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启示录

马亭华

1

这辽阔而又坦荡的远方，犹入无我之境。

在中国古老的大地上，一场雪足以沐浴心灵，一种纯净超然于时间和空间之上。

……美，在旷野里搏斗！

序言朴素。启示录一样的旷野，安慰着不请自来的暮色。旷野精通生死轮回的法则。

风雨精通大地上的占卜术。风雨轻轻取走细草的琴弦和韵律。情欲结霜的旷野，人神共居的旷野，是谁在深情守望苍茫无边的夜色，是谁站在那里彻夜无眠？

让岁末的风，来弹奏热血，苦楝树在雨中瑟瑟发抖，仿佛一种古老而绝望的艺术。

——那些金属片一样锃亮的树叶，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来自乡间的风，正吠落露珠一样透明的梦境。

那是一帧窗户框住的春天。

2

春雨弹奏人间，你只想做一滴坠落的春雨。

一朵云在旷野的上空哭泣，黑夜囚禁她的温柔，她燃烧的裙裾，她在战栗，带着梅花的清芬。

雨水在旷野的草芥上跳跃，雨水松开捆绑梦境的草绳，让孤独丛生的爱恋，一次次摆脱惆怅，这挣扎的自由，最终汇聚成一江春水，向东流逝。

这梦中欢畅的河流，让歌声激荡，让紧贴着大地的梦境在超低空飞翔！

……河流，有了永不停歇的潮汐。

你走在原野里，静静地，四周花草起伏。仿佛众神的胸脯，你的表情一如和煦的春风。

——你在人间奔走，有时更像一滴炙热的泪珠。

星群拥挤不堪，月光注定要上升。

啊，治愈系的月亮，正在没有边际的草纸上，安放春天的忧伤。

3

这是安静的时刻，新月当空，星辉蓄满谁的双眼？

——我的蓑衣，还滴着水滴。

月亮，这村庄的心脏，她有不可企及的美，让人在惊慌失措中找到了归家的路。

月亮是温润的玉，在隐秘的红唇和星光的眼眸之间，闪烁其词。

啊，月亮，是我一往情深的祖国！

一个自足丰盈的意象，她击中我的前胸。月光在透支银两，祭祀的繁星，陈列其间，黑夜在啜饮琼浆。

月光在刀刃上尖叫，仿佛一种液体灼烧的火焰！月光下跳动的魅影，蛊惑着少男少女心中的小鹿，连同月光下无声的叹息。

月亮，是守夜神打制的一枚钻戒。

在高高的山脊上，闪烁着耀眼的雪冠……

4

爱情是一座神圣的遗址。

一场骤雨过后，庭院里的女神心病复发。吻，仅是一颗小小的解药。天空，却是蓝色妖姬深不可测的眼睛。

旷野是浩瀚之书。走在旷野的脊背上，我看到心灵的墓志铭。

我闻到了旷野的气息——槐花的气息，苦楝的气息，兰草的气息……连同旷野里的藤萝小花，都含着古老命运的踉跄。我写下魔幻的爱情，在春天的词汇库里，夜色中的白桦林拥有了爱的力量，在推动着星群运转。

……少女在旷野里奔跑！

她拉着我的手，走进雨后的苦楝树林，连同泥土上的喘息，连同地平线上的日出和流逝的晚霞。

两只怦怦乱撞的小鹿，迷途于欢乐。

5

众草群舞，山水画收藏了一卷梦境。

山上的白羊，在傍晚滾下山坡。一匹黑马预先闯出我的前额。

繁星飘浮，我梦到了时光的图谱，露珠在草尖上醒来，一座草原在远方返青。

我请求，以辽阔大草原的名义！

来安放行旅者不羁的灵魂——美人和浪子的乡愁。一只鸟衔来春天的种子，成就了这里的寂静，鸾鸟在寂静中辨识了自己。

在这时光的边境，被水洗亮的码头，红红的灯笼，成为一座村庄洞悉彼岸、眺望未来的眼眸。

时光倒流，时光的妃子在卧榻上执扇莞尔，古典的美，更像一件古代穿越未来的装置。

蝴蝶带来了怜悯的慢时光，青草的腰肢终于点燃了寂寥的苍穹。河流汇入的旋涡中，那些受难的贝壳，在艰难地孕育着爱情的蚌珠。

——这赴死的轮回的结晶，成就了爱的传奇。

6

到时光的深处去！

天地辽阔，群山静默，朝阳喷薄而出，锋芒毕现……

一滴水里有奔腾，一滴水里也有哭泣。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水啊，是母亲，也是父亲。

每一条河流，都曾参与过暴动、起义和轮回。

每一粒细小的沙砾，都有过激情澎湃、起伏跌宕的一生。以时光、睿智、桀骜的头颅，大浪淘沙，完成大彻大悟的重生，抵达生命的彼岸。

异乡的天空下，一匹黑马在低低的嘶鸣。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蝙蝠群飞，鹤立鸡群。江湖不曾生锈，河流中的鱼群如飞蝗流矢。

当黑夜里涌动的野马群，终于宕开了盛大的火焰，一万里江山纵横，烽火连天，旗阵凛冽，金戈铁马正抵御着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雪。

我的身体里，也有一匹黑骏马，它的鞍下藏有一部失传的兵书。

在寂静的夜晚，从心灵的牧场呼啸而过，携带着内心的战栗、寒风、兵刃，以及鞭痕……

7

旷野古老而寂静，有原始的生命力。

交替生死的村庄，年复一年的绿意，漫上石阶。

北斗七星，悬挂于静美的夜空，月朗星稀的冬日家乡，隐藏了炉火的夜话。遥远的天际下，有锋利的斧子在山林中，昼夜呼啸。

在那些低低的云彩之下，白杨树哗哗作响，秋蝉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嘶鸣。

一束光，来自高高的树冠，滑落在我的掌心。

在苏北偏僻的小镇上，我靠在窗前聆听冬天的寂静，伴着屋内暗红的炉火。透过豁口的窗棂，我看到禅房花木深，青竹闪亮，一粒孤单的雪来到了我的纸上。

一座村庄蓄积了风声、雨声、读书声……

一座村庄需要声音来点亮，比如木门转动时发出“吱嘎”的寂寞声响。

老屋里的灯盏，亮了。窗外的松枝上映出火焰，让人有了归隐之心，还乡之心。诸神啊，请接受我倾倒的美酒吧！

此刻，星辰挤满了帐篷；此刻，葵花在古老的书籍中死去。

闻鸡起舞，你将在枯萎的隐身术中醒来。一把青铜剑穿越古今，照着你锈蚀的眼睛。

侠客安于耕读，早已忘却了名声。

8

窗外，云霞如流寇。群山，藏在他的袍子里。

春风如暴政，柳叶在风中擦拭成匕首。

抵进天籁，一个人的精神境界越发澄明。你有苦艾的清香，透明的未来，你走动，带动翠绿的梦幻袍子。

亲爱的，听一听这人间鼎沸的风声吧。

让乡间的风中的烛火，让欲言又止的风，为我们指点迷津。让我们的信仰高过星辰。

你苍凉的手势，在麦田眺望成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刹那间，我找回了村庄的梦幻和魂魄。

我的内心越发安宁。

旷野之上，野花一样的表妹，正以一滴泪放大了卑微屈辱的一生。她手中的一把细沙，就能把乡间的河流擦亮。在大沙河，我们的灵魂是粗砺的，同时也是澄澈的。

山川大野尽在襟怀，因为内心有高度，明月有柔情。

大水滔滔，滚滚东去……

9

坚持守望黎明的女神！

在春天的黑夜里，任那些孤独陡峭的梦想，兀自花开。

——你的琴声，瞬间打开了心有灵犀的门扉，正把圣洁的大雪，引往高处。

心怀慈悲，面朝沧海，尽管大地疲惫而苦涩。

在乡间，只要看着明月，听着风声，我的内心就是富有的。

这旷野的快马和白鹭，这乡间的耕牛和流水。多少朝代消隐去了，马蹄声远，而我的七孔短笛里，正飘出一朵洁白的雪莲。

啊！这旷野一满目尽是连绵的深意。

天籁之音，收获月亮的光盘。银狐，穿过积雪的松林，大地晶莹剔透。稻草人遗忘在风中，似枯萎的笛声。

在人间的画布上，有我奔走的脚步，有明月的袍子，有你干净的手指。

——啊，这被雪峰照耀的前额！

沉默的思想者啊，

你是受伤的芦苇。你有镀亮的桅杆，你有追随的霞光……

10

花开半山，人心已乱。

大地之上的星辰，浩如烟海，唯有大野守护着历代的诸神。

那些丹顶鹤与麋鹿，那些猕猴与白鹭，那些浣熊与细，毛猿，那些曾经深陷的灵兽的脚印，为人类的征途提供了诡奇变幻的方向。

那时，太阳燃烧；那时，漫天星辰化作流星雨。烈焰纷飞，浩大的思想在风雨中疾走，孤独落单干荒烟漫草的岁月。

雷雨轰鸣，似盛开的情欲，裸呈着大地的秘密和火焰。

蒹葭苍苍，爱多像一场艰难的修行啊！

——这相遇于苍茫的千里之外的知音。

爱上你的忧伤，爱上你的梦境，爱上你噙着银针的瞳孔，这生活中的美和蜜意，春风才是温暖的双桨，是我们亲密拥抱时的手。

这是一个人的宗教，那个风一样的女子，正是春风的知己。

让我们回到旷野，回到农谚中的人生大美，让我们邂逅纯真的爱情，犹如这苦楝树叶的演奏，只要用心领受，一切都唾手可得。

11

白鹭低飞，在轻盈的黄昏下。

爱，翻开了大地的册页，我深陷在月光和真理之中，不能自拔。

古朴的山水问，湿漉漉的鸟鸣，水墨里的牧草青青，吹瘦了的芦苇，翎羽的惆怅的标本。

旷野深处，有策马奔腾而来的李白，犹如月光定格的某个片段重现。

雨霖铃的节奏，盈满我大彻大悟的山水之行。

——这清凉的山溪，弹琴的流水，带我们去精神的远方！

白云下的草药荒芜。美，在风中战栗。寂寞的云烟，被雨水淋漓的清韵刷新了记忆。

风吹着尘世，也吹着我，我要写下春天里不朽的诗篇。让扑面而来的歌谣，犹如原野上鲜亮的旗语，在阳光的诵经声中，兀自庄重。

我的身体里装满了缓慢的敬意，白鹿的风，春天的辞令，人类诗意栖息的尘埃之所。

——钢蓝色的思想和远方。

12

旷野的灯，亮着！

云朵被诗人再一次搬运，成为诗篇内部分行的需要。

——那是一次自由的飞翔，也是一次沉重的飞翔，诗人完成了纸上的江山涅槃。

诗人，月下独酌！

这潮湿的心灵，一度成为美的旋涡。马，在诗意风暴的中心，驰骋——

故国的山河，死于宣纸装帧的切线，那些情怀，一望无垠的美，淡淡的笔墨。爬满格子的翰林，青草的光源，水的虔诚的信徒。

—这素洁的，善念之心！

槐花匝地，清雅而脱俗。

我们的信仰是蓝天，是白云，是草庐，是茶园，是洞穿岁月的一支竹笛，是风雨中的一架紫藤，是时光蓄势待发的令箭……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并非姹紫嫣红的，又连绵不息的，纯粹的诗！

13

我在山中打坐，忘却雾霾在与阳光角力。

——这遥远的净土，近在咫尺，安放我疲惫的肉身、圣洁的歌声以及内心的浪漫主義。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心灵的故乡。

有瓦蓝的天空，有青青竹篱，有皎洁的月光，有红泥小炉，有沸腾的铁水壶，有莲蓬，菩提子以及哲学意味的茶盏。

有风的鼻息，有淡泊的内心；有遥远的雨意，有人生的一米阳光。

——煮沸的，正是我们内心的湖泊。

湖泊是古老的镜子，专注于打磨明月之心。

而此刻，你正被时光的风缱绻地吹拂。我的云龙湖，让那些险象环生的大鱼自由吧，让那些飞鸿的倒影，漫过我的梦境。

历代的诸神啊，在苏北传授我歌唱的秘密！

我向神摊开的掌纹里，有鸽哨阵阵，有十里桃花；有山峦的走向，有河流的梦想。

月亮湾的桃花，一遍遍轮流被月亮爱着。

——让思想者继续赶路！

14

一个人的旷野，在抱紧内心的大海，和峰峦。

从内心出发，铸就诗魂。让心灵中的明灯，盛满月光的琼浆。

春天的鸟鸣，啼亮了春天的心脏。让苍茫的大地，吹开我的梦境。我在黑夜写下的诗，焕发着温暖的光芒。

在灯下，我们谈起了时光和远方的田野——

你乌黑的眸子，比蜡烛更湿润、耀眼。仿佛黑夜中的水晶，充满永叵的意味！

你的美，超越了欲望和幻想的立方，守着你温柔的呼吸，云翳样的轻柔。如果没有翅膀，此刻，谁都会长出一双来。

爱人啊，我们约定要去春天里，交换桃花的光芒。要在苦苦跋涉的行旅中，练习久违的拥抱。

一朵花，就留在了彼此的心田。

爱人啊，请不要轻易触碰花蕊，她的心，敏感而易碎。

15

一个人的青春远逝。

如林中流过的晚霞，如鸟雀惊飞的旷野。

一株麦子里也有隐喻的光芒。

几千年来，闪烁善良的光，那些新鲜的麦茬，突出甘甜的露水，属于土地，同时赋予我们的乡间味道。

春光中有白鹭起飞，北斗七星下的村庄。苇叶青青，英雄远走。

我怀念深谷的兰草以及兰草上的露珠，偶尔还能听到春天的马蹄声，从两个梦境的缝隙中，呼啸而来。

春天，收藏音乐的耳朵，酒囊装满了琼浆。

春天的音符啊，雀跃在青瓦镶嵌的屋脊上，醍醐灌顶。

——是那屋脊上的雪，在教育人生。

马驮着雪，和时光的寒意，正走过苍茫无言的大地。

奔腾的江河滚滚向东，人生瑰美，农舍的炊烟渲染季节的空旷，几声鸟鸣、还挂在来时的树上，而此刻，新雪已刷新了苍穹。

树桩兀立，一圈圈每轮如老式唱片，坐在上面的人，善于占卜星相。

系在树桩上的舟楫，盛满了昨日的苦歌，在民间的江湖，飘飘荡荡。

雷霆隐隐，远山如黛。

荷锄而归的你，抚摸着苞谷的胡须，镇定自若，带来了古老的笑靥。

16

暮色寂静，而旷野无边。

你的心是乐器，是失传的曲谱，是柔软的春天，是春天放荡的涟漪。

大地倾如摇篮，奇妙的蒲公英是晚风里四处奔跑的孩子，碰撞出甜蜜的泪珠，

在苦歌飘荡的黄昏，取悦着大地。那些真理的种子，注定一次次被风派遣，随遇而安，成为生生不息的风景。

你被描述为夏日和风中的藤蔓，与春光里的美，一起打开心扉，见证阳光和风雨。

有梦无悔，一如你眼底的纯净和苏醒。

古桥之于倒影，舟楫之于明月，丝绸之于宋锦，吴语之于昆曲，洞庭山之于碧螺春，桃花坞之于寒山寺，诗情画意之于千古绝唱。

……在时光的卷轴里律动、展开、腾挪、雀跃。

爱旷野，爱晚风，也爱禅寺。

那蕴含了内在魔力的江南，爱过我的胸口，掀起无止无休的澎湃。

17

这是来自心灵的整饬！

内心的喷泉在借鉴峡谷的韵律，传颂古老的吟唱，我要还原那山中的歌者，令人艳慕的高山流水，在人间起伏跌宕。

我的民间，是爱恋和自由的天堂。

一听到玫瑰绽放的歌声，我的心就会幸福的流泪。

我仿佛看见两束热烈的火焰，在柔软的江南，策马扬鞭！

让黑马奔跑成一片草原吧！

光与影在红尘中纠缠，如同交替生死。星辰和明月的梦，色彩和旋律的舢板，在黄昏时分，我要做驕傲的船长，借助海浪，驶向更远的天边。

在镀金的天空中，山谷和海洋成为我们的拥抱。

爱的力量推动着星球的运转，教人思念，兴奋无边，我们是知己，是姐妹，是兄弟，是白云朵朵，是巨浪滔天。

轻舟已过万重山，犹如五千年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