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2018-11-12 12:07
西江月 2018年11期
关键词:梧州南宁上车

出走半生,归来不再少年。

我12岁离家求学,从懵懂少年至沧桑中年,一条路,蜿蜒出无数的希望,也牵扯着无数归家的思念,更铺陈出岁月的变迁、时代的变革。

整个中学期间,我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的都是泥泞的田间小道和乡野公路。那时候,上学还得自己挑米。而比我大两岁的哥哥读初中时,还得从家里挑柴上学。我个小体弱,为了完成繁重的挑米任务,我和同学们就想办法化整为零,每两个星期回家一次都挑两小袋米回校。三五成群的小女生,穿过稻香、穿过稻浪、穿过冬季冰冷荒芜的田野,感受家乡的富饶和贫瘠、快乐和窘迫。我们村子附近有个煤矿,经常有运煤车经过,有时候父母会央求运煤车拉我们一程。由于人多,我挤不进驾驶室,就只能爬上装满煤的车厢,一路迎风而去,煤尘飞扬,到了学校,我黑乎乎的脸上只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珠了。

后来我去县城读高中,虽然都是坐车往返,但过程并没有比走路更愉悦。路虽然是马路,一路上却异常坑洼难行,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黄泥水坑,似一只只怀揣恶意的手,把破旧的班车推来搡去。班车不断发出“哐啷”声,冒着黑烟艰难前行。

那时候,也是乡亲们外出务工的高峰期,他们乘坐去广东的卧铺车,忍受几天几夜的颠簸,去异乡谋一条出路。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亲,也几乎没坐过长途车,锅碗瓢盆、吃喝拉撒的用具恨不得全部装上车。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文桥腌酸菜,那是祖辈们近千年来留下的饮食密码和舌尖记忆。卧铺车全封闭,拥挤异常,各种臭味、酸菜味充斥车厢。车子一晃,有人受不了,大声呕吐起来,那声音和气味,简直令人想破窗而逃。

坑洼颠簸的高中求学路往前延伸的,是通向大学的铁轨。从县城通往省城,最快的是一趟K字头的火车,路上的时长大概要11小时。那是一个上车基本靠爬、座位基本靠抢的年代。人们把几乎全部家当都扛在肩上,提在手上。上火车的门经常被人和物堵得无法通行,加上列车停站时间短,心急如焚的人们掀开车窗子,双手扣住窗沿,两脚往上蹬,硬生生从窗缝里挤进去,一个接着一个。记得有一次,一个女人爬在我前面,在钻进去时双脚打滑,尖尖的皮鞋后跟狠狠地蹬在我的脸上,痛得我差点哭起来。

前几天,我和高中同学叙旧,说起了爬火车的经历,彼此感慨万千。她那时候个子也小,每次出门求学坐火车,父亲都把她送到月台,待火车停稳,父亲便弓下腰,稳当当地在车窗下扎好马步,叫女儿踩着他的背爬上车。每每想象着同学父亲弓着背的身影,我都不禁热泪盈眶。

车站是个见证别离和悲伤的地方,我亲眼见到,一对夫妻爬火车,丈夫刚刚奋力把妻子托上车,火车就开了。丈夫在月台上拼命追赶,妻子趴在窗上着急大哭。那一刻,真正体会到人生艰难。

火车为我开启了认识人生百态的第一课,也为我打开了通往外界的一扇门。同学们嬉笑打闹,留下了一路青春的回忆。在这里,我认识了天南地北的人们。有个陕西的小伙子,为我们讲述了很多陕北的风土人情和历史典故,我第一次听说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有个南宁老人,在火车上向我们眉飞色舞地推荐他的抹窗新产品;到了南宁,他还曾邀我们去勤工俭学。这些旅途上的过客,给我们留下短暂而丰富的记忆,让懵懂的我们,得以了解大千世界。

大学毕业后,我慕名来到号称“小香港”的梧州工作。然而,坐上从南宁开往梧州的班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路是二级公路,车是卧铺大巴,一路经过无数田野和村庄,离首府越来越远,我没有感受到一丝“小香港”的繁华气息。8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来到传说中的梧州。这个百年商埠,兴也交通,败也交通。在21世纪初全国高速公路已经飞速发展的时代,竟然还没有高速公路、没有铁路,这导致梧州的发展不可避免地落败了。

交通落后之痛,深深烙进我的生命。2008年春夏之际,爷爷去世。得知噩耗,我和先生急着往家里赶。从梧州回桂林当时仍然只有二级路,必须经过贺州山区公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因洪水冲断前方路桥,我们不得不绕道荔浦县。如此折腾,三百多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一天一夜。半夜,先生的口袋还被小偷划开口子,奔丧的钱被偷了个精光。回到家,抚着爷爷冰冷的遗体,既悲伤又沮丧的我嚎啕大哭。

梧州人奋起直追,誓要改变交通格局,从广西的“省尾”向区域性交通枢纽转变。2008年至2012年间,梧州交通突飞猛进,2008年底通了高速公路,2009年通了铁路,2014年高铁开进梧州。梧州正式融入广州1小时经济圈、南宁两小时经济圈,水、陆、空联运的立体交通格局基本形成。梧州到南宁实现了朝发午至,当天往返,让我盼望趁着旧同事们来邕出差,大家晚上小聚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我的家乡桂林,交通发展更是一日千里,桂林至北海的高速公路早在上世纪末就已通车,成为广西最早的高速公路和最靓丽的公路。前不久,桂林市又以拥有8座高铁站享誉全国,高铁从南宁开进桂林下辖的县城仅需3个半小时。出了高铁站,县城公交无缝衔接乡村公交,直接到了我家门口。我清早上车前和母亲说一声,中午就可以吃到老家香喷喷的饭菜了。节假日回家,家乡也患上堵车的“城市病”了,由于生活条件大为改观,乡亲们的私家车越来越多,即使外出务工,行李少时动车往返,行李多时就轿车往来。两个月前我回老家,因平常用惯了手机支付,我竟然忘记带现金了。司机豪爽地告知:没带现金没关系,这公交车上也可以手机支付了。得益于科技的发展,交通逐步实现同城化的同时,生活方式也日益同城化了。

记得爷爷在世时,每当见到外出归家的我们,皱巴巴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拉着我们总不忘问一句:宝啊,这么远,你们怎能找到回来的路?

这时代变化太快,我想,我无法给爷爷一个明白的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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