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
摘要:《三个折不断的女人》三个故事里的男性角色:父亲、丈夫、情人在三个“坚强”女人的故事里不可或缺。本文将着力分析小说中男性角色的特征,发现“他们”对女性的自我身份寻找产生的影响,并结合玛丽·恩迪亚耶自身的经历,分析她在对男性描写时对男性传统形象的突破,由此探究她对女性“内在力量”的书写。
关键词:《三个折不断的女人》;男性形象;女性书写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8.08.049
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8)08—0168—03
2009年,恩迪亚耶凭借小说《三个折不断的女人》摘得文学大奖的桂冠。这部小说里的三位女主角再次引起了欧美文学评论家们的关注。穆迪莱诺教授分析了恩迪亚耶小说中的非洲女性体内的异常力量,认为小说展现了三个女主角对稳定身份的不断追求。国内的学者也着重研究了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分析了三位女性对“坚强”的不同表达;从地域空间、后殖民女性主义的角度研究了女性身份的建构。
目前,鲜有学者对小说中男性角色进行解读和分析。因此,本文将着力分析小说中男性角色的特征,发现“他们”对“她们”的自我身份的寻找产生的影响,并结合玛丽·恩迪亚耶自身的经历,分析她在对男性描写时对传统形象的突破,由此探究她对女性“内在力量”的书写。
一、“解构”——从中心到边缘的男性角色
在现实生活中,男性因为在经濟地位和社会地位上占有优势,因此无论是在社会中还是在家庭中,男性都手握更多的权力。正如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所指出的:“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人是由男人决定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玛丽·恩迪亚耶在这部作品中描写了男人们在家庭中的权力与影响力:诺拉父亲在家庭中的绝对权威与话语权,以及对家中女性的蔑视;芳达丈夫在家庭里的大男子作风与脾气;拉米纳在与嘉蒂相处时表现出来的“骄傲与自信”。小说中的女主角们一开始都是依附于男性或者男性主导的家族而生活:诺拉渴望得到父亲的肯定和认可;芳达到了法国,又不得不依附于丈夫,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嘉蒂在丈夫死后,为了继续靠婆家生活,让自己保持一种“隐身”状态,长时间不说话。从这种女性对男性(男性家族)的依附现状,更加体现了男性在现实生活中的中心地位。
在《三个折不断的女人》这本小说中,玛丽·恩迪亚耶所描写的男性形象不像传统小说中的那么高大、威猛、有能力、有责任感,她通过对男性们外貌衣着、心理活动、表情行为的描写刻画出他们自私专制、懦弱无能、背叛的负面形象。在玛丽·恩迪亚耶的笔下,男人们的形象并不是静态的,一成不变的。随着故事的发展,男主角的主体地位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在小说中通过对男性们的生理形态、心理状态、言行举止的描写展现出来。
(一)生理上的衰老。正如前面分析的那样,在小说中诺拉父亲展现了其强势专权的形象。不过,这种“强势”渐渐被弱化。恩迪亚耶对此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描写。他的体形变得“矮小、滞重”“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昔日的傲慢,高大,似乎根本不可能消失的、永恒到神秘的青春已经荡然无存。”父亲身体衰老也影射出男性强权的弱化。诺拉也多次提到了父亲身上散发出来的霉味和腐烂了的味道,“或许这味道来自父亲的身体和衣服,来自他的衰老,满是皱纹的,灰色的皮肤。”视觉和味觉上的感官强化了父亲衰老无力的事实,推动诺拉面对自己害怕恐惧的过往,为她的醒悟成长注入了外部力量。
(二)话语权的丧失。父亲的身体如同门前的那些金盏花一般,在绚丽地绽放之后慢慢地枯萎,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随时凋零。而他的家族威信与话语权也像这些花儿一样,慢慢衰败,变得微不足道。另一个表现是他变得沉默少语,米歇尔·福柯在权力话语理论中论证权力和话语的关系时提出,社会制度中的权力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同时话语也是权力的一种表现方式:拥有较大权力的人,会建立以他为中心的话语环境,拥有比“他者”更多的话语权,压制“他者”的声音,从而确立并巩固自己的主体地位。父亲无论在小家庭还是大家族中都建立了以他为中心的父权家庭秩序,作为主体的他拥有绝对的号召力和决策权。在他所构建的话语环境中,他掌控着话语权,而妻子和女儿的话语一直被压抑着,处于边缘位置。当诺拉靠自己的努力成长起来的同时,父亲的话语权力也在逐渐丧失。“父亲曾经是个饶舌的男人,总是喜欢夸夸其谈,如今却如此沉默。”失去了话语权,他无法再操控家人们的生活。他面临的是亲戚们的疏远、女儿的独立。遇到困难时,他毫无解决的办法,只能无力地哭泣。他在经济上遭受极大的打击,经营度假村的达拉·萨拉姆破产了,他变得一无所有。失去财富的父亲,同时也丧失了在大家庭中的权威。丧失经济来源的父亲甚至连为儿子请律师的费用都没有。因此,他不得不向成为律师的诺拉发出邀请。象征着父权的父亲,向他一直都不喜欢的女性求助,这是父权主体地位弱化的一个最为明显的标志。
(三)支配地位被否定。后殖民理论中提到“身份并非原生的或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依赖于他者的、仔细加工过的历史、社会的政治言说过程。”虽然现在男性在社会生活中处于支配性地位,但是男性对自我地位的认识也是需要在“他者”的肯定和认同下得以实现的。“他者”的噤声失语、言听计从、逆来顺受都能确立主体的主宰性地位。
丈夫鲁迪在达喀尔时,受到学生们的爱戴和同事们的欣赏,使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是个热情,成功,满怀梦想的人”,此时此地的他充满了男人的自信: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是一家之主。那时的芳达也很相信和依赖他。可是这一切,自从他返回法国之后就不再拥有。拉康在其镜像理论中指出:人从出生开始,就需要借助媒介物的映像来认识自己。人的主体的确立需依赖“他者”。鲁达需要“他者”的认可,他希望“朋友亲切而热忱的目光,仿佛向他保证鲁迪·德卡斯是一个热情、值得交往的人,妻子来自遥远的地方,爱他,而且没有任何目的地爱他。但实际上,他失去了妻子的信赖,得不到孩子的认可,周围没有了朋友。
拉米纳在偷渡路上帮助了受伤的嘉蒂,“小伙子的眼神里闪烁着骄傲、胜利和自信的光芒”,因为他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在他和嘉蒂之间成功掌握了指挥权。我们从恩迪亚耶对嘉蒂的描写中也可以证实这点:“她感觉自己又变得软弱,要从属于别人的决定和知识,从属于别人在她的问题上所产生的,无法判断的意图。”嘉蒂内心表达出来的从属状态的感觉正体现出了拉米纳在她面前展现出的“支配地位”。在新的环境中,他被嘉蒂发现了他在面对困境时的“惊恐”、“惊慌”、“恐慌”。嘉蒂选择自己去面对、解决问题,而不再依赖他、相信他。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远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他失去了主导权,嘉蒂对他的冷漠和无视,更让他感觉到自己“背负着侮辱和绝望”。而拉米纳的背叛则将“否定”推至“绝对的否定”,嘉蒂醒来时的意识说明她对拉米纳很早就失去了信任。
二、玛丽·恩迪亚耶书写中的“男性神话”瓦解
玛丽·恩迪亚耶在《三个折不断的女人》中颠覆了传统社会中处于中心位置的男性主体地位。她笔下的男性丧失了话语权和支配地位,展现在女性面前的是自私专制、懦弱无能、背叛的负面形象。作家对“男性神话”的瓦解是与她所遭受的“被遗弃”的创伤和一直被视为“他者”的成长经历密切相关的。
(一)“被遗弃”的创伤。对玛丽·恩迪亚耶来说,“遗弃”是最残酷的事情。当她只有一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抛弃了她和妈妈,返回非洲。她从小就在没有父爱的单亲环境下长大,这段被父亲遗弃的经历也多次体现在她的作品中。在《三个折不断的女人》中,玛丽塑造的三个女主角也不同方式的被遗弃。诺拉经历了与作家本人同样的遭遇;芳达寄居亲戚家,无家可归;嘉蒂被婆家人赶出家门,偷渡路上又被情人背叛抛弃。而这一创伤的始作俑者正是她的父亲。玛丽·恩迪亚耶记忆中的父亲(男性的代表)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权威,同时蔑视女性。作家在小说中把这一形象描写得淋漓尽致,表达了她对这种以男性为主体的家庭环境和社会价值观念的不满。
而对三名男性角色主体地位的变化的刻画,让读者从三位女主角的视角出发,跟随她们在迷茫、困惑与焦虑的状态中内省,发现女性周围一直处于生活中心的男人们的形象不再高大,话语无力。但是对“男性的批判并不是女性主义的最终目的,女性主义的终极关怀是女性主体性的构建和女性经验的回归。”在小说中,三位女主角在困境面前,女性意识逐渐觉醒,重新构建了自我。
(二)“边缘人”的呐喊。对“边缘人”这个概念,玛丽·恩迪亚耶深有感触。作为在法国土生土长的第二代移民,她在法国出生,在巴黎郊区度过她的童年,从小接受法国教育,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按照法国人的模式思维,可以说是一名百分百的法国人。可是她黑色的皮肤和具有非洲特色的名字,让周围的人觉得她是一个有“双重国籍和双重文化”的外来者。在成名之后,她又被媒体打上了“黑人女作家”的标签。非洲对她来说“陌生而遥远”,而法国主流文化又不愿接受她这样的“外來者”,她因为外表被主流社会排斥,成为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这种被排斥的感觉,她在与《阅读》记者的专访中提到:“我总是觉得自己被视为异乡人,一方面我的职业是作家,而在这个社会里,大部分的人都不是作家,因此我被排除在外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混血儿,我也会有这种感觉。”
小说里父亲、丈夫、情人在与女主角们的关系中,最初处在双方关系的主体位置上,借助着经济地位和社会大环境掌控着话语权和控制权,而女主角则居于被轻视、不能自由表达,行动被动的“他者”状态,不被最亲的人所接受和认同,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位置,这是“边缘人”的一大特征。所幸,“坚强的”她们在与男性相处的过程中,积极地面对被边缘的事实,从精神到经济上都渐渐脱离男性的控制,同时也对自我有了更深的认识,重塑女性的主体身份。而男性角色面对女性们的成长,习惯了控制的他们变得手足无措,渐渐丧失话语权、失去了支配地位和中心位置。远离传统的性别视角,追求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摆脱“边缘人”压抑的生活状态,这正是发自玛丽·恩迪亚耶内心的呐喊。
三、结语
在《三个折不断的女人》一文中,玛丽·恩迪亚耶没有固化男性形象,而是展现了一个动态变化:他们最初支配“他者”的“主体”地位被女性主角们一一否定,甚至成为了被同情者。从这些男性角色与女主角们关系的变化过程中,读者更清楚地看到了三位女性角色的自我怀疑、自我内省、不断加深对“自我”的认识的过程。这是她们在所处的现实社会中对自我价值的一种醒悟,提出了对男性权威的质疑,突破了男性话语的压抑,逐渐确定了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全新角色与地位。这也是玛丽·恩迪亚耶在经历了“被遗弃”的创伤和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处境后,对女性“内在力量”的一次有力地书写。
[责任编辑: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