创作价值之所在。
透过史铁生爱情的现实观照,便不难看出作者爱情叙述之缘起,更能观其整个爱情创作思想发生、发展及其转变的轨迹。而作者现实中的两段爱情给其创作则带来了实质性的变化,作品中爱情叙述的分期也渐获明晰,从前期的悲痛、消极、无奈、呐喊、绝望,到后来的欣喜、积极、果敢、满怀希望,从而直指人类的终极关怀,引向人类的爱愿救赎,这些不仅仅是作者爱情观的升华,更是其思想的蜕变与成熟,极具深刻意味。在收获爱情的同时,他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关怀,对于身体的残疾他开始抱以宽容之态,学会坦然接受。他看到了世间苦难的必然,却开始深信爱愿的永存,而其整个爱情观念及其对爱情的深入思考同样随着现实爱情的不断深化而升华,以爱的名义获得灵魂的最终救赎。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岁月如何磋磨,当代文坛总有一个独有的位置,专属于史铁生,他的思想所焕发出的耀眼光辉,终将永不褪却。回望史铁生对于爱情的叙述,进而观照其现实爱情,唯有深切体悟:史铁生无疑是爱情的真正彻悟者,生命的真正觉醒者。他对理想爱情的建构与坚守,对生命困境的挣扎与超脱,终将为迷途中的人们指出一条明路,指引着人们更好地前行。在现今物欲横流之际,人们似乎总在疾步前行,忽视了心灵的审视与沟通,慌忙于尘世间,于爱情途中渐渐迷失方向,找不到归路。因而在爱情被严重泛化和淡化的今天,史铁生对爱情所保留的最为诚挚的本真和最为殷切的追寻,尤为值得人们细细沉思、体味,而其所论述的爱情对于个人和生命的拯救意味,将引领着人们重新审视爱情的真谛,让人们在这日益浮躁、充斥功利的世间继续保持最为原初的本心,而它,专属于爱情。在整个爱情叙述与终极思索的背后,史铁生实则寄予了最为美好的理想与祝愿,传递了最为殷切的企盼:身处于纷繁世间,唯当保持本心,让爱愿丰盈,从而用爱引渡人生,收获生命之真意。
注释
:①史铁生:《扶轮问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页。
②史铁生:《扶轮问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页。
③史铁生:《灵魂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6页。
④史铁生:《病隙碎笔》,中国盲文出版社2007年,第39页。
⑤史铁生:《灵魂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9页。
⑥史铁生:《病隙碎笔》,中国盲文出版社2007年,第184页。
⑦史铁生:《灵魂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82页。
⑧史铁生:《灵魂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页。
⑨史铁生:《史铁生作品集》(第2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31~432页。
⑩史铁生:《灵魂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