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佛 光
《蔷薇河畔》这个极富诗意与芬芳之气、色彩之艳、流动之美的长篇小说的名字,早在一两年前就通过无线电波摄入我心灵的底片了。那是一次通话中健风提到的,因为怕电话中三言两语也问不清楚,故我也未多作详细打听,只从心底期待她尽早问世。前几天收到他寄来的获奖长篇小说专辑,我当即将他的大作认真拜读了两遍,看得出这是健风花了大气力创作的一部长篇力作,其能够获得大奖也是名实相符、理所当然了。
经过一番认真梳理,我们大略可以看出,由于作家的精心构思,《蔷薇河畔》凸显出以下几个方面的艺术特色。
按我们通常的惯例,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中篇、短篇,其主人公只为一人,其他角色即使也是十分显要的,在笔墨的多寡上轻重上仍要与第一主人公多少有些差距,而在健风的这部小说中,却是双主人公共同发展,并肩前进,各有一方天地,各自展开情节,然而,他们之间却又气脉暗通,以至内在里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相互促进。这就使其艺术构思显出了别具一格的新意。创新,是一切优秀的艺术作品应有的追求,是一切艺术作品立于不败之地的精神支柱。新意,是艺术作品吸引读者眼球的重要手法之一,也是启迪读者思维、拓宽读者眼界的显微镜、望远镜。
再则,托梦幻隐喻人世,警示世人。《蔷薇河畔》没有明确交代此故事发生在哪朝哪代,何年何月,而是在引言中假托是在一个梦境里“遇见了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的老人”,由这位神人之口道出的故事。这就走出了纯现实主义的惯常套路,为小说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犹如在寻常的菜肴中加进了起鲜的调料;也给该小说的内涵增添了张力与弹性,为读者想象力的展开铺席了广阔的舞台。
《蔷薇河畔》在结构上使用的是双线并进的模式。就小说的结构方式而言,如设置有双线的,其双线多是一明一暗,一主一辅,一强一弱,以突出重点,达到绿叶红花的效果。而《蔷薇河畔》的双线设置却是齐头并进,半斤八两。这里的两条线索、两名主人公,就好比从山脚下两个不同的点同时起步,共同攀登,越向上越接近,越向上越靠拢,当到了山头时便不约而汇合了,最终走进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表现一个共同的内涵丰富的主题。由于两名主人公身世不同,性情有别,其对人生目标的追求有共同性的一面,而同中又有差异。他们生活圈子不一样,奋斗历程也不同,以至小说情节交错递进,互为映衬,因而极大地丰富了故事的内容和信息量,增加了小说的张力。
当然,作家若是掌握不好的话,这种结撰方式往往容易出现两条线索互为游离、内容割裂、结构松散的状况。可是,在《蔷薇河畔》这部小说中,作家处理得却很到位。首先,两名主角都有着磨尖了头儿向上爬的宏志或曰野心,最后又共同成了宰相危武极的座上宾,这就预示着两条线索表面上各行其道,可却有着“血脉”相通之处,使这两条线索有了分量对等、同行并进的天然基础。当左壮飞从朝廷揽下刺杀乔千美的活儿后,遂指派孟松江去经办,孟松江却又将之交付于东山人去兑现,到了这儿,左壮飞与东山人这俩主人公已经逐渐挂上了钩,暗中已经产生了交集,使之不连而连。再看,当左壮飞又一次派出刺客谋杀结发妻子之时,东山人却也筹划着对左壮飞的谋杀。在这里,不同的情事在内里却有着相同的情愫,使其情节之间气息相通,使其故事能够浑然一体,两条线索并行而又左右勾连互相融洽。
对比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它可以让甲乙两方黑白分明,妍丑立见。在《蔷薇河畔》中,对比的手法运用得较为广泛,也十分成功。
第一,善与恶的对比。如梦梅对待一位乞讨流落至此不幸病故的疯老太太,本是萍水相逢,可她就当作自家奶奶一样为其操办后事,让其体体面面地入土为安。还有,她拖着病体持续下河捕鱼卖钱,为非亲非故的劳大爷抓药。她自身生活并不富裕,却收养了死了爹娘的六岁孤儿根根。而在她“油尽灯枯”后,另一乡邻却又主动地领走了这孤苦伶仃的可怜孩子……可在另一处,东山人为了不被亲弟弟娶走自己看上的美女,竟设计亲手戮杀了一母同胞的骨肉。而左壮飞呢?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抓牢向上爬的阶梯,却三番五次派刺客不远千里来到左家庄刺杀为他思念成疾的结发妻子。另则,在左家庄及其底层百姓当中,梦梅和她的乡亲们总是相亲相爱,相互关照。而在浑浊的官场上,为了权与欲却是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甚至不惜向对方痛下杀手。这两相对比,将不同人性的善与恶托之于阳光之下,让读者去品味,去比较,去体悟,体现出作家的爱与憎,将作家批判与弘扬的情志潜移默化于读者,发挥着文学的教化作用。
第二,真情与冷酷的对比。从左壮飞远赴京城闯荡世界之日起,梦梅几乎是每天每时都在思念他,为他的平安祈祷。可左壮飞呢,无论是发迹之前还是得势以后,差不多把梦梅和当年在他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梦梅给予他的爱情、快乐忘到了九霄云外,甚至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为了自己稳做相爷的“驸马”,一次又一次派杀手去刺杀梦梅。
第三,左壮飞与东山人的对比。这两个主角追求的目标比较接近,都是为了飞黄腾达,爬上人生的顶峰;他们又都心狠手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以不择手段。可二人的身份、教养、经历、个性又十分迥异。他们一个是为了摆脱生活的极端穷困,成为人上人而向上爬,很类似于《红与黑》中的于连;另一个却是为了实现“卿相之志”,却还端着个清高隐士的架子,“逼”使朝廷三番五次请他出山。作家对此把握得非常到位,两名主角都显示出鲜明的个性,决不会给人以混同感。
第四,内在与外现的对比。东山人对自己不喜欢及至厌恶的人,可以在心里狠狠地骂上一句,甚至发誓要除掉对方,可出口的言语绝对不会流露出丝毫不悦,而且都是笑脸相对。这样,一个虚伪、圆滑、阴险的形象就活脱脱地呈现于读者的眼前。仅此而言,它正符合了长篇小说艺术上的优劣高下,是以能否塑造鲜活而又丰满的人物形象为准的基本标尺。
在《蔷薇河畔》中,由梦梅不时吟唱的“蔷薇河的流水……”,由田之英、溪菱吟唱的表达情爱忧伤的歌曲,以及由东山人反复诵读的《诗经》《左传》,左壮飞在小酒店念的《孟子》等古典诗词和经典古文,就犹如一部电影的背景音乐不时萦回在读者心头,抒发着不同角色在不同心境下的情感。这些歌与诗及古文,在小说中从头至尾形成了一个回环往复的旋律,呼应着情节的发展,浮现着人物的心理,深化着小说的主题,使整部小说充满了十分浓郁的抒情性,增添了盎然的诗意,呈现出古意沛然的意境。其歌中赞美、抒情的内涵,也恰好与这部小说主题之一的颂扬善良、真情与友爱和从头至尾流露出的表达爱之深情的内容相融洽,而诵读的不同古诗、古文亦与这部小说的古典内容相匹配。比如,梦梅每当抑制不住怀念左壮飞的情感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唱起那首“蔷薇河的流水从古至今/都绵柔明净……”的主题歌,让读者随着她忧伤的情绪而忧伤,以她的真情和善良感染着读者的心灵。
又比如,渴盼出山却未遇人引荐之时的东山人,总是很伤感地诵着“骐骥闲深山,谁晓其哀鸣?华年正飞逝,伯乐还无影”等篇章,在这样的时候诵读这样的诗文,十分符合他饱读诗书的身份特征与他此时此地的心境。而在小说中设置这样的细节,则强化了人物流动的心理情绪和宏大抱负,丰满了人物形象,为小说平添了诗意的氛围,浓郁了小说的抒情性。
笔者认为,小说中能有如此丰厚的诗意诗味,应该说是与作家健风先生本身就是一位诗人密切相关。诗人的抒情天性,古典文学的深厚修养,都在这部小说中显示出了其“养分”,增添了这部小说的“颜值”。
小说定名为《蔷薇河畔》,不但颇具美感,笔者感到这其中更含有多种象征意义,这可有待读者去体会。而采用的章回体的传统形式,也与其表达的历史题材内容相和谐。
《蔷薇河畔》对人性美、人情美、善良美的赞誉与颂扬,对歹毒、阴险、奸诈、虚伪的揭露和鞭挞,对两名主角最终命运的设计,也正反映出作家分明的爱憎,深刻的批判精神及对世人的警示,尤其是左壮飞和东山人各被刺杀而亡的悲惨下场可谓是意味深长。
东山人本是一个十分虚伪且歹毒、凶残、无情的恶魔,可由于他的善于伪装,巧言令色,却给了众人一个慈善、和蔼、大方、重情重义的印象,得到许多人的赞美、拥戴,甚至崇拜。这除了东山人将本性隐蔽得很深以外,小说中是否还隐喻着一些什么呢?让他周边的人对他如此崇拜,如此敬仰,这不能不说具有极大的反讽意味。
再则,小说中主要人物的个性也是十分鲜明的:左壮飞卑微、无情,却又野心勃勃、极具韧性;东山人胸怀鸿鹄之志,善于伪装,而又冷酷、阴毒、诡计多端;梦梅善良又痴情;危梦蝶任性而骄横;孟松江贪得无厌;费湛卿好色成性;大春、二春的愚忠;红脸卖艺人、黑脸卖艺人的盲从……总之,各各个性鲜活,颇具典型意义。
不过我们也可看出,小说也存在一些瑕疵,比如,七岁时的左壮飞讲道:“爹的病治好了,我们家才有希望!”“家里需要用钱,我不忍心再去上学了!”按常情,一个才七岁的小孩很难说会用上“希望”“我不忍心”这类成人化和感情色彩较浓的词语。稍后还有,左壮飞来到京城而尚未发迹之前已成了妓院的常客了,他自己并无职业,他的两个结拜兄弟仅是偷儿,偶尔出点钱让他去消遣一下还可能,可左壮飞隔三岔五地去烧钱,这钱款是咋来的呢?这似乎缺乏合理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