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落下,惊飞雉鸟
这对枪管的远房亲戚
往晨昏交汇处
拜访流水,和积雪
它们在途中交拜,和鸣
又不得不,分道扬镳
把彼此作为死亡的信物送出
它们让雨滴返回天空
它们像一曲悲歌,在传唱中
一路低头,寻找唱歌的人
树木曾有亲人,在太阳下
骄傲地,做大地的主人
传说在口辞中燃烧,在火堆里
熄灭
树木的本性里,柔软的邵分
是灰烬的前身
它们曾披甲,站在世界中心
看亲人如星辰散落
众人的故乡,在遗忘中
拼命地,把一只萤火虫擦亮
露水梦见江河,从澎湃到呜咽
有的变暖,有的变冷
有的,在生死的怀抱里
任由大风吹奏
不能揭开的面纱
是人间的黑幕,包罗者欢愉
和苦痛,不知下一秒
将有什么被说出
那些漫长的夜晚
和旅途,背叛和忠诚
似有转机
瞬间又千里之外
哀伤如落叶纷纷
水上有人隔空问道
山间有声,用苍凉作答
赠我群山,群山巍巍
胸怀是庞大的收容所
赠我密林,林中有人形之兽
吞吐虚无的骨骸
大风播撒黄金的种子
人在山中,种不会弯曲的树
日月和星辰步履匆匆,带走
天空的灯笼
有人唱歌,整夜地唱
苍茫曲,从枯草里长出
从斑斓的兽群跑出来
“你好,时光
我愿用身体与你交换
落霞,甚至成为落霞本身”
寨子无言,每一座木楼
活着石头和草木的替身
浊酒融入山溪,用流逝的方式
洞悉人的悲喜
分开茅草,镰刀在腰间
扮成一面镜子,看见前世
收割者坐在山顶
口中的兵马,等待一声号令
来生模糊,大雾中
远走和到来的人,交头密谋
一把老镰,在弯曲中
分割自己的孤独
我向过客拱手
不问来处,亦不问去处
白云在山间铺路,一直铺到
天空的前庭
在山上等待的
除了松树,白茅
还有温柔的老虎
风起于无形,歌唱到无声
这一生,是醒不来的梦
梦中,送走了故人和敌人
燃尽火把和星辰
依然看不到山路的终点
余生用来等待
人心紧缩,我依然相信
怀抱辽阔
有人一生追赶野牛群
赶着赶着没入其中
这群太阳的影子
铺满山谷,它们是罐装的泪水
超载的江河,在身体里翻腾
野牛群跑过,留下通地火种
蹄声高过尘世
有人一生在世间唱歌
唱铁的故国
故国里有人吞吐风暴
时光总随夕阳西下
天空倾倒黄沙
我准备起身,去追赶野牛群
它们已归于沉默
群山是无碑的墓地,所到之处
一半是枯枝,一半是枯骨
捡柴火的人失声痛哭
“它们的来路
洒满热血,山间清冷
时光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们把交谈,让给了沉默
两个树蔸,面对满山的树木
两个沧桑的老人,看着遍地子嗣
下山时,我留在夕照里
他背着烈焰回家
大地的孤独之舞
在虫鸣中展开,迷途的人
把灵魂交给山石,林木
时而刀背藏身
时而混入落叶的激流
一只鹰在落叶之上,扮演
眼泪流干的送行者
前世铺路的人,今生葬在路上
棺椁藏于尘埃
我以白发盖住胸口
群山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出,是一条瀑布
垂向人間
在腊尔山,流水回头
石头走下山坡
火把还在黑夜逗留
一位老人站在山腰
手中的刀子
一把插在胸口,一把插进士中
骨头上磨刀的人
身子薄如草叶,风吹发际
又落下雪霜
薄暮
心有哀鸣,雪片落入山谷
我以腹语回应,寒意刺刀般立起来
抚摸过死亡的手,是热的
仿佛刚刚从人间抱走了火炉
少年瞭望垂老
看光阴光脚赶路,是有形的
云雾沿途缠绕
我与人间隔着薄暮
西楚,本名田峰,苗族。1976年生于松桃。“贵州诗坛三剑客”之一。诗歌作品见于《诗刊》《中国诗歌》《花溪》《延河》《山花》《星星》《诗选刊》等并入远多种选本,出版诗集《过程·看见》《妩媚归途》等。《端午》诗刊、《贵州诗人》执行主编,贵州新媒中心总编,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贵州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