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与评

2018-11-02 02:38程一身
诗潮 2018年11期
关键词:落日首诗乡愁

程一身

错误 郑愁予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1933- ),原名郑文韬,生于山东

济南。1949年随父到台湾。《错误》发生在两个

人之间,即“我”和“你”。诗歌第一节和第三节

写“我”,但暗含著“你”,第二节写“你”,但暗含

着“我”。整首诗写的是“你”与“我”在一个特定

的时空交会,却没有发生任何戏剧,用诗中的

话说就是,彼此是对方“美丽的错误”,即“我”

不是“你”在等的人,“你”并非“我”要归的人。

把此诗放在战乱年代制造的众多离别中来体

会,可以说它隐约暗示了那个特殊的动荡时代。

第一节第二句将闺中等待的少妇与在季

节里开落的莲花并置,给人一种红颜易老的暗

示,多少容颜在等待中老去。中间一节写闺中少妇一心等待归人,笔触细腻,突出其等待的专注,以及等待的寂寞。其中的两个比喻把等待归人的心比成”小小寂寞的城”“小小的窗扉紧掩”,将抽象的心加以物化,等同于她所在的城与所守的窗扉,大有望夫化石的意味。最后一节点题,“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即“我达达的马蹄声”惊动了在闺中等待的少妇,不免引她隔窗注目遥看,这种情景不免让这个穿城而过的人“有所解释”:“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据说此诗是诗人以母亲为原型创作的,当时其父亲去了湖北抗战前线,他随母亲经历了各种逃难。这首诗继承了闺怨诗的传统,但设置了“我”与“你”戏剧性相遇的情景,具有一定的复调性,改变了过去那种从闺中少妇的角度来写的单一思路。

刹那 周梦蝶

当我一闪地震栗于

我是在爱着什么时,

我觉得我的心

如垂天的鹏翼

在向外猛力地扩张又扩张……

永恒——

刹那间凝驻于“现在”的一点;

地球小如鸽卵,

我轻轻地将它拾起

纳入胸怀。

周梦蝶(1921-2014),原名周起述,河南淅川人。1948年生活无着投军赴台,1952年开始发表诗作,加入蓝星诗社。1956年退役,以摆摊卖书为生,历时21年,被称为“孤独国国王”,《孤独国》是他的第一部诗集,1959年自费出版。

《刹那》这首诗写的并非爱,而是爱的意识,即意识到自己在爱时心灵发生的变化。具体地说,这种变化就是使心“向外猛力地扩张”,直至扩张到使“地球小如鸽卵”的程度,扩张到可以把地球轻轻拾起纳入胸怀的程度。爱还可以将永恒凝驻于“现在”的一点,即此刻。由此可见,爱可以使时空发生巨大的变形。如诗中所说的,所有这些都是刹那间完成的。就此而言,《刹那》是对爱的伟力的生动写照。这首诗使心灵之虚与地球之实彼此关联,以心灵的无限扩张凸显了爱的魔力,对周梦蝶来说就是诗歌之爱的魔力。全诗虚实相生,用词举重若轻,力度非凡。

灭火机 商禽

愤怒升起来的日午,我凝视着墙上的灭火机。

一个小孩走来对我说:“看哪!你的眼睛里有两个灭火机。”为了这

无邪告白;捧着他的双颊,我不禁哭了。我看见有两个我分别在他眼中流泪;他没有

再告诉我,在我那些泪珠的鉴照中,有多少

个他自己。

商禽(1930-2010),原名罗显炻,四川珙县人。16岁从军,1950年随部队到台湾。《灭火机》是一首爱的别致颂歌。它暗示来自他人的关爱可以熄灭一个人的愤怒,就像灭火机能灭火一样。在这首诗中,愤怒与火对应:在口语中,人们常把愤怒说成发火。而“灭火机”则意味着息怒之物。那么,灭火机是如何让“我”息怒的呢?通过一个小孩的告白:“看哪!你的眼睛里有两个灭火机。”首先,这句话源于小孩的发现,即他发现这个愤怒的说不定双目圆睁的人两个眼里都有一个灭火机。应该说,“我”眼里映着两个灭火机是事实,但“我”并未察觉,直到这个好奇兼好心的小孩提醒了“我”。小孩的这个发现和告白将墙上的灭火机转向了“我”眼睛里,也就是说从本外转向了体内。这种富于爱心的提醒达到了灭火息怒的作用。所以,听到小孩这句话后,“我”从“愤怒升起来”的状态突然“不禁哭了”——显然是被感动了。如果就此结束.它也不失为一首好诗。但是并不,作者由“哭”引出了“泪”,“泪”可以更好地熄“火”:“我看见有两个我分别在他眼中流泪”,这真是绝妙的发现,作者从“我”的眼转向了小孩的眼,看见两个“我”映在小孩眼中流泪,也就是说,“我”的眼泪从小孩的眼中流下来,两个人之间还有比这更深刻的融合吗?到此为止,它已堪称妙诗了。然而还不完,作者又有惊人的发现:“他没有再告诉我,在我那些泪珠的鉴照中,有多少个他自己。”这句诗把视点从小孩的眼睛又转向了“我”的泪珠。无论“我”还是小孩,眼睛都是两个,但“我”的泪珠就不止两个了,可以说有多少颗泪珠,就有多少个小孩映在其中。作者笔下的这串连环映像确实令人惊叹,也暗示了爱的奇妙裂变与增殖主题。

水夫 痖弦

他拉紧盐渍的绳索

他爬上高高的桅杆

到晚上他把他想心事的头

垂在甲板上有月光的地方

而地球是圆的

他妹子从烟花院里老远捎信给他

而他把她的小名连同一朵雏菊刺在臂上

当微雨中风在摇灯塔后边的白杨

街坊上有支歌是关于他的

而地球是圆的

海啊,这一切对你都是蠢行

痖弦(1932- ),原名王庆麟,河南南阳人。1949年赴台。1954年与洛夫、张默发起创世纪诗社,出版《创世纪》诗刊。尽管早已辍笔,痖弦的诗颇具大师气象,在一批杰作中闪光。之所以选择这首《水夫》,是因为它体现出卓越的写人功夫。其笔法如此富于创造性,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这首诗密布着有意味的细节。如第一节的最后两句,意思无非说他把头垂在甲板上,但诗人对此做了对应的限定:头是“想心事的”,甲板是“有月光的”。这样一来,“心事”与“月光”就形成了某种关联。它们内外结合,彼此交织,这种繁復而清晰的写法非常接近沃尔科特。

第三节中出现了“她”,显然与第一节中的“心事”有关。“她”是谁呢?诗中写得十分隐约,“她”是“他妹子”,应该不是亲妹子,而是相好;“她”在“老远”的“烟花院”,是个沦落为娼的人。这个水夫显然爱她,不然就不会“把她的小名连同一朵雏菊刺在臂上”,既然爱她就要让她摆脱该地,或许这就是他的心事。至于后事如何,诗中并未明说,只是写了一个雨夜的场景,然后交代“街坊上有支歌是关于他的”。结合语境来看,这支歌唱的应该是他们的故事,而风摇白杨的雨景似乎暗示了一种凄婉的氛围。至于具体情形和结局却一概不表。可以说痖弦的叙事高度压缩,以巨量留白的方式点染了一个给人丰富想象的爱情故事。事实上,痖弦的写人诗构成了一个系列,《故某省长》《上校》《坤伶》《c教授》都是这方面的杰作。从题目来看,作者写的都是类型化的人物,但他总能从具体出发,显示出超强的概括力。

麦坚利堡 罗门

超过伟大的

是人类对伟大已感到茫然

战争坐在此哭谁

它的笑声 曾使七万个灵魂陷落在比睡眠还深的地带

太阳已冷 呈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开也都冷了

史密斯 威廉斯 烟花节光荣伸不出手来接你们回家

你们的名字运回故乡 比入冬的海水还冷

在死亡的喧噪里 你们的无救 上帝的手呢

血已把伟大的纪念冲洗了出来

战争都哭了 伟大它为什么不笑

七万朵十字花 围成圆 排成林 绕成百合的村

在风中不动 在雨里也不动

沉默给马尼拉海湾看 苍白给游客们的照相机看

史密斯 威廉斯 在死亡紊乱的镜面上 我只想知道

那里是你们童幼时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录音带与彩色的幻灯片

麦坚利堡 鸟都不叫了 树叶也怕动

凡是声音都会使这里的静默受击出血

空间与时间绝缘 时间逃离钟表

这里比灰暗的天地线还少说话 永恒无声

美丽的无音房 死者的花园 活人的风景区

神来过 敬仰来过 汽车与都市也都来过

而史密斯 威廉斯 你们是不来也不去了

静止如取下摆心的表面 看不清岁月的脸

在目光的夜里 星灭的晚上

你们的盲睛不分季节地睡着

睡醒了一个死不透的世界

睡熟了麦坚利堡绿得格外忧郁的草场

死神将圣品挤满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给升满的星条旗看 给不朽看 给云看

麦坚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陆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 挂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万个故事焚毁于白色不安的战栗

史密斯 威廉斯 当落日烧红野芒果林子昏暮

神都将急急离去 星也落尽

你们是哪里也不去了

太平洋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

罗门(1928-2017),原名韩仁存,海南文昌人。曾任蓝星诗社社长。麦坚利堡,为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太平洋地区战死的七万美军而建。二战是国际性的,尽管罗门的这首同名诗取材于美国,却属于人类。因为这首伟大的战争诗融入了作者的战争记忆。无论时于发动战争还是应对战争的人来说,伤害,死亡,摧毁,人类的战争本质相同。在这首诗中,诗人无意区分战争的正义与否,他关心的只是战死者,只是对战死者的哀悼。作者把悲痛的词凝结成一首伟大的诗,南同把太平洋凝结成一颗巨大的泪。这样的墓地和诗歌令人敬畏,诗中着力突出几种感觉,一是冷,“太阳已冷 星月已冷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开也都冷了”,整个世界的冷,源于七万生灵成亡灵;二是静,首先是坟墓自身的静,“七万朵十字花 围成园排成林绕成百合的村/在风中不动 在雨里也不动”;三是坟墓周边的静,“鸟都不叫了树叶也怕动”。这样一个“死者的花园”变成了“活人的风景区”,变成反复被参观游览的对象。它是否具有教育或提醒功能呢?诗中说它“沉默给马尼拉海湾看 苍白给游客们的照相机看”,“给升满的星条旗看 给不朽看 给云看”。此外,哭与笑是值得注意的一对词,它试图将冷峻的叙述引入沉思的维度。战争的实质就是制造死亡和哭泣,它整体上是反人性的,只有战争的获益者才会发笑,伟大是不笑的。也就说,伟大站在战争获益者的对面。诗人在此诗的题记中说“超过伟大的/是人类对伟大已感到茫然”,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对伟大的茫然是反人类的战争对幸存的人类造成的伤害:不伟大的战争已经毁坏了人类的伟大观念。

乡愁 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1928-2017),生于南京。1950年赴台,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3年,与覃子豪、钟鼎文创办“蓝星”诗社。《乡愁》这首诗创造了自己的形式:全诗4节,每节4行,各行依次是三字、十字、四字、五字,造型高度一致。从内容上看,全诗以时间为序,分别写了“小时候”“长大后”“后来”和“现在”四个阶段,贯穿这四个阶段的是乡愁,但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抽象的乡愁分别关联着具体的“邮票”“船票”“坟墓”和“海峡”,其中前两个是克服隔离之物,后两个则是隔离物。并且诗人为每个阶段的乡愁都提供了具体的诗歌空间,这些空间无一不是隔离的,而隔离正是形成乡愁的前提。巧妙的是,诗人反复用“这头”和“那头”(只有第三节变成了“外头”和“里头”)指代不同时期的不同隔离地点,从而使它们形成各自独立又彼此联系的单元。诗中所写的四次隔离两次发生在“我”与母亲之间,一次发生在“我”与“新娘”之间,一次发生在“我”与大陆之间。与母亲的两次隔离其实仍有不同:前者是生离,尚可相见;后者是死别,永难再会。因而对母亲的乡愁以后者更浓,它浓就浓在终其一生不可化解。相对来说,与新娘的隔离产生的只是思念,并非乡愁,尽管这一节丰富了诗歌的情感,却不免有凑数的嫌疑,即使删去也无大碍,或许更好。诗中所写的另一种乡愁是对祖国的乡愁,这种乡愁是对母亲乡愁的扩展。由于国共战争的影响,无数大陆人士奔赴并滞留台湾,与大陆的隔离使他们充满了故土难归的乡愁。事实上,正是这种乡愁引起了无数赴台者的情感共鸣,可以说它传达了大陆赴台那一代人的共同心声,这首经典的短诗足以使余光中成为他们的“代言人。

吾乡印象 吴晟

古早的 古早的 古早以前

吾乡的人们就开始懂得向上仰望

吾乡的天空传说就是一片

无所谓的阴天和无所谓的蓝天

古早的 古早的 古早以前

自吾乡左侧延绵而近的山影

就是一大片泼墨画

紧紧地贴在吾乡的人们的脸上

古早的 古早的 古早以前

世世代代的祖公

就在这片长不出荣华富贵长不出奇迹的土地上

挥洒成的汗水

播下粒粒的种籽

繁衍他们那无所谓而认命的子孙

吴晟(1944- ),原台吴胜雄,台湾彰化人。这首诗经罗大佑谱曲演唱后广为人知。从诗本身来说,它远远超出了通常所谓的乡土诗,深刻地呈圯了土地之子的命运。首先,这首诗用词古朴,像“吾乡”“祖公”,尤其是“古早”这个台语词的反复使用传达出漫长的历史感。其次,这首诗写景真切:山影“自吾乡左侧绵延而近”,并“紧紧地贴在吾乡的人们的脸上”,这美丽如泼墨画的山影将“吾乡”与“吾乡的人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写山影“贴”在人脸上,异常生动真切。最后是吾乡人们的生活及态度:“挥洒咸咸的汗水/播下粒粒的种籽/繁衍他们那无所谓而认命的子孙。”这一系列动作非常连贯,反复出现,自古而然,以后也仍是这样。值得注意的是“无所谓”这个词多次出现,它体现了吾乡人们普遍的生活态度。第一节里有“无所谓的阴天和无所谓的蓝天”,即天阴天晴都是过,或者说活好活坏都是过。对外界的变化及自身的命运都听之任之,这种“无所谓而认命”与“向上仰望”的结合就构成了吾乡人们世代生活的全部,但“向上仰望”通常并不能改变荣华富贵与奇迹对他们来说是传说性存在的事实。

边界望乡 洛夫

说着说着

我们就到了落马洲

雾正升起,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

手掌开始出汗

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

乱如风中的散发

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一座远山迎面飞来

把我撞成了

严重的内伤

病了病了

病得像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

只剩下唯一的一朵

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

咯血。而这时

一只白鹭从水田中惊起

飞越深圳

又猛然折了回来

而这时,鹧鸪以火音

那冒烟的啼声

一句句

穿透异地三月的春寒

我被烧得双目尽赤,血脉贲张

你惊蛰之后是春分

清明时节也不远了

我居然也听懂了广东的乡音

当雨水把莽莽大地

译成青色的语言

喏!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

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洛夫(1928-2018),原名莫运瑞,湖南衡阳人。1949年7月去台湾,1954年与张默、痖弦创办《创世纪》诗刊,1996年移居加拿大。2001年凭长诗《漂木》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首《边界望乡》和余光中的《乡愁》主题接近。大体上余诗侧重于“愁”,注重营造悠长的情感氛围;此诗侧重于“望”,注重在动作刻画中呈现对故土的深情。全诗的动作可简要梳理如下:“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此句写“望”,突出望中的浓烈之思;“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此句写“撞”,山不会飞,是心在飞,被山撞伤;“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当时台湾与大陆尚未“三通”(始于1987年),作者近故国而不能回,以致“咯血”,内心痛苦之极;“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來的仍足一掌冷雾”,抓回来的不是实在的故国泥土,而是空虚的一掌冷雾,失望之极。这些动词极有表现力,将诗人返回故土的强烈渴望与渴望受阻之间的冲突表达得导常生锐,堪称一首过目难忘的诗歌。

莲的心事 席慕容

我 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也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 不忧 也不惧

现在 正是

我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 就是

太迟

席慕容(1943- ),蒙古族,原籍内蒙古察哈部,生于重庆,1954年迁居台湾。与很多女诗人不同,席慕容注重在诗歌书写时间主题,其中一个重要变体就是错过,两个人在相同时刻里的不遇。正如这首诗末感叹的,“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这种书写当然是以女性对自身关的敏感为基础的,所谓莲的心事就是“恋”的心事,也就是渴望爱情的女人的心事,即让对方在“我最美丽的时刻”遇见自己。但诗人遗憾地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它总是被“错过”,这是关与爱的双重遗憾,是人生中的悲伤之事。正如她在《悲歌》中所写的:“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

再见的/已不是你”,这很有赫拉克利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味道。在时间里“错过”是席慕容反复书写的主题,可以说她把“错过”写成了某种类似命运的东西。席慕容的诗一度流行,这应该源于其语言简单浅白,“错过”之类的主题也很能引起人的共鸣。

马尼拉湾的落日 向明

还来不及呼痛

久待在马尼拉半空的那枚烈日

黄昏的钟响一催

便从滨海那棵椰子树顶

跃入海天相割的那片锐利刀锋

火辣的血

把整个马尼拉湾

煮得通红

多么壮烈的一种结束啊

我想起沿路习见的

手执长刀的菲律宾人

也是以这么犀利的刀锋

立时割下滚落在地的

一颗颗熟透如落日的椰子

也是这么突然得

来不及呼痛

向明(1928- ),原名董平,湖南长沙人。曾任蓝星诗刊主编。落日是中国古代诗人钟爱的对象,它对应着临近终结的美好,相关的名句很多,如“落日照大旗”“长河落日圆”等。相对来说,新诗中的落日尚未形成与之对称的局面。《马尼拉湾的落日》这首诗应是其中相当出色的。诗歌开篇很突兀,“还未不及呼痛”(“呼”似不如“喊”),乱接把落日拟人化、肉身化。然后是钟声里的一组动作对比:久待与跃入。从半空中的静止突然变成向下的跳跃,在刻画落日的跳跃时,诗人着力写了两个物:一个是“滨海那课椰子树顶”,这是它跳跃的起点;一个是海天相交的那条线,大体上是跳跃的终点,诗人把它比喻成“锋利刀锋”。这两个物构成了日落的背景,是日落的参照物和日落之处,富于立体感。随后诗人继续发挥,日落在刀锋上,流出火辣的血,煮红了马尼拉湾,“煮”极言落日温度之高。可以说这节诗写得很有气势。

第二节写的是从落日引发的一个联想,上述的落日场景如同手执长刀的菲律宾人割下一颗颗熟透的椰子,椰子被割下时也突然得来不及呼痛,从而与诗歌开篇形成呼应。不过,诗中令人惊骇的意象使我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似乎被长刀突然砍下的不是“一顆颗如落日的椰子”,而是“一颗颗如落日的人头”。或许这才是作者的本意,“多么壮烈的一种结束”,几乎是一种世界末日般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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