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霞
摘 要: 人邻的诗作,多从外部世界中取材,描述性意象占较大比重。诗人惯常从外部世界中选取对之有心灵触动和有助于情感升华的物象,并加以改造,使其主观情思渗入其中。诗的发现是在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相碰撞的一瞬间完成的,其中诗人更喜爱的基调是对死亡、生命、爱情主题的探寻。
关键词: 生命 死亡 爱情 人邻诗
第一次见到人邻的文字并不是他的诗歌,而是他评论另一位诗人的文章,这是一种典型的诗人论诗。虽说是评论他人诗歌诗集的理性话语,但因为诗人有着丰富的创作实践经验,所以所论多自出机杼,这些往往以诗一般清丽的断想式文字推出,某些干巴巴的、晦涩的、静思默想的诗学命题,经作者用诗意葱茏的语言一表述,立刻焕发出诱人的光彩,作者在跳跃行进的思维流中常常迸射出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火花,写得甚是不俗。后来我去兰州参加一个活动,我们见了面,再后来我势所必然地读到了诗人的诗歌,之后就有了一些感想,不揣浅陋,下面我谈谈对人邻近期诗歌的印象。
一、人邻诗歌对生活和生命的探求
正像梁漱溟说:“生活意义就在生活本身,而不在他处。”人邻的诗歌大多取自日常生活,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细微感受,生活与感受是诗人艺术思维的出发点。诗人有着一颗活泼细腻的心灵,有着一种敏锐而纤细的感受和分辨的能力。他善于从自然景物中、从生活细节中发现诗的情趣。所以他的每一首诗都是生命的闪光和感动,记录了诗人生命的一次冲动,一首首独立的诗联起来则形成了一股跌宕起伏的生命之流。遇事而生,随感而发,广为生发,丰富多彩。从人邻的诗作中我们鲜明感受到他全身拥抱生活的激情与热爱,譬如人邻写家庭生活的篇章、写给母亲、女儿及曾爱过的和现在爱着的人的诗作,阅读这些篇章,直感到一股股感情的热流直冲肺腑,抚慰你的心灵。
但是诗并不能仅仅满足于对生活的简单反映和审视,更应该在超越的立场上追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勘探存在的深广度。在此方面,人邻近期的诗作可谓突进不少,多了些对深层的生命意蕴的开掘,多了些严肃的哲学思考。在他的一些较为重要的诗篇中处处渗透着由生命引发的关于人的存在问题的思考,如《墓志铭》、《安息》、《时间碎片》、《寺门》、《生命的香》等诗作。在我看来这些诗篇是从日常现实生活中领悟出诗性哲理意蕴,然后将生活形象蕴藉着的哲理用诗的语言表述出来,社会哲理和生活哲理带着生活的原形态朦胧地呈现出来,从而使短暂的生存浸透到富有深奥意味的存在中。这表明诗人对个体生命的自觉,即自觉到个人生命存在的意义,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命体验。但是在人邻的诗作中有他更关注、更偏爱的写作趋向追求,有他更经常涉及的某种主题、他更喜爱的某种基调,那就是对死亡主题的探寻。
二、人邻诗歌对死亡的思索
对人生意义的追寻,自然会导致对人生终点——死亡的思索。人的一生就是与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疾病相遇的过程,最后我们相遇死亡,死亡是人命定的宿业。诗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作为生命的另一种形态,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在观照生命,当然也在观照人类的死亡。有人说:死亡与诗歌是艺术的一体两面。对死亡的思索是诗人的共同主题死亡,历史上许多杰出伟大的头颅都对死亡作了持久的赞颂和不朽的沉思。作为一位有着很强生命意识的诗人,人邻对死亡做出了他自己的求解与回答,他意念中的死亡却是另一种气象和情态。
“干枯的叶子,/是那么多,那么多。/难以想象,比它们绿着的时候还有力量,/就要生生地涌了出来。”——《路途所遇》
“满山,/树与树之间,是层层落叶。/落叶如棉,金黄,倦怠,/如刚刚熄了不久的火,/还温暖暖的。”——《冬天的山上》
“枯叶在地上安详地歇息,/享受午后明媚的阳光;/也静静等着,树上最后几片叶子/它们最后落下来的/萧疏、虚静的样子。”——《冬天的树林》
诗人以行云流水般的语句,把时光的最终流逝,人生终点的慨叹,极为洗练地表现出来,诗味也正在其间。在中国诗歌传统的意象释读中,“落叶”、“枯叶”与苍凉的氛围相连,而到了人邻这里,“落叶”、“枯叶”并不象征着萧瑟悲凉的残败之境,相反却意味着在沉默中积蓄力量,死亡固属生命的本分,可人邻也逞力一搏,相信死亡的意义就是将来的复活。在我们惯常的思想定势中,目睹身体的冷却,声音的消失,视野的消失,知觉的消失,被滔天的水覆没,被黑夜覆没,这就是死亡。可人邻认为,死并不意味着“虚无”、“虚空”,而是在暗中滋生着潜长着生命的力量。有诗为例:
“这最少的,/最/吝啬的黑。//这奇异的/缄默的能量,/将虚无/凝聚在一起的黑。//這与红、白相对的/神秘。/巫术/咒语一样的黑。//磨难/忍受/无畏/不露声色的黑。//死、也是强韧的生的……黑。”——《黑》
“重而复重,/轻而复轻……”——《空房子》
诗人对死亡的这种“乐感”文化思索催生出了一种洞彻死亡以后的达观与宁静、雍容而超然。人邻把死亡称为“眠睡”,称羡“眠睡的人真好”。这让我想起瞿秋白在就义之际自斟自饮从容吟哦:“公余小憩是小快乐,晚间酣睡是大快乐,与世长眠是真快乐!”在这里,瞿秋白面对死亡恬然处之,可说是悟道至此,深得解脱三味。当然,在人格尊崇和艺术造诣的高深方面人邻自非能和瞿秋白同日而语,援用这个例子并非很对景,但二人对死亡的这种超脱态度还是殊堪玩味的。
人邻对死亡的这种雍容而超然的生存性态度使他的创作深藏着佛学浸润下的丰采和格调。“我只是一抔尘土,陶钵里的半钵清水,/一线阳光,瞬息消散”(《寄给湖东路的一封信》)。在澄明的悟性之下,诗人觉得自己平静得如一碗清水,透彻得如一缕空气,无染、无牵、无挂、无他、无我,足以面对一切。在此生命与世界交织在一起,自我融于万物之中,有限的生命获得永恒。不过这来自于大地上的一切最终要回归于深厚宽广的大地之母,所以人邻说“泥土慈悲”。在这种生死观的烛照下诗人前瞻了自己若干年后的“离去”:
“这人出生于一个狭小的黎明,∕回去,只是从命于时间已经是大地的黄昏。”——《墓志铭》
“忘却了风雨,一心要爱慕流水。”——《离去之日》
三、人邻诗歌中对爱与死亡关系的感悟
人邻对死亡的认识不仅仅是一个概念,更生动地看到了自己若干年后的“离去”。对“死”如此,那么对生呢?这样我们的话题又转了一个圈重新回到起初论说的起点。帕斯曾坦言:“生命与死亡是统一球体的两半。死亡不是生命的对立面:而是它的終点。如果我热爱生活,怎么能害怕死亡?”①人邻正由于热爱生活才不惧惮逃避死亡,而澄明的生死观反过来使人邻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有着感恩之心,怀有一种羞涩感与自卑感,连生活中一些微小的事物,都可视作对他的一种惊扰和警示,他谦卑地倾听来自于生活一树一木一鸟小虫的启示录。
埃莱娜·西苏说:“那些爱着的人同时也预约死亡。那些爱着的人‘坠入爱河。爱令我们记起死,我们中的一个人将会目睹另一个人的亡故,而我会是其中任何一个。也许,承认我们注定会死亡,珍惜每一分钟并将其奉献予生命,这便是激励着特定写作活动的那种使命感。”②这句话指明了人邻创作的原动力。爱,是生命内面生长的原始之力,死,是这力的最后归宿。爱与死亡的关系人邻用诗写出了自己辩证性的理解和感悟。在《无题》中:“活着/不能。//只有死亡/能够把人们/连在一起。//只有爱/能够把死亡/连在一起。//也只有死亡/能够/把爱连在一起。”爱有时候可以超越一切,包括越不过去的死亡的鸿沟,为了那刻骨铭心的爱情,人可以与死亡为伴,活在最纯净的境界里。
四、人邻诗歌的形式和不足之处
综观看来,人邻的诗作,多从外部世界中取材,描述性意象占较大比重。诗人惯常从外部世界中选取对之有心灵触动和有助于情感升华的物象,并加以改造,使诗人的主观情思渗入其中。诗的发现是在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相碰撞的一瞬间完成的。诗人通过想象把种种兴趣交合在心灵和外界接触的一个点上。从篇幅和诗行上看,人邻的诗大多是短制,短的只六七行,长的不过十余行。这反映了他一贯的美学追求和审美趣味。另外,诗歌语言清然纯朴,他善于运用澄明的语言绘出一幅淡雅的画面,并在其中自然地深入人生哲理的探寻,
在他的诗作中,并非篇篇都无可挑剔,把高度浓缩的形式与深厚哲思有机地交融在一起的力作还不多。首先,人邻的某些诗篇只停留在对生活的泛泛图解,缺乏向心灵深处做更深更广的开掘,忽视诗特有的审美特质,——诗是有其独特本质和与之相联系的一系列独特的表现手段的,比如它的主观性、抒情性、跳跃性、暗示性、象征性及高度凝练——以致一些缺乏诗味的作品时有出现,影响诗的感染人的力量。就向未知领域的开拓、思想哲理的深邃与表现手法的丰富而言,人邻还有待提高和丰富。就诗歌具体的艺术手法表现而言,人邻诗有散文化的趋势。部分诗好像说故事一样,有一个先后的次第:在结构上是一种非常平顺的、直接的叙述,是以自然状态出现的,缺乏必要的提炼与净化,因而使诗显得散漫。诗不是自然状态的事物的展览,而是美的结晶。人邻的诗须注意进一步净化与提纯。我想这些是诗人在今后的创作中需进一步解决的艺术课题。像所有真正的艺术追求一样,人邻的艺术追求必然是艰难的。由于人邻在用心上的诚挚和投入,他的追求部分得到了实现,我更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中找到一种更加可靠的、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情的艺术表现手段,以取得更大的艺术成就和价值。
注释:
①王军.诗与思的激情对话——论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诗歌艺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8.
②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233,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