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强生命的见证

2018-11-10 07:38侯雁北
丝绸之路 2018年10期
关键词:文具盒教学楼废墟

文/侯雁北

这是一堆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包。红的、绿的、蓝的、灰的……上面有福娃中的火娃,有米老鼠和卡通狗;有用拼音字母绣成的“红红”字样,有草叶、花瓣,有正飞的小鸟、蜻蜓、蝴蝶……三个书包上印有“Jing pin”(精品) 两个字。我问一个小朋友:这“精品”书包是精品吗?他说:“这是最普通、最一般的书包,是农村的穷孩子用的最不值钱的书包!”

书包里装着课本和作业本,装着各种各样的已揉搓得有些旧了的课外读物。一篇作文刚刚开了头,孩子计划今天一定把它写完,然后再改一遍,交给老师。一篇昨天夜里刚刚写完的日记后边,“5月12日”几个字,满满地占了一行,连天晴天阴也还空着。昨天夜里,这孩子还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该记述些什么事,他只提前写下了“5月12日”几个字。

每个书包里都有一个小巧的文具盒。有个文具盒是爷爷用山里最坚硬的木材做的。文具盒里有铅笔、橡皮、圆规、三角板……有个文具盒里藏着几颗果核,已被玩得油光滑润。有个文具盒里,藏着几缕彩线。这可能是个女孩子的文具盒。谁知她要用这几缕彩线做什么呢?

书包里藏着多少梦想,多少希望,多少秘密?

我想起上完幼儿园的孩子,怎样喜悦地背起小书包,在爸爸妈妈面前走来走去。他高兴地说:“我长大了,我要上学!我这会儿就到学校去!”

我想起几个小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这边堆两堆,那边堆两堆。他们建造了一个小小的足球场,他们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开始了一场足球比赛。

我想起小女孩的书包上,嘟嘟囔囔地吊着一件两件饰品,有的是个布娃娃,有的是只小熊猫……

一个时期,社会上不少人对孩子们沉重的书包很关注,呼吁减轻学生负担,不要让过大过重的书包,压弯了孩子们稚嫩的脊梁。

可是眼前的这堆书包,却再也没有它的小主人了!搜救人员掰开孩子们的手指,轻轻地掏出了书包的背带,把它们堆放在四川省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小学的废墟旁,堆放在2008年5月15日《西安晚报》第五版的右上角。救护人员在找寻这些书包时,发现孩子们都很坚强,他们浑身是血,腿断了,胳膊断了,巨大的楼板压着他们,他们仍背着自己心爱的书包,或者紧紧地抱着它。那位将书包背带握在手里的孩子,直到呼吸停止的一刻,紧握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以为自己睡去了——只睡一小会儿,等到醒来以后,再回到学校去,再坐到教室里去,再打开书包学习。孩子的这个表现,是顽强生命力的见证。

这堆书包下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天堂里的孩子,书包找到了!”这行大字,是照片的拍摄者写的?是登刊它的报纸编辑写的?这是对孩子们的祝福,是对孩子们的呼唤,是对孩子们的安慰。

孩子们的夭折,使所有看见这堆书包的人,都有锥心之痛。

我含着泪水,反复地读着这句告慰的话,久久地望着这堆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包。我看见一个搜救人员,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正从倒塌的楼板堆中走了过来。他头戴安全帽,跨过横七竖八的断裂了的钢筋、门窗、梁柱,向排放书包的地方走来。他的头低垂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提在手里的书包。这书包好像很沉重,他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提着它,向排放书包的地方走来。他的身后是一片废墟,几个援救人员正争分夺秒地救人。废墟中散落着从书包中抛撒出来的课本和作业本,落满了尘土……

我含着泪水,读着这些天的报纸。报载:汶川县映秀小学一座四层楼全倒了,400名学生被埋;什邡市蓥华中学,300名学生正在上课,整座楼一下子垮了;绵竹市七所学校倒塌,1700人被埋;北川中学有些房子是1960年修的,早被判为“危楼”,但地震时“危楼”没有倒,而1992~1997年新建的教学楼却变成一堆3米高的废墟,楼房残骸、砖块是散的,上边很少贴着水泥,柱子碎裂了,全成了粉末;建于2002~2003年的一座教学楼,一二层几乎全消失在地面上;一个孩子在5月18日的日记中写道:“这天我们正在上地理课,突然,大地开始晃动。老师让我们快跑,许多同学一拥而出。我坐在最前排,第三个跑出来。我前面有两个同学,一个叫温彦博。他很不幸,在楼梯道里被柱子砸死!我跑到操场时,看见主教学楼正在塌陷,接着便是一阵烟雾。”这是令人痛心且备感痛苦的一幕:绵竹市五福镇富新二小的教学楼,如积木般地垮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大坟,永远埋葬了127个幼小的生命,据说死者大多为独生子女。教学楼倒塌的外墙与地面之间没有粘合的东西,水泥板中的钢筋大约只有成人小拇指粗……

书包找到了,但孩子在哪里呢?谁再来使用它呢?搜救人员将找到的书包排放在这里,等待家长认领,以告慰生者,但家长在哪里呢?谁再来认领它呢?

望着这张摄影,读着这些话语,我一直内心沉重,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前些日子有人在报上发表文章,建议灾后务必对灾区的中小学校豆腐渣工程,进行一次彻底认真地检查,因为一些悲愤的家长认为,孩子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人祸。我同意这种看法,也很支持这个建议,但内心依然沉重。近日,作家冯骥才呼吁筹建汶川地震博物馆。他说筹建地震博物馆,不是展览痛苦,而是为了记录人类的命运及其表现出的顽强的生命力与伟大的人性精神。博物馆应建在地震原址上,震毁的学校、受难学生成堆的书包,应该成为重要的展览实物。有位读者也在报上吁请:必须在地震博物馆完整地保留一座校舍废墟,陈列遇难学生成堆的书包。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随后,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全面展开,教育部要求全国教育系统,重点排查灾区和地震易发地区未达到安全标准的校舍,对片面追求速度、规模、偷工减料而忽视工程质量的领导干部,严格追查责任,使学校房屋成为最牢固、最安全的建筑。我希望以上要求,能够及时地得到落实,不然,把孩子们的书包——顽强生命的见证物,展览在汶川地震博物馆,也只能让人们长期地沉浸在消极的悲痛中,而不能告慰天堂里的孩子们的灵魂,不能让活着的孩子和所有的人们,以这堆书包为鉴,更加坚强勇敢地、为孩子们负责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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