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令贤(昔阳)
泉水叮咚,雨水滴答,河水哗啦,大自然将妙曼的音乐赐予人间,也世俗地绑缚着万物生灵,使之有了天生的依赖。水如血脉滋养大地,乐声响处,草木葳蕤,百鸟争鸣,山川滋润,世界生龙活虎。总觉得人与水和谐相处是一部学问厚书,水因地不同而贫富各异,地因水相异而利害有别,与水遭遇,自古考验人的应变本领。彼此碰撞交集,激发出多少智慧火花,思想光芒!
一
县城东南隅,水峪水自和顺发源,入境数里即于古碧岩处突然钻入地下,在地壳深处潜行八十里方才露头,与松溪河汇合。在不见河流的地面,川脉坚硬瘠薄,土地颇多沙石。每逢夏季暴雨,诸川发水,一时势头凶猛,但立待即涸,徒留干滩一片。又无泉水可汲,时空苍白无力,地干物燥,人渴马疲。相传有客至农家讨水喝,主人赐一碗米,说,要米有,要水没有。公元十世纪宋朝开国前,一条大渠自水峪水露头处绵延30余里至黄岩村,利用水往低处流的原理,引河水至沿途各村水池,用远水解近渴,诚然是一个伟大的农耕发明。而此举涉及用地、用工、用水,在土地私有、个体经营的体制内,是个复杂的多项选择题,并非一切都可以用钱了断。
黄岩村在此项工程最末端。这里的人只知使用不加修缮,多少年来,狂风暴雨侵蚀,季节河流冲刷,那段干渠日渐损毁,以至最终坍塌殆尽。那时的农民,两眼只盯着自己的田土,一心操持自家的小光景,对于涉及大家的事体,有利时心安理得共享,有害时则认为天塌压大家,谁都不愿多出一把力。这种片面思维一旦蔓延成大众共识,对于渠坝的摧毁力量远比风雨河浍更大更强更猛烈。其结果只能是自作自受,苦果自尝。渠水不至,人们不得不重蹈覆辙,爬坡越沟往返二十余里到村外挑水,或者积蓄雨水消融雪水食用。干石板上种田本就艰难,外加远途担水、点滴蓄水,即使壮汉也有力不从心之慨。
直挨到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王亨等人撑不住了,站出来,振臂高呼,重新修渠!王亨呼吁众人,应当做的事而不做,是不合乎义。不可以做的事固执地硬做,有失于狂妄。所以,善于做事的人,行为就符合道义。该办的事情不办,是不合道义。一番至情至理的话,众人心里打开一扇窗。吃亏讨便宜他们倒不在乎,唯独担心上游村庄不答应,毕竟时过境迁,如今水渠已是其余八村共有财产,欲从别人碗里分一杯羹,何其难矣。
又一道利益桎梏横亘面前。有人出了个聪明主意,告官去!原先我们就由这条渠供水,后来渠坏了。修好渠继续供水,理所当然。
老实说,这话有点强词夺理,仿佛断水是别人的过错,却居然得到众人赞同。然而,天下衙门朝南开,岂是平民百姓能自由来去。怎么告状?聪明人主意又来了,找王式!朝里有人好办事。
王式乃黄岩村人士,在县衙门当县前下柙,无官无衔一衙役而已,但有人总比没人强。
于是,一纸诉状告至县衙。还真的依靠熟人运作,经秘书丞知县事齐域裁定,依照前例,准予黄岩村通渠过水,任何人不得阻拦。
在衙门做事,在乡闾间,王式本就鹤立鸡群,办成众人眼中的“通天大事”,自然身价倍增,受到众星捧月般仰望。王式也自鸣得意,叮嘱进士李耕,把这事记录下来,“刊诸石,待之永久,勉戒后人”。
于是有了元佑元年(1086年)九月,李耕撰文、王式立石的那块碑碣。五百余言,尽陈黄岩村渠水失而复得的曲折始末,“年代深远,时异事变,一旦复兴利及乡闾,若非慷慨听为之人,则一村之人无时而享利矣”;对王式极尽溢美之词,“能复斯利而济乎众,诚人之所难也。复能刻石于后来,戒之不及,斯又人之所尤难也欤”。
作为乡村文人,李耕当然懂得文章的劝世功能,以振聋发聩之声向当下时空和未来时空喊话,“宜不以水为易得而辄更隳废,使知所以疏导流泉之意,庶几承续不绝,全村子子孙孙永被济泉之幸耳。”任何事物都是有来头的,不要以为享受结果理所当然。大河有水小河满,大家的事大伙干,世代永享其惠,福泽长绵。
若干年后,故事有了续篇。
古人有环井聚族而居的传统,属家族文化重要组成。黄岩王氏先人原在北界都村东面河滩有井,周围有五亩公田和五十亩私田。世事更易,沧海桑田,最晚在宋代,私田已不属王姓人所有。在缺水的漫长岁月,黄岩村人欲挑井水,须绕过已属他姓的田地,走田埂,过河滩,地窄路险,一个来回二十多里,花费半天时间。不堪挑水劳累的黄岩百姓,多少次望井兴叹,何日田地能复归黄岩村人所有,以便开辟一条直路到井台,省时省力,也省得叨扰别人惹麻烦。
期盼的眼神洞穿一年又一年,直望到两百年后的元朝大定年间。此时,环井的五十亩田已归静阳村李仲祥等所有,租典于刘全,临井的五亩公田也由刘全耕种。经久不用,井已淤塞荒废。大定十年(1170年),一个消息如一缕春风,吹开黄岩村人的心花:李仲祥欲以一百二十文之价出卖他的五十亩土地。刘全耕种的五亩公田也已年满赎回。
热锅里滴了油,黄岩村顿时炸了锅。然而现实是一个两难命题,买不买?由谁买?不买,会坐失良机;买,无论如何是一件利全村而不一定利自己的事。
决定全村命运的关键时刻,王成站了出来,一言九鼎:祖先的东西,咱不保护,谁保护?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地买回来!
在乡人眼中,王成已是老人,风烛残年,走路蹒跚,却睿智如常。有人对他的做法提出质疑,井供全村所用,买地自己出钱,值得吗?一百二十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老人捋捋花白须髯,徐徐而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古往今来一个理。多少年渴求的愿望,即将实现的时刻,却当缩头乌龟,咱们岂不成了好龙的叶公?
话说得实在,有见地,感动了众人。几个实力强的户愿意共襄盛举,相跟着赶到静阳村,认购了那五十亩土地。
接着,王成号令村人,清淤淘井。
此事记录于大定十一年(1171年)五月初三日所立的碑碣地契——
“静阳村税户李仲祥等,先将北界都村东河滩内桑陆地共五十亩,东南北至河,西至王德内,典于刘全种佃。昨因通检时,刘全于四至内堾立了官地五亩,今来年满赎回,将前项地为黄岩村,于地中心内旧有井眼地,亦系地邻。今来仲祥等为要钱使用,立价钱一百二十贯文,就便卖上项地土,并官地吐退与黄岩村。众村人王成等已远作主种佃,开淘井眼。其钱随契交付并足,并无少欠随地。王成一面去刘全名下收认地力、钱、税、赋、丝、绵、绢等。今对刘全通检,户状分例,定到物力:钱,七十二文五分;秋税,粟一石一斗四升三合,草六束三分四厘五毫,麦六升一合七勺八抄;系,一钱二分四厘八毫;绵,四分一厘四毫;绢,五寸八分二厘四毫。外别无推送,差发科纪。立契以后,各不翻悔;如先悔者,罚钱五十贯入官。后依元契不存,恐后无凭,故立此文契为据。大定十年正月十四日。”
此碑与宋元佑元年碑碣,现存于黄岩村福岩寺。穿过千年岁月风云,度量人心有多宽,道义有多长。
二
水以阴柔之力雕刻万物,久久为功。善以穿透之功塑造灵魂,厚德载物。
太行山的夏日如同孩子脸,本是红日当头,晴空万里,或许倏忽涌来乌云,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隐约响起。说话间,头顶暗了下来,眼前电闪雷鸣,抬头望天,七零八落的湿漉漉的东西飘落脸颊。暴风骤雨的剧情是没有序幕的,无须铺垫便直接进入高潮。炸雷电闪伴奏,狂风主宰着雨柱,七斜八拐,无情地拍打田野、庄稼、房顶,桀骜不驯的狂潮,从庭院、巷道汇聚于街面,滚滚而去……
水以自然形态升天成雨,回到地面便是测试剂,检测着人间的阴晴冷暖。在北方,暴雨成河立马可干,雨后一派清新气象,而它的过程残酷复杂,发人深思。静阳村后有条碾谷沟,暴雨来袭,山坡上的雨水骤然汇成巨流,浩浩荡荡冲村庄而来。街道东西两边住着庄户人,各过各的日子,彼此相安无事。洪水仿佛懂得农家这个特性,遵守人间潜规则,流至分水口,不偏不倚,不东不西,按照自然地形四散分流,激流奔腾远走,余水由大变小,分支别叉,于低洼处停息。毕竟洪水无情,所到之处,门栏被冲毁,墙根被冲刷,墙壁被洇湿、浸透,以至坍塌。
流水激烈地碰撞着人家,就看人家做何种抉择。据金正隆三年八月二十九日所立石碑《静阳村义和分水记》说,“缘有如此,妨碍被损之家,并不敢于分水处自行修堰”。话说得轻飘飘又沉甸甸,是那种事出无奈的无声叹息。洪水侵袭,财产受损,奋起修堰以自护,看似天经地义,想必也曾有被害之家将低处垫高,以防水涌泥淤。而一边垫高,水就要流向另外一边,转嫁危机,当事之家当然不答应。地不平,水倾斜,不平则鸣,因为利害,双方发生口角、争执乃至打架、斗殴,并不稀罕。农民自身利益是以分毫为单位计算的,分斤掰两,吃亏的事总想推给别人。这样的争执多了,也就有了解决办法,由水做裁判,主持公道,平衡利害,水平或许出于这个意思,无为而治而已。代代流传,相沿成习,半句“并不敢于”,道尽多少辛酸。
平衡终被金正隆三年(1158年)五月初三的暴雨打破。那天,天公恶作剧,电闪雷鸣开场,暴风骤雨连续剧,上演了一个多时辰。风缠雨绕,天昏地暗,人们都躲在家里噤声闭息,仿佛塌天大祸就要降临。等到雨势稍缓,大胆的汉子开门一看,哎呀,不好,水发河涨,激荡的流水从分水处突破,篡破东边街道地面,浩浩荡荡尽向东流,倾斜出汪洋一片。直到雨小了,停了,水却倔强地不言退兵,街东人家被困于淤沫浑水的泽国里。直到水慢慢消减,一条深沟浮出地面,蜿蜒如张开大口的蛇。太阳露出许久躲藏在云层深处的脸,蓝天展开宽幅的绸,大地鲜活如初,被损农家却没有了昨日的笑颜,哀叹的哀叹,哭喊的哭喊,几个青皮后生不顾禁忌,跺着脚咒骂老天爷偏心,硬拿杀人刀往人脖子上搁,难道还嫌穷苦人家光景不够苦吗?长胡子的老翁双手作揖,不当,不当!罪过,罪过!
八月中秋,绿满田畴。拜社那天,全村男人齐聚官房,献牲,上香,礼拜天地君亲师,祈祷五谷丰登,四季平安。酒席间,刘满打头,东畔近水人家竞相说出心愿,洪水紧逼,眼看地基松软,房子岌岌可危了。希望西畔住户允许填沟平地,把水送出。
西畔人我看你,你看他,谁都不说话。不说话不等于没话说。熟人社会最讲究面子,相邻之家,一村当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使怨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将心计意念变为面红耳赤。在乡人看来,里子重要,面子更重要。况且,这是什么场合?祭神,祈福,严肃虔诚之地。谁敢破坏这种气氛,对神灵不敬,就是不赦大罪,要遭全村人唾骂。说来刘满们也诡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这个当口要大家表态……
刘满却信心满满,指名道姓,称兄道弟,哥,你说怎办好?
那人哈哈一笑,我,我,说不出个意见,听大伙的。
接着,叔长爷短,又问几个人,都支支吾吾,说大家咋办俺咋办。
但也有耿直之人站出来说了心里话,东面填土垫高,把水逼到西边怎么办,总不能把你们的损失转嫁了吧!想了想,又说,要不,以西边地面为标准立块地平石,垫土不能超过这个高度。
不知是深思熟虑,抑或即时起兴,设立地平石解决矛盾、平息争端的折中方案。地平石是克己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地平石是睦邻石,与人为善,勿以邻为壑。地平石是平衡石,兼顾各方利益,毕竟一村是个大家庭,要家家都能活才对。
这个方案说得大家喜盈盈。刘满说,咱们定个君子协定,以后填土导水,就按这个办法执行。
《静阳村义和分水记》石碑即是一纸专项合同,“平填导水,雨下流行,埋地平石为定。如日后更遇大雨,一边滩起,一边篡下,亦不得自行平填,须得唤聚应干关碍人家,同共于高处除剥,低处补填,依旧均平,使两边人家久远长便。如日后却有人暗地用土石自行修堰,许诸人告捉,所犯人处,情愿罚□,应使客钱五十贯文入官及招。当成心改水,冲注他人房屋,罪戾无词。恐后无凭,故立此合同文字及镌石,培埋久远,照验为记。”
变以水裁判为用心度量,是道德的胜利。撰碑文者有感于此,慨叹道,“窃以五常之德,人义为先;四民之仁,谦和为上。”
诚哉斯言。心平则地平,地平则水平。古今皆然。
三
县域东隅,万山丛中,一曲人水和谐相处的颂歌直唱至今。一通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的碑碣《新修孔子里灌田水道记》,穿越时空,叙述沧桑——“里之西八九十里为沾城,河水萦带其间,流分派别,乃复汇而为一,沛然直下,其势甚盛。里正其冲也……”
群山环绕的孔子里,因与孔夫子巡游列国故事结缘而得名,气候温润,流水潺潺,宜种麦梁粟黍,有小江南之称。孔子以仁爱之志济世,天地以包容之心佑民。
人与水,天生的冤家。人离不开水的养育,又怯于水时而祸害。古人以排堵疏导治水以避害,以因势利导用水以趋利。
众流合一的松溪河,在县东泥澄口自高崖跌落,喷薄而下,直至流到五里外的孔子里,仍水势汹涌,水流丰沛,是难得的水利资源。很早很早以前,孔子里先人就垂涎这水,不止一户梦想着引河水浇灌庄禾。也有人实地勘察,土地多在山上,地势高峻,水处低下,没有小河汊和积水池提高水位,如何导引上去?何况几个农人,大多是穷苦人家,哪有能力筹集引水费用!掂量一番后,摇摇头,眼看着河水不舍昼夜,滚滚东流,徒叹奈何。至夏季,河水泛滥,冲毁河滩土地,也束手无策。王振勤父亲听他父亲多次说过引水的遗愿,又将这个遗愿说给年幼的王振勤。黄口小儿当然不大懂世间物事,却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王振勤盛年时,正是清朝嘉庆年间,康乾盛世余威尚在,惠及山乡。盛世兴利,为一时风尚。王振勤便与李植、廉怀智等人商量,地利条件这么好而不去开渠引水,不合人情。前人有引水之志,后人不去成全,不算勇敢。咱们干吧!
话说得慷慨激昂,感动众人,都说三人合一心,黄土变成金。只要全村人同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具体筹划起来,难题接踵而至。土地在斜坡上,欲引水上来,必须在激流处筑堤坝,抬高水位,遏制水势,耗工耗钱。工程浩大复杂,需花钱请人具体规划。最重要的是由谁牵头,村里实难有人能担此重任。
有心办事不畏难,办法总比困难多。众人议论,城内,还有外村,不是有大户在咱村有土地吗?人家有钱有势,由他们出面,说不定能把事情办成。
或许利益驱使,或许良心发现,城里大户秦玱、赵恒吉和柯栳会陈良图、长岭陈致军接受众人恳求,亲自筹划,慷慨解囊,召集工匠,村人纷纷捐钱,施水道地基,共襄其事。
嘉庆十七年(1812年)十月,孔子里引水灌田工程开工。自水势与田地相齐的高处开挖,低洼处用土石垫起。遇石发掘,逢弯取直。几多艰辛,几多汗水,一条二丈多高、绵延四里许的山间渠道,导引河水自高而下直达村中,四百多亩土地得到灌溉。几代人的夙愿变为现实。
几年以后,水润孔子里,景象空前。干渠里流水活跃,波光粼粼,支毛渠斗折蛇行,平卧田间。六月时节,头年秋天播种的麦子刚刚收割,人们敞开胸怀,呼吸着空气中尚浓的麦香,又忙着扒开渠道,引水浇灌掩埋在麦茬间的玉茭小苗。自从河水引来之后,这里可以大面积播种小麦,夏收接秋收,农活应接不暇,农人却笑在脸上,甜在心头。村中那棵枝叶葳蕤的老槐树畔,有人揭开渠盖挑水,湿漉漉的空气打湿了路人的衣衫。浓荫裹着的老翁,烟杆挑着云雾,痴痴地品咂干脆的水响,享受温润的鸟鸣。女人们被水湿的岁月催赶,忙里忙外,缝补破旧的光景。
这一切都记述于《孔子里灌田水道记》里。撰文者贡生李九如有感于创业之艰,共襄之难,慨然而叹,“余维水之利,地之灵也,而水之所以能利,则人之力也。乐之为邑,地气本薄,以为传闻,孔子里犹有甚者,今一旦得以疏导,自然之利取携焉。其诸君之赐欤,抑地脉与时移易而假之诸君之手欤。行见民不患贫,资富能训,异日人文辈出,蔚为国华,未必非由此而开其风气也,而谓其泽不甚长哉。”世事多元,成就大业,天时地利,还得有人和。穷而有志,富则能教,必定文风斐然,人才辈出。这个工程为兴一代风气开了好头,恩惠可谓大矣。
嘉庆二十四年七月所立碑碣,以高大厚实之身经风沐雨,接受时间洗礼,至今巍然屹立于孔子里(今孔氏村)村中央,与唐朝栽植的老槐相邻比翼。当年坚硬的青石,部分已腐损,表面脱落,根部有苔藓生长,像我的感慨一样沧桑。超越一家一户的历史桎梏,办成利在当代惠及子孙的大事,谓之高大。共建共享共管来之不易,百流朝宗,万众归心,需要时间的积累,共识的凝聚,成熟的酝酿,谓之厚重。终于明白为什么开渠七年之后才得以立碑,时间背后,碑碣之中,闪烁多少人文之光——
按投入分配,平衡不平均。修渠,“共计水地四顷八十九亩四分,每一亩摊钱一千四百文,泼水地每一亩摊钱七百文”。“修水垒堰,费工多寡,种水地者按亩均摊。要各家尚紧,不可推脱误事。如有短一工者,折钱一百二十文,修水道觅人专用。”
有序管理,以水养水。“轮流浇地,按单双年分上下。如单年从上依次向下浇,双年则从下依次向上浇。各依年头,不可越次强浇。如有越次强浇地者,浇一亩,罚钱□□文,补修水道公用。”“每年水头,种水地十亩以上者当之,十亩以下者不当,轮流更换,以二月初二日起,以下年二月初二日止。水费账目一年交一年,务要结清,不可拖欠,致使村众,非议此事。”
公益为先,公私兼顾。“各家地头水道,种地之家各自修补,务使流通顺当,不可阻塞,以致泛滥。”“浇地之时如遇有卧场,则让卧场依次先浇。此系各家共有之事,不得以越次论。”“水道流行,合村吃水俱在此,以洁净为主,不许妇女洗衣团菜,以致水道阻塞不通。”“水渠团菜者,罚钱二百文”。
订立规程,严格监管。“公议浇地补修水道以及一切规程条例,”“俱属各家公共之事物,要遵守,不可有违。如有刁男恶女不依公议条例,不遵罚饬,任意横行,由水头禀官处断,费用钱文,凡种水地之家按亩均摊”。
忽然觉得,这碑矗立于人心的广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