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旗的诗

杨红旗

春分调

春分两截，人知冷暖。上半截

清峻峭拔，凄神寒骨；下半截

轻薄浮荡，芬芳灿烂。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人们避身蜗居

盼春，迎春，探春；到流水落花

又把酒凌虚，惜春，伤春，怀春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还在开。

过到下半截，终于知道了一些真相

伧俗、颓败、昏昧、浊重

知道春风是一场骗局，流水又步了

它的后尘，我们愉快地接受了

所有不公，包括无意损伤的花蕊

这边厢，小我正独步天下。

时间没有闭合，它的开放性

已带来了一场场恐慌。春分之后

不必再依靠棉衣、手套、围巾、暖炉

和垂怜过日子，内心的负重

又卸下一层。春分两截，人已

失去悲悯，顺着春风浮荡的流波

我们感到分外轻松自在。

气象

天空高远，时间从不辜负漫长的等待

比如春天的花朵，会在暗夜悄然开放

芬芳的爱情，它需要今年的新气象

清澈的梦境，等待往昔般的专注。

啊，春天，比冬季更具有天然的

生的气息，北方依然沉浸在白雪

带来的惊悸中，南方已有微风起于

细柳末梢，有一种怒放的心情喷薄而出

墙角的木瓜花已打开红艳艳的心事

仿佛姑娘在漫长的孤寂之后

有了私约的讯息。忽然就立了个春

说不要旧年了，不要就不要吧

万事随流水，春风吹又生，立过这个春

你我都会生出羽翅，可以去乘风

可以去踏青看花，也可以找个背静处

将秘密的心事和盘托出。显而易见

这是个果决的词，无影之手一挥

就削掉了阴冷的旧时光，同时也是

一个饱含缤纷色彩的词，它所具有的

性感姿态，不久你就能心领神会。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喜爱春天

比拥有朴素之爱的真实更加多一点。

从一个幽暗的早晨醒来，迷离的眼神

陡然被这明净的天空打了个趔趄。

极冬之夜

从外面回来，冷风灌满了肠胃

今天是冬至，极黑暗的一天

我必须回到有灯光的地方。

在生活现场，冷风也是一道佳肴。

这次第，细叶榕只是一团黑影

芭蕉躲进墙角，高窗的灯光失去了锋芒

鸟雀绝迹，人心瑟缩

蒙尘的小火炉欲意重生。

守夜人告诉我，自今天起

夜短了三寸，薄了五分

冷多了九重，魂会变得可有可无。

偏头痛

夜色冷寂，空气干燥，晚风拂乱

比以往更空阔了一些。说起爱

不是没有，如同春天的万物初萌

也如同秋叶飘零，四境肃杀

生生世世，不会重来，不会再见。

冷风南来，百虫避匿，肉体里有钝响

经年的绝望已然再无新生

偏头痛一夜未止，时光的止痛片

留在旧年，新煮沸的汤药

弥漫着怀旧的情绪。每一次醒来

四肢疲软，骨肉麻木，颈椎僵硬

两眼乏力，坠落的意志无法拯救

身心仍在梦境中滑翔，做无翼的飞行

飘飘然向前。准备出门，准备迎接晨曦

迎接灿烂的向暖之光。偏头痛

是借上帝之手，拔走生命中的

坚实部分，也无端添加虚无和芜杂。

这中间，有人抄经念佛

有人迷上徒步，有人热衷舞蹈

有人偏爱聚会。夜归人，奔波一日

只留下真切的叹息。偏头痛又何止于

左边，右边，上边，下边，前边，后边

连脚趾都纠缠着虚幻之病。

铜钟

七十四张嘴巴同时咬动这些词语

一颗一颗，如同咀嚼清脆的干黄豆

它崩碎的咔咔声仿佛敲响晨钟

使黑暗退却的速度明显加快

远处的山岭和树木逐渐清晰，以及附近的

房屋与寄居者，名副其实的早晨

次序到来。在此起彼伏的声浪里

带有清香的声音的粉尘在头顶飞舞

四围的空气随之振动。这些响亮的

嘴巴上下咬合，不仅咀嚼出粉末

也咀嚼出下半生的汁水。

暮鼓晨钟，又何止在深山远寺

俗常的肉体里，必也埋藏着一座

可嗡嗡发响的铜钟，让自己时时醒来

昼夜不息。昔人已远，其行漫灭

独可识之文一粒粒地浮现

在每一个早晨到来之前，在昏昧之间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提醒，更愿意去做一个

敲钟人，时时唤醒沉睡入迷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