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立根
这一段,小叶榕浓荫覆盖的支流
有宿舍楼如峡谷
适披发、放舟,一个人散步
茭菱路外面就是滚滚的人世下游
人民西路的梧桐,如一只只枯骨之手
在加工着落叶,抛洒着落叶
那一带,适梦游、发狂
在轰隆隆的落日里,订一桌无人会来的火锅
每次经过一二一大街,他都会独自抽烟
悄悄向自己问好,“你还好吗?”
那儿的香樟,枯叶总是和新叶一起长出
就像在西区,光阴没收了他的理想主义
又送给了他灰烬里的无边现实
……唯一不变的,是那些随拆迁去来的
灯火明灭的小酒馆,它们一直为他保留着
他最后的剧目:那种一生不变的
夫妻肺片、油煎排骨……
我是一座孤独的岛
和爱人紧紧地拥抱、做爱,都是
一个溺水的人
发出的叫喊,就像波涛撕碎了胸膛
忆及某年过红河,雨林中的虫鸣
一浪接着一浪,撞碎在我的胸膛
仿佛整个汪洋
都由一个个漂流瓶组成
饮尽这杯,我们就散了吧
一群绵羊已经灵魂出窍
一只猛虎已经在绵羊的体内露出了獠牙
哭声埋进流水
它就会在这儿
长出石笋、石柱
石头的管风琴
梯田搬上绝壁
它也会在这儿
一寸一寸,向着天堂开垦
人间的灯火
假如全都被掩埋了
在这儿,也能看见
等量齐观的星星
可我是个悲观又唯心的人呐
更愿意把溶洞,比作一颗心
左右心房,左右心室
穿心而过的,始终是那条暗河
昼夜不息的轰鸣
等日出的人攥着一声狮吼
他想向太阳,扔一块黑石头
然后任由绝望将他打倒在地
享受绝望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大雾
摊开了双手,一株苞谷
胸口的炮弹,无力的垂了下来
别说你感受不到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汗毛
上面悬挂的吨位
元谋县的荒草和黄土最能佐证
这种重量,几万亩的枯萎和死寂
碾压过来,一株荒草颤抖了一下
整个山坡就跟着尖叫
站在山顶上,我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作为一种无望的反抗
脚下的山坡,正在一寸一寸地主动坍塌
“我死给你们看”,砾石投江
荒草在举火自焚,日落时分
那些在金沙江边上排队等船的人
多像一队队逃跑的沙粒,他们都是
元谋县的儿女,你看见他们时
请向他们问好,请给他们一碗清水
请祝他们衣锦还乡
急转弯的时候,春风在山崖上
刮蹭出凌乱的几笔
在罗平县,春风是金黄色的
她转过山坳奔向辽阔的时候
整个罗平,都起伏着她慌乱的裙裾
站在油菜花田中,我也听见了
她的呜呜声,春风急呀
我也急,快四十岁了,增添的白发
又一次暴露了我白茫茫的底色
但他们说,最急的是油菜花,几万亩的
浮华和喧嚣,说散就散了
谁也留不住,一小片金黄的翅翼
山是小山,一阵春风就将我送至山顶
墓是小墓,仅够容身
也不显出死亡的恐惧,野花
也小,小如衣襟上的针脚
寺也是小寺,住在里面的菩萨
笑容可掬,庇佑的乡镇也很小
几朵闲云就能盖住
在这儿,用不着问路
也没有那么多的悬崖和荆棘
我也乐意做一个小地方的自己
安静、清澈,就像山下的小湖
你一眼就能看见,我胸膛里的
倒影和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