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大家钱君匋的精彩人生

丁邦元

钱君匋，原名玉堂，学名锦堂，号豫堂，祖籍海宁，浙江省桐乡市屠甸镇人，后长期居住在上海，是著名的书画家、篆刻家、书籍杂志装帧家、书画收藏家，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上海文艺出版社编审，人民音乐出版社副总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协会上海分会理事，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

钱君匋是一位集书、画、印、收藏于一体的艺术大家，其绘画笔墨简洁，苍劲老辣，意境高古；书法篆、隶、草、楷皆工，尤以质朴灵动的隶书独步书坛；篆刻上溯秦汉玺印，下取晚清诸家精髓，在赵之谦、吴昌硕、黄牧甫后另辟蹊径，匠心独运；收藏宏富，精于鉴赏。上世纪80年代，其将毕生所藏书画文物数千件悉数捐给家乡，艺德之高，世人所仰。

书刊装帧造诣颇深，堪称装帧高手

无论是书籍还是杂志，其封面装帧是一本书或杂志的脸面，作者和出版社对此都十分重视。好的封面装帧，是一张闪亮的名片，往往能吸引读者的眼球，为书刊增添光彩。钱君匋能成为书刊装帧界的佼佼者，这源于他从小对美术的钟爱。

钱君匋出生于平民家庭，家境贫寒，但他自幼聪慧，记忆力强。高小毕业后，年仅十多岁的他就在乡村学校当了教师。他的才干和对文学的爱好，特别是对美术的情有独钟，使他很快便在学校崭露头角。为了提高他的绘画水平，父母决心将他送到正规学校去培训。可是家中贫苦，没有多余的钱供他上学。最终，父母咬咬牙，向亲朋好友借钱，终于凑齐了路费和学费，由父亲送他到私立上海艺术师范学校学习绘画和音乐，让他施展才华，日后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上海艺术师范学校是培养艺术人才的摇篮，培养了一代代文艺才俊。钱君匋在这所学校接受了良好的艺术教育。他师从吴梦非、丰子恺等享誉中外的艺术大师，绘画水平得到长足发展和提高，為从事美术及装帧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开明书店的老板特邀他担任音乐和美术编辑，那时他才20岁，年轻有为，风华正茂。他设计的美术作品，特别是书刊的装帧非常符合时代背景，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受到客户的赞扬。一些当时的大文豪出版书籍，都会请他设计装帧封面，由此他结识了闻名遐迩的鲁迅、茅盾、巴金、郭沫若、陈望道、郑振铎、叶圣陶、胡愈之等前辈。他为这些作家设计了不少优美的书籍封面，这些作家又向好友推荐钱君匋。于是，他的装帧水平越来越高，在书画界名声越来越响，一些作家慕名而至，都将自己的作品交由他来装帧设计。如刘半农的散文集《丰农谈影》、左联作家胡也频的散文集《鬼与人心》、柔石小说《二姐妹》、丰子恺编著的《西洋美术史》、巴金中篇小说《新生》等书籍封面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不仅如此，他还为名噪一时的杂志设计封面，如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胡愈之主编的《东方杂志》、叶圣陶主编的《妇女杂志》、周扬主编的《文学月报》等。他设计的这些封面既美观大方又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很受读者喜爱，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珍贵的记载。

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年代，他定居上海，又重操画笔，为《文艺月报》《上海文学》《新港》设计封面。特别是1960年，巴金、靳以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收获》创刊，杂志社特邀钱君匋制作封面，设计出的封面大方醒目，色调简洁明快，获得众人的赞许和肯定。此外，他又为钢琴独奏曲《晚会》《四季歌》《电影歌曲选》《古典抒情歌曲集》《聂耳冼星海独唱选》《独唱歌曲200首》等设计封面。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时期是他创作封面的鼎盛时期，他是新中国书刊装帧界当之无愧的先行者、创造者。

为弘扬装帧艺术，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63年8月出版了《君匋书籍装帧艺术选》，这是先生装帧设计的精品结晶，共收集了64幅作品，由其师、著名画家丰子恺作前言。从画册中，可以看到作者的装帧设计擅长运用大块底色，四边饰以图案，作品清新、悦目，富有民族气派。他在后记中写道：“我从事书籍装帧艺术，到现在差不多将近四十年了，最初是得到丰子恺老师的教导和鲁迅先生的启示。”

治印、收藏不遗余力，成就斐然

钱君匋是文化界辛勤的耕夫，他不仅在书刊装帧、美术等方面成就突出，在金石和收藏界也颇有建树，是治印大家、收藏达人。

治印是个费工费时费力的苦差事，不仅要治印人有良好的心理素质，耐得住寂寞，有恒心，还要有一定的书法水平，懂得楷、草、隶、篆等多种书法特点。钱君匋虽然具有这方面的水平，可是他并不满足，他在吸收前人治印经验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取长补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在治印方面他无师自通，在没有老师指点的情况下，凭着聪慧的头脑、灵敏的思维方式和刻苦学习的精神，将印谱当作自己的无声老师，从中慢慢体会、琢磨，求得治印的真谛。

1955年冬，他得知天津有一批赵之谦印章要卖，和朋友经过北京，不顾五寸厚的雪，急赴天津劝业场商谈，因为价高没能谈成。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协商，年底回到上海后，终于谈成。钱君匋知道结果后，尽管印章还没到手，已经是欣喜若狂，酒量陡增，痛饮了5斤花雕。这一批共收藏了105件赵之谦原印。钱君匋从这些原印中吸收了许多治印的营养，填补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兼收并蓄，让他得益匪浅。

钱君匋治印不保守，不泥古，一生治印两万多枚。只要是朋友开口，他来者不拒，不仅提供印石，还不收一分钱，有时兴致来了，还将自己的诗句刻在石上，留作纪念。他几乎每天都与石头打交道，操刀镌刻，不知疲倦。有时还到上海博物馆观赏各种字画，开拓眼界，故其金石艺术日益长进，越发游刃有余。

一次扬州“火花大王”季之光专程去钱家拜访，当时还是“文革”中期，钱君匋还在管制期间。季之光将不少精美的金石火花、装帧火花给他看，并送给他，钱君匋笑眯眯地收下，欣然为他刻了“季之光”“扬州第九怪”两方印章。季之光如获至宝，从此以后，友人向他求字，他都会在书法的落款处盖上这两枚印章。季之光有十多枚印章，这两个印章是他最喜欢，用得最多的。

钱君匋还是一位收藏迷。他收藏的物件主要有两大类：一类为名人篆刻，其中包括自己的珍品；一类为名人书画。为了收集这方面藏品，他不遗余力，几乎倾其所有。

为了学习，他先是搜集珂罗版画册，进而搜求当时的名人手迹。有些经济能力以后，转为追求古代名迹。最早收藏的有徐渭、陈淳、文征明、张宏、沈周、陈洪绶、仇英等名家手迹，随后收藏的有龚贤、石涛、华喦、王翚、王原祁、金农、李方膺、郑燮、伊秉绶、赵之谦、吴让之、吴昌硕、黄士陵、任伯年、虚谷、齐白石等大师作品。至上世纪60年代前期，已有古人作品数千件。

钱君匋于篆刻，对赵之谦、黄士陵、吴昌硕作品情有独钟，至上世纪60年代初，共收得赵之谦印100多件、黄士陵印159件、吴昌硕印200件，而且取三人的别号（无闷赵之谦、倦叟黄士陵、苦铁吴昌硕）为自己的书斋命名为“无倦苦斋”。他尤其喜欢华喦（新罗）的作品，为了筹集巨款收藏其作品，忍痛卖了查士标、吴昌硕、徐悲鸿的作品，还用尽了历年的积蓄。后来积多年所得，终于收得华喦书画册页百多幅，为书斋命名“新罗山馆” “抱华精舍”。

钱君匋喜欢金农，甚至有些痴迷。曾有中介携金農花卉册页5开，每开索价50元，钱君匋见是真迹，不还价就买了。不几天，中介又携来4开，原本是同一册，但这次索价每开100元，不能还价，钱君匋只好再买。过后，又有藏家邀他去家中看画，其中有1开金农水墨梅花，正是那本册子的最后1开，可是索价150元。无奈，钱君匋还是买了。为了收藏，他不惜代价，无怨无悔。

钱君匋一生收藏珍品共计4000余件，这是他心血的结晶，生命中的爱物。可惜“文革”被抄家，藏品荡然无存，让他悲伤不已。13年后虽然发还，其中少了一些。但物归原主，他倒也坦然了许多，故刻一方印谓之“与君一别十三载”，聊以安慰自己。为此他又喝了几斤酒，以示祝贺。

捐赠珍贵藏品，无私奉献

晚年，面对数年来收集的几千件文物珍品，钱君匋思索良久，与家人商量后作出了掷地有声的决定，将文物全部捐给家乡，献给国家。要知道这些私人藏品，如果将其变卖，价值连城，他即刻可成大富豪，独享十分富足的生活。可是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彰显了他高贵的人品。

钱君匋收藏书画文物，并非纯粹为了收藏，更不像当今一些收藏者那样为了投资，或为了附庸风雅，而是为了学习观摹，为了保存祖国瑰宝。他早年学画学书，为了一睹真迹而在收藏家门外徘徊无数遍，尝尽艰辛。他曾说：“余少清贫，攻篆刻、书法、花卉，苦无名迹可循。”而他的成就得益于他的收藏，他从古人的名迹中学到了艺术的精髓。所以，晚年他捐出所有收藏后，对坐落在桐乡的君匋艺术院的寄语，仍是“开门办院”一句话，希望让更多的学书学画学篆刻的学子们、艺术家们能看到他一生收藏的这些文物，从中吸取艺术精华，避免重蹈自己当年艰辛的老路。

1985年6月10日，钱君匋与桐乡县县长方士荣签下了无偿捐献收藏的文物和自己作品的协议。11月10日，钱君匋偕夫人随众人来到故乡县城城南的一块五亩土地上，挥锹为君匋艺术院奠基。一年之后，一座亮丽的君匋艺术院落成在桐乡县城。1987年7月，钱君匋含着热泪在上海家中亲手将自己收藏的文物一件一件地交到桐乡来接收的人的手中。这些瑰宝，就像他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现在要嫁出去了，要让别人去保管了，钱君匋百感交集，双手有些颤抖。

4000余件珍贵文物，一辈子的心血，文物价值连城，一生“心血”无价。在全民收藏的今天，钱君匋的捐献举措，意义更显不一般了。

（责任编辑：吕文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