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丹阳(长安大学)
离开家三月有余,尽管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先后有我的生日、父亲的生日和弟弟的生日,但我与父亲未曾联络。如果非要给我们之间深沉又别扭的父女情加一个名字的话,那或许就是不语吧。不语以概之,不语言不尽。
父亲,写来生疏,念之动容。父亲是经历了苦日子熬过来的人。小时候,爷爷忙,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父亲和母亲撑起了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人,照顾叔叔们上学念书还要拉扯牙牙学语的我。苦日子磨出了父亲的严厉和节俭,父亲很少带我出去玩,对我的要求从来都是学习,即使逢年过节带我出去玩,出门前也要准备好水杯接满水,再带些吃的东西,不给我撒娇要求买零食的机会,这也就是我从小不爱和父亲亲昵的原因。长大后,更是不爱和父亲说话,单独相处的机会能避就避,但更多时候,看到父亲在,即使不说话也会感到安心。
2016年,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父亲开心的像个孩子,吵着要买高铁票来西安。到了西安,父亲更是一刻不停的拍照,拿着他还没有搞明白的智能手机不停的发照片,弟弟被拍的有些烦躁了,问父亲为什么要拍照片,父亲说:“让我的朋友们知道我托女儿的福来大城市旅游了啊!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来了,你什么时候也像你姐姐一样考个好大学,让我托你的福出去玩啊!”我在旁边羞得不知怎样才好,父亲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表露过他的想法,弟弟的目光投向我时,我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脸上露出了自豪又羞涩的笑容。如今想想父亲的话,一股苦涩涌上心头。我记得我曾在相册里见到过父亲年轻时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照片,谁不曾少年,他放下少年心中激涌的海阔天空,任劳任怨的付出却从未被我理解……
那年寒假,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坐高铁回家,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在座位上抱着书包,不敢离开座位也不敢去上厕所。突然听到书包里的旧手机不停的震动,心中有些奇怪,旧手机坏掉好久了,接电话听不见声音,电话号码也是高中的时候用的旧号码,寒假正准备把它带回家,怎么会有人给这部手机打电话呢?来不及多想,我慌忙的在书包里翻找不知被塞到哪里的旧手机,杂物太多,越慌忙就越翻不出来,旧手机也停止了震动。正当我准备放弃寻找的时候,震动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不得不继续开始寻找,终于从书包里的一堆杂物中找到了旧手机,然而它又没了声响,我把旧手机拿在手里,开始等待它再次响起,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旧手机第三次震动起来,我自信的接了电话,竟忘了手机早已坏掉,根本无法听到来电者的声音,“喂,您好,哪位?”话音落地之后,传入耳朵的便是吱吱呀呀的电波声,突然意识到手机是坏掉的,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旧手机开始不停的震动,它越是震动我便越是不安,到底是谁?电波对面的人到底是谁?思绪开始混乱交织,就在我的不安感到了空前地步的时候,口袋里现在在用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跃然跳动着我和母亲的合影,吁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妈妈,怎么了?”话音刚落,母亲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你爸爸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他急得像什么一样的打给我,以为你怎么了,你快回一个电话过去,别让他担心啊。”太长时间不与父亲联系,父亲竟不知我已换了号码,而我也竟然一次电话也未曾给父亲打过,一股前所未有的内疚感油然而生,但想到要给父亲打电话,心里还是难免紧张,在手机上输下一串熟悉的号码,拨通过去:“喂,爸爸,是我,我换号码了。”对面的声音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啊,嗯,好,你,你现在到哪了?什么时候能到家?”“我还在高铁上呢,大概下午三四点就到家了爸爸。”“好,好,行,路上慢点,到家了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去接你。”“好,爸爸放心吧,就快到家了。”不知是电波的原因还是时光的原因,记忆里严厉而又刚强的父亲,如今声音竟然有些沙哑和沧桑,我一口一个“爸爸”的回着,忘了有多久我没有在父亲面前这样亲切的叫过,一路飞奔的高铁竟慢的让我心焦,所有的情绪和心态竟被一通电话清空,满脑子只想快点儿回家。
母亲常说,父亲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很执拗也很稚气,有自己的小心思,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计较。我权当是母亲爱父亲说的情话,并不苟同,直到父亲节那天,我在外面想给父亲买个剃须刀,突然见母亲发来的信息:“傻妮子,今天是父亲节,你爸爸还等着你发给他祝福呢,你怎么还不发,现在他还在旁边嘟囔呢。”我心里一惊,父亲?怎么会?祝福发过去,父亲并不回话,母亲却给我说父亲高兴的合不拢嘴。离开家在学校,我听到的父亲的声音都是出现在母亲打给我的电话里,和母亲闲聊家常,总是能听到父亲在旁边说:“你问她西安冷不冷,衣服够不够,缺不缺东西啊?”母亲总是说:“你自己打电话问她啊。”父亲就说:“我才不给她打电话,那么大的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但父亲依旧不放心的在母亲旁边不停的插话……
我和父亲的关系,深沉又别扭,离开家的时间里,母亲更像是我们的传话筒,父亲的消息都是母亲告诉我的,父亲也总是不停的向母亲询问我的状况。别人总说父爱如山,深沉伟大,而我父亲这座大山,满腹言语,不言不语。我渴望有一天能够回到稚气未脱的童年,满口爸爸、爸爸的缠着他,他也会满眼宠溺的看着我。不再如现在,但也像现在,我与父亲,爱而不语,不语以概之,不语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