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重镇 风雨守护

2018-11-06 23:13王敬泽
新体育 2018年11期
关键词:体校教练运动员

王敬泽

广东石龙,这是一片曾经孕育了陈镜开的土地。1956年中苏举重友谊赛上,陈镜开以133公斤的成绩打破美国运动员温奇保持了兩年的132.5公斤的最轻量级挺举世界纪录。新中国运动员首次打破世界纪录,陈镜开与广东石龙由此名垂史册。此后,陈伟强、陈满林、曾国强……一个个中国举重历史上如雷贯耳的名字都由石龙孕育而出,既是他们个人努力的结果,也与石龙对举重运动的重视和教育分不开。

上世纪70年代,广东省东莞市石龙镇业余体校成立。这里培养出不少叱咤中国举重的人物,在国家队,石龙培养的运动员一度占据半壁江山,输送到全国各地专业队的人才不计其数。

时间流逝,举重依然是这片土地的灵魂,2018年度石龙镇的政府报告中写道,“要永远擦亮举重这块金字招牌”,让人欣慰不已。石龙体校40年来运行依旧,但很多事情发生着改变,不仅校舍翻新、训练条件改善,也体现在管理方式的变化、人才的寻觅、学生出路的迷茫。

走进石龙体校,就能感受到改革的势在必行。

两个人的四年级

石龙镇业余体校就在石龙镇体育馆旁边,陈苏媚是体校的主要负责人,也是石龙举重的带头人。这所体校创办已超过40年,如今隶属于东莞市业余体校,由于历史原因,只开展举重一个项目。体校占地面积不大,有一栋三层的教学楼,旁边是举重训练馆。教学楼的一层是石龙举重博物馆,展出了不少珍贵的石龙举重历史文物,学生们经常到此接受熏陶,激发训练和比赛时的斗志。

体校学生的一天是简单而辛苦的,一位学生告诉笔者,有时候训练太累了,回到宿舍会蒙着被子偷偷哭鼻子。每天早上5点半,孩子们从教学楼三层的宿舍出来晨跑,持续到7点半,然后有半个小时的早餐时间,8点到12点是教学活动。下午两点半是每天固定的训练,时间要看教练制定的计划以及比赛安排,有时下午6点多才能练完。晚自习后,晚上8点半结束一天的学习和训练。这就是体校学生普通的一天。

社会上对体校学生的看法主要是缺失文化教育,这是体校的尴尬,特别是小型体校,教学方面的缺失总是无法避免。石龙镇业余体校学生不到40名,校长骆贵福介绍说,这是一所九年制学校,小学和初中全有,课程全面,普通公办学校有的课程,这里都有。教育系统规定50名学生要配两名教师,但石龙体校教师有9名之多,算是精耕细作了。

石龙体校的学生是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三,两名10岁的孩子刚入学,校方为他们安排了四年级的教材和课程,只有两个人的四年级就这样建立起来。这种情况在其他年级也差不多,因为学生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骆贵福校长也考虑过复式教学,但效果不好,家长也很不满意。

体校比普通的中小学招生人数少,再加上只招收举重项目,学生人数近几年维持在三四十人左右。骆贵福介绍说:“一名教师要覆盖3-4门课程,数学老师要兼顾化学和物理,还要当班主任,英语老师要兼顾至少两个年级的课程。9名教师担负九年义务教育的每个年级,有时候还不够用。”语文老师史丽华曾经也是一名举重运动员,获得过世锦赛的冠军,5次打破世界纪录。她退役后考取了教师,在石龙体校教语文,身兼六年级和初三的班主任,师资紧张的时候,还兼顾地理和生物课程,让史丽华很头疼了一阵。

体校以训练为主,中国超过一半的奥运冠军出自业余体校,但冠军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运动员默默无闻直至退役,体校毕业但没有成为运动员的学生不计其数。陈苏媚将中国的体育制度比喻为金字塔,塔尖上是风光无限的奥运冠军,塔底则是被淘汰和遗忘以及半途而废的各类学生。教练舒洁安说,从石龙体校毕业的学生中,每年有一部分能被广东、八一等专业队挑走,但最终成为运动员的,10个人里还不到一个。在这种形势下,学生们的出路是个严峻的问题,关系到在体校的教育,特别是文化课的教育。

教学楼二层是教学区,教室、活动室等一应俱全。一间小小的教室,两张课桌摆在正中,黑板、讲台、国旗、标语齐备,体育名人的画像十分醒目,这就是两个人的四年级。其他年级也一样,人数都不多,但教学气氛十足。人数最多的是初一年级,教室里的学生正在认真听讲。

说起读书和训练,骆贵福比喻说:“教练就像父亲,教师像母亲,一个打,一个哄,关系会更和谐,体校从建校起,就坚持教学和训练并重,德育为先。”

为了贯彻教育方针,学校搞了一个特色大课堂,穿插德育的内容和形式,每周一节,成为石龙体校的特色课程。骆贵福说:“这么多年,我们的德育课很有成效,虽然就剩这么一点人,但是却做了很多,穿插了爱国主义教育、感恩教育和心理教育。”史丽华说:“过去有一句话,说干体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最早听到时就很反感。我现在要求学生不只是训练尽力,首先要学会如何做人。刚接手时,学生都不和老师打招呼,一个学期之后,他们看到老师都会问好,这是最起码的平等。我还要求他们离开教室时把桌椅摆整齐,不能让人家认为没有文化。”

当然,很多事情还是让老师感觉无奈。骆贵福认为,现在的体校学生精神面貌不差于普通中学的学生,就是学习成绩不够好。“他们训练完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要趴在這里上课,非常辛苦”。校长希望学生上课能来齐,但是有的学生说太累,来不了,这让老师很不好管,要跟教练沟通。骆贵福希望教练和教师能融为一体,共同管理学生,但目前石龙的模式是双轨制,教练不在编制中,问题很难解决。

骆贵福呼吁有关单位能为体校学生编写对口的教材,现有的九年义务教材对体校学生来说太深了,特别是数理化,根本听不懂。骆贵福说:“让他们把书本上的要点记住即可,起码不会荒废掉。他们在课上能够坐端正,不打瞌睡,就不错了。有人说老师可以讲得简单一点,但是书那么厚,很多东西不讲又不行。”

体校的学生文化课考试过关,才能获取出外参赛资格。孩子们只有半天学习时间,并且没有养成学习习惯,这是不小的考验。骆贵福也提出了看法:“人无完人,学生来学习了,考不过就不能比赛,这对教练和学生个人来说都是非常大的打击。既然来读书了,训练的优势也发挥了,为什么不给比赛资格呢?偏要用文化课来压,不是让学生的压力更大了吗?”

不练举重的石龙人

在石龙举重辉煌的年代里,体校从不愁生源,经常有家长把孩子送来,让教练看看有没有练举重的潜质。后来,市场经济起步,当地人有钱了,不愿意再让孩子吃苦。石龙体校的教练们把目光放远,从周边县市和省市寻找有潜力、愿意练举重的苗子,也发掘了不少优质人才。如今,情况又有不同。

2017年,国际举联对中国举重队禁赛一年,这让教练出外选材时遇到麻烦,陈苏媚说:“禁赛的负面影响很大,家长都说你们吃药,问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禁赛是暂时的,但对举重项目的偏见才是有些人抵触的原因。

有一种说法,认为举重会压矮人,陈苏媚说:“陈镜开家族的人都是这么矮,他哥没练举重,身高也不到1米60。举重运动员是根据级别来选材的,陈家的几位属于轻量级选手,全世界56公斤级别的选手差不多都是这个身高。举重运动员个子高不高,要根据各人的重量级、技术和基本力量而定。”

选材是个大问题,对中小规模的体校来说,选到人已不容易了,选到对口奇才难上加难。陈苏媚说,不只是东莞,很多地方都面临着选人难。举重是辛苦的项目,现在的孩子可选择的发展方向比过去多很多,举重并无优势。

据骆贵福介绍,目前在学校就读的学生绝大部分是外地孩子。在广东省内,由于各市竞争,石龙虽然是举重强镇,也很难从其他市县拉来适龄的苗子,多在本地物色人选。但是,公立学校的孩子不愿意来练,从民办学校要人又触动到学校的利益。训练组组长陈仲和说:“私立学校很不愿把自己的学生送走,这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两三个月中,陈仲和只觅到三名或可一用的小孩,目前正在队内试训。陈苏媚建议,遇到这种情况,政府可以给学生原来的学校一些优惠政策。

“现在土生土长的东莞人已经不多了”,陈仲和指了指一名正在训练的男孩,“他爸爸是东莞人,母亲是陕西人。湖南和广西举重搞得好,以前全国都跑到那边去挑人,现在也困难了”。如今各省把人才把控得很紧,如果当地教练把自己的学生交流到其他省市,会受到严重惩罚。陈苏媚说,过去可以给一点输送费,让其他省市的教练帮忙留意一下可造之材,但各地挖人挖得厉害,要价也水涨船高。

举重项目出成绩的周期较长,没有三五年的功夫难见成效。这不仅是技术的问题,根本上与肌肉的生长有关。人荒导致后备人才更要往上顶,今年的省运会,代表东莞队参赛的彭翠婷17岁,在陈仲和看来,20岁才是一名举重运动员出成绩的时候,“十七八岁就让他们出来比赛,操之过急,我感觉广东举重现在有一点脱节”。

在石龙的举重前辈看来,十一二岁是标准的选拔年龄。女队教练舒洁安说:“首先要看身材、协调性和心理素质。有的学生学习成绩很差,对举重的理解和控制也差。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之后,他们都会有提升和改变。”有些家长觉得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就送来体校试试。有的家庭条件不错,因为孩子太胖,家长就把他送到体校来锻炼。还有的家长把孩子送来,是因为这里近乎免费的食宿。总之,只要符合练举重的条件,体校都很愿意把他们留下来。

至于将来的招生情况,陈苏媚把眼光放得很长远,“开放二胎了,我们未来选人不会这么艰难,教育本来就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慢慢看吧”。舒洁安认为,广州和深圳的发展模式值得借鉴,“让举重进校园,发展兴趣班,孩子免费参与,驻点的教练和教师从中发现可造之材”。

体校模式 路在何方

石龙体校的训练馆中一片繁忙,不停地响起杠铃落地的“砰砰”声,伴随着呐喊,一名瘦高的女生正在教练指导下加量。她叫彭翠婷,2001年出生,湖南株洲人,2014年11月由家乡的教练介绍到石龙来练习举重,在2018年广东省运会上,她与队友刘海慧分别夺得女子甲组69公斤级和69公斤以上级金牌,是石龙体校重点培养的明日之星,有望入选省举重队。她从石龙体校毕业之后又读职高,依然是上午学习,下午在体校训练。

彭翠婷的路看起来一片光明,很多人未必能像她一样走上运动员的道路,虽然大家一样在十几岁的年纪来到这里,每天在训练馆中挥洒汗水。正如前文所述,举重项目的成材率不及十分之一,石龙体校的学生基本上都能将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参加升学考试后,有个别文化课成绩不错的学生可以考到普通中学,但大部分人都考到了职高。去年,石龙体校有17人初中毕业,依然保持上午学习、下午训练的作息。有一部分可造之材未来会被专业队挑走,有的年龄超过了青少年培训的限高,没有专业队接手,有的就去考卫校,有的继续读职高,人生和举重再无瓜葛。

通往成才的路是艰辛的,一路上有不计其数的人掉队,当看不准前程的时候,路途中的一点诱惑也会让前功尽弃。陈苏媚曾经很看好一名男生,身材符合举重运动员的条件,自己也很吃苦,练了几年之后,跑去健身房做教练,一去不回。陈苏媚耿耿于怀,“健身房给的薪水很可观,他就打退堂鼓了。这种人不少,最终有90%的人离开了这个行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都留在这个圈子里,举重也消化不了这么多人”。

就像陈苏媚说的,中国体育大浪淘沙,没有业余体校作为培养人才的依托,就难有奥运领奖台上为国争光的健儿,即便有一些弊端,除非彻底放弃金牌战略,否则,业余体校模式依然不可或缺。

在8月举行的广东省运动会上,代表东莞的石龙举重获得了2金1银1铜的成绩,广东队里也不断有石龙举重运动员训练和比赛。如今,石龙已经很多年听不到奥运夺金的捷报,湖南、湖北、福建、广西逐渐成为举重大省。石龙举重的辉煌成为历史,在业余体校还发挥作用的时候,期待下一个传奇的名字出现,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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