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康
送“游艇”,送“飞机”,送“钻石”……越来越火热的网络直播,使得网络主播们的礼物收得盆满钵满。借助网络直播平台,个别网络主播获得了百万元甚至千万元的年收入。
这其中,很多“熊孩子”被主播们的“个人魅力”、“特殊技能”等吸引,狂刷父母的银行卡,给主播们打赏,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网络世界虚实难辨,“熊孩子”的家长们投诉、维权之路充满荆棘。为此,笔者进行了一番调查,探索未成年人“打赏”网络主播背后的心理和真相。
自从2017年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后,今年14岁的女孩芊芊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芊芊一家来自安徽,父母在上海市松江区开小百货店,已有不少年头。在父母眼里,芊芊是个乖巧的女孩,放学后自觉做作业,从不让他们操心。老师有时会把作业发到芊芊妈妈孙广丽的手机微信里,芊芊会拿着妈妈的手机做作业。孙广丽平时忙着管理小店,除了接电话,不太看手机。
2017年1月30日,正值大年初三,丈夫看着小店,孙广丽在家陪女儿。春节期间,亲戚朋友间喜欢在微信上拜年,孙广丽玩着微信,有时还会给长辈和要好的小姐妹发几个微信红包。无意中,她打开微信支付明细,眼前出现的账单让她以为系统出了问题,自己平均每天都会支出两三次,每次数额基本都是几千元,最多的一次达9500元。
孙广丽一头雾水,随即查询绑定微信钱包的银行卡余额,里面的25万元钱竟不翼而飞!这25万元钱,是孙广丽和丈夫婚后慢慢积攒下来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是不是手机中病毒了?”孙广丽匆匆跑到店里,丈夫赶紧叫来懂电脑的朋友小王。小王摆弄了一番孙广丽的手机,看不出什么端倪。孙广丽和丈夫索性关了店面,回家商量。
芊芊听着父母的对话,脸色变得煞白。细心的孙广丽发现女儿有些异样,问道:“芊芊,家里的25万元不见了,你知道原因吗?”
芊芊“哇”的一声哭了,断断续续地道出真相。原来,2016年12月开始,她在一个直播平台看一名男主播的唱歌直播。男主播阳光帅气,唱歌很好听,芊芊就购买了大量礼物送给他,每次都达上千元,不知不觉花了25万元。
孙广丽对笔者说:“女儿还那么小,可能是那个主播引导她花这么多钱的。而且自己从没收到过银行的消费短信,估计也是主播告诉芊芊,让她删除的。”
2017年2月3日,孙广丽来到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泗泾派出所报警。笔者从警方处获悉,派出所没有受理此案,原因是芊芊是在直播平台主动送礼物给男主播的,并未发生任何诈骗行为。目前,孙广丽仍然在和该直播平台联系,看能否退钱。
笔者了解到,芊芊登录的直播平台,是一个唱歌PK平台,每晚都会有主播进行PK,粉丝多,得到的打赏就多。很多粉丝为了拥护自己的主播,拼命送礼物,给主播造势。芊芊打賞的这名男主播,20岁出头,人气很高,芊芊的名字亦在他的打赏排行榜前三名之内。两人是“师徒关系”,芊芊为了争取到这个关系,花了1300多元,买了两架“飞机”送给男主播。
这家直播平台上的女主播伽伽告诉笔者:“要想获得粉丝的打赏,一定要和粉丝搞好关系,每次直播前后,一定要在粉丝群里跟粉丝说会儿话,对重点粉丝要重点关心,问候人家吃饭没有,晚上什么时候回家等。我们和粉丝在公众屏幕上聊天互动,看不到对方的年龄,除非粉丝自己说。粉丝是否未成年,我们是无从得知的,直播平台对打赏的金额并没有上限。”
晓峰是网络主播粉丝界的“领军人物”,在一个网络直播平台上,他的地位仅次于主播,拥有禁止个别粉丝发言的权力。晓峰其实是一名16岁的江苏男孩,他何来这么大的“能力”?笔者了解到,这一切,是他用40万元“买”回来的。
晓峰是一名高中生,父母是做生意的,工作不定时,于是给儿子买了部手机,方便联系。2017年7月,晓峰登录一个网络直播平台,进入一个女主播的直播房间,女主播长得灵动可人,说话甜美,跳舞唱歌都很精彩。晓峰一下子就迷上了。
晓峰告诉笔者,当时有一个“前辈”主动加他,告诉他,如果花100元,打赏女主播1个“龙虾”,就能成为她的“房管”,获此“殊荣”的不到20个人。成为“房管”就相当于“护花使者”,非常荣耀。出于虚荣心和好奇心,晓峰当即就通过母亲的支付宝,花100元钱买了一个“龙虾”,为了不让母亲察觉,他删除了一切支付记录。
从一个“龙虾”开始,晓峰便一发不可收拾,通过打赏,一步步提升自己的级别。之后,晓峰得知如果给直播打赏一个“佛跳墙”,就能和直播单独说话,一个“佛跳墙”的价格是999.9元。晓峰又毫不犹豫地对女主播进行打赏,并如愿以偿地和女主播单独对上了话。女主播说自己20岁,在上海读大学,当她得知晓峰只有16岁,表示“不介意姐弟恋”。后来,女主播还会叫晓峰“宝宝”,晓峰特别开心。
晓峰的最高记录,是一次性给女主播打赏了17个“佛跳墙”,花了近20000元钱。每次打赏一个“佛跳墙”,屏幕里就会出现满屏的“666”(厉害),晓峰感到无比自豪。就这样,晓峰花着父母的钱,一路从青铜、白银、黄金升到了铂金、钻石等级别。
2017年中秋节,女主播给她打赏的前10名粉丝寄了中秋月饼,晓峰也收到了。母亲觉得很奇怪,他就含糊其辞地说是“朋友送的”。其实,晓峰明显感觉到,只要自己频频给女主播打赏,对方就会很热情,但如果自己有几天不打赏,或有几次打赏不到1000元,女主播就会对自己很冷淡,没说上几句话就说有事,不愿再聊了。
受此影响,晓峰的成绩直线下降,晚上看直播聊天,白天上学没精神。而这一切,母亲尽管有所察觉,但因为生意太忙,并没有深究。
要不是2017年9月22日,母亲张美发现自己银行卡里少了40万元,晓峰的这条打赏之路,还不会就这么结束。这晚8点多,张美收到一条银行扣款短信,显示被转走了10000元,时间是大约半小时前。原来,这条短信因为银行系统故障,滞后了半小时,晓峰一直在等这条短信,想及时删除。谁知短信滞后,一切真相大白。
张美夫妇生意做得不错,家境殷实,在对儿子的教育上,他们始终要他学会勤俭朴素,珍惜每1分钱。张美向笔者回忆,儿子在对金钱的观念上,其实是在慢慢发生改变,只是他们没怎么在意。有一次,儿子看到同学穿了一双1000多元的运动鞋,回家吵着也要买;还有一次,儿子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红色跑车,嚷着:“妈,你看这车子多好看,我长大后也要买一辆。”
“儿子变得有些物质化,是我们没教育好,是我们做家长的责任。”张美欲哭无泪,她心疼的不是钱,钱没了可以再赚,她心疼的是儿子,儿子变成这样,人生观价值观都扭曲了,要帮他改正,任务艰巨啊。
在“熊孩子”打赏案例中,陕西潘霞女士的遭遇,可谓哭笑不得。她10岁的儿子夏夏在短短4天,给网络女主播打赏近6000元。事发后,儿子居然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妈妈,我没有花钱呀。”
小男孩夏夏比较好动,潘霞为了让儿子安静些,便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玩。夏夏爱唱歌跳舞,拿到手机就会打开一款歌曲软件。
2017年8月的一个晚上,潘霞准备给一个朋友转账5000元,打开微信钱包,发现只有几百元了。“不对呀,我明明记得还有7000元左右的。”潘霞翻看交易记录,发现这4天来,她的微信钱包给一个充值平台充值了好几次,最多的一次是1200元。
潘霞意识到这些支出可能和儿子有关。年幼的儿子被她一吓唬,什么都说出来了:“我只是给唱歌的那些姐姐送礼物,用的是星币,不是钱呀。”
潘霞这才发现,儿子听歌的软件,里面有一个直播界面,可以进网络主播的房间听歌,儿子关注了8个女主播,给她们都打过赏。夏夏以为,星币不是人民币,而潘霞看到,所有用来给主播们买礼物打赏的星币,都是用人民币来买的。
才10岁的夏夏,怎么懂得能用人民币购买星币,娴熟地操作手机呢?一名在某大型直播平臺工作的业内人士透露,目前很多直播平台的打赏途经都很方便,只要简单操作,网站页面会引导粉丝一步步进行支付。笼统地说,只要孩子知道支付密码,就能打赏。目前,直播的打赏没有上限,也不存在延迟,的确存在一定资金风险。
随着“熊孩子”们越来越热衷于打赏网络主播,主播平台和家长们的“战争”也愈演愈烈,家长们拿起法律武器维权,但这条路并不是那么顺利。
华东政法大学法学院陈刚教授介绍,未成年人给网络主播打赏,钱能否退回来,关键是确定进行打赏的本人是否就是未成年人,因为绝大多数未成年人打赏时用的是家长的支付宝或微信。无论直播平台自行甄别,还是家长举证,都很难确定“打赏”的操作是未成年人完成的。2017年,广州增城市新塘镇的14岁男孩打赏主播16万元,经过艰难的协商,男孩家长终于向直播平台拿回了部分钱。但这样的案例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赏金”一去不复返。
陈刚教授还介绍,未成年人用父母的钱去打赏网络主播,这类事件不构成刑事案件,而是一种自愿的民事行为,应通过民事途径进行解决。未成年人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如其行为远超过自己的认知,可以通过法律做无效认定。从法律角度来讲,类似事件一旦发生,未成年人未经父母许可所进行的大额消费是可以追回的。作为家长,可以起诉至法院,法官会将未成年人作为证人传唤到庭,通过法庭调查来确定到底是不是未成年人打赏,然后了解父母是不是监管失职,确定最后应该退还的比例。
那么,“熊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打赏网络主播呢?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特约评论嘉宾、情绪管理讲师张晓彤女士分析,每次打赏之后,“熊孩子”会得到网络主播的赞许,会听到旁人羡慕的感叹。所以,他们打赏网络主播,是在刷“存在感”,从中获得情感上的满足。有不少未成年人坦言,他们打赏的主播,都很温柔,很理解他们,说话非常善解人意,他们愿意通过打赏,和他们说说话,感觉自己被尊重、被理解。这一点,恰恰证明了,现实生活中,存在一些父母与孩子之间交流缺失和情感断裂的问题。对此,家长们不能对孩子进行一味的责罚,而是要静下心来听听他们的诉求,纠正他们错误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