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出逃

段立欣

1

当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是一只猫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妈妈温柔地叫了一声“喵”，爸爸则“嗷嗷”叫了两声，也许他是想证明自己是老虎或者其他动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一定不信。其实在昨天之前，我也不信。

那只黑猫站在我面前，黄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由于我的房间非常明亮，那只黑猫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缝。它对我说：“你伪装了十二年，是出逃的时候了。”

什么伪装？什么出逃？我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我听明白了，黑猫的大致意思是，我是一只猫，是猫中的间谍，就像《无间道》中的刘德华一样。我这样的猫间谍，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就有一千多个，都是以小孩子的身份出现的。我们的任务是：在同类受到伤害的时候，出手相救。

那次同桌用绳子系着一只小猫的脖子，把它拉进教室，是我救了它。因为这件事，我还被打破了鼻子。但这只能证明我有爱心。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问黑猫。

“因为你在和我对话。”黑猫说。

2

事实真是黑猫说的那样吗？因为考虑这件事，我昨天连英语单词都没有背。不过还好，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强，用早读十分钟的时间我就可以把昨天学的英语单词背好。不知道这和我是猫有没有关系。

“这次，很多猫要出逃，大家要去寻找自由了。”黑猫说。

我想象着那壮观的场面，离开父母，寻找自由，一千多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将过上无忧无虑的猫的生活了……自由，是多么有吸引力的词语啊！

可是，我们的爸爸妈妈怎么办？

黑猫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轻松地蹭着我的手说：“他们只是帮助猫爸爸和猫妈妈抚养你们的人。”

要是能像黑猫说的那样轻松就好了。想到自己要走了，当天晚上，我第一次拥抱了这两个“抚养我的人”。我对爸爸说了声“爸爸我爱你”，还帮妈妈洗了脚。

爸爸妈妈对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懂事很不自在，我只能骗他们说，这是老师布置的有关感恩节的作业。

“其实这西方的节日，有时候还是挺实用的。”爸爸哈哈笑着说，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地笑过了。我还让爸爸在我考了A+的试卷上签了名。看到他自豪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时，那比电视里签几百万合同的老板还满足的表情，我真开心。

可惜他们不相信我是一只猫，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就要出逃了。

3

“你愿意被沉重的学习压力折磨吗？”黑猫问。

“你愿意为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头疼吗？”黑猫又问。

“你愿意周末去参加无聊的奥数补习班和游泳特训班吗？”

我说：“当然不愿意，尤其是游泳课。”

“那就对了，因为你是猫。”黑猫回过头，舔了舔自己后背的毛，它的毛黑得发亮。“猫都不喜欢游泳，就冲着这个原因，你也要出逃。”

黑猫说的这些理由真的打动我了，我回忆着自己的那些特征——

我不喜欢洗澡，喜欢吃水煮鱼，我晚上的视力很好。妈妈每次在窗户上探出头喊“天这么黑了，还不回家”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正玩得高兴，一点儿都没觉得天黑。最明显的是，我小时候喜欢啃指甲，看电视的时候、写作业的时候、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发呆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我就啃掉了自己的手指甲。

“后来，在爸爸妈妈的共同监督下，我才把我这个坏习惯改了过来。”我看着自己的手说。

“真可怜，其实你应该学会磨爪子的，像我这样。”黑猫说着，在我的电脑椅上抓了几下，几道划痕顿时清晰可见。

“难为你了，这十二年。”黑猫感叹道，“你终于可以出逃了，和你的一千多个一直忍气吞声的猫伙伴一起。”

我出逃的念头又加深了一些。

4

就在妈妈把削好皮的苹果放在我的书桌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多看妈妈几眼，因为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我去寻找自由的时间了。

就这样，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妈妈的眼角居然有那么多皱纹了！

“妈妈，你有皱纹了。”我说，“我教你做最新的眼保健操吧。”

妈妈呵呵地笑了：“傻儿子，眼保健操没有磨平皱纹的本事。”

我心里有点儿酸，本来想帮妈妈做点儿什么的，现在我却像喝了一桶大果粒酸奶。隔壁传来爸爸修自行车的声音，我跑去帮忙扶车。

爸爸一边装着车链子，一边说：“儿子，爸爸没本事开宝马车送你上学，你觉得委屈吗？”

“宝马车有什么？你带我和妈妈坐过城际特快！”我自豪的声音都放大了，“每小时行驶三百千米，宝马车追得上吗？”

“还是我儿子懂事。”爸爸摸摸我的头说，“我们一起努力哦！”

我更心酸了，真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他懂事的儿子，我是一只猫。

我看了一眼表，还有五十分钟。这个表是不是走快了？我又看了电视屏幕的右上角，显示的是“22：10”。

5

“快去睡觉吧，今天学习得太晚了。”妈妈已经帮我铺好了被子。

为了不让他们怀疑，我像往常一样穿好睡衣，钻进暖和的被窝里。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光着脚推开爸爸妈妈的房间门：“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我是一只猫呢？我连走路都不会发出声音。”

“猫？”爸爸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和妈妈互相看了一眼，“哦，我说过了，你各门功课都考A+，我就会带你去看音乐剧《猫》，多亏你提醒我。爸爸记住了，发工资后我们全家就去看。”

“谢谢爸爸。”我假装心满意足地走出他们的房间，其实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锁好自己的房间门，我重新穿好衣服和裤子。我是一只准备出逃的猫，时刻等待钟的敲响。

“自由之门，猫的自由之门，那一刻会在你面前出现。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它的停留时间只有两分钟。”

“我的动作很快。”我对黑猫说，“军训的时候，每次整理内务我都是第一。”

昨天晚上我还是那样雄心勃勃，现在我怎么有些犹豫了呢？

坐在床边，我无意中摸到了被窝里的暖水袋。从我懂事以来的每个冬天，妈妈都会把它放进我的被窝里。

6

晚上十一点，猫的自由之门果然出现了，那是一扇明亮的、暖洋洋的门。

我的袜子呢？哪只是左边，哪只是右边……

我的运动鞋呢？哎呀，今天我总是系不好鞋带……

外面那么冷，要不要找雙手套？还有帽子……

不好，左脚绊到了右脚……

膝盖疼得让我想哭，不知道丢了孩子的爸爸妈妈们会不会哭呢……

7

后来，真遗憾，我错过了恢复成猫的好时机。

第二天，黑猫又来了，它埋怨我们这些孩子时间观念太差，说那天只有两个孩子冲进了自由之门，找回了属于他们的自由的权利。

我虚心接受批评，和黑猫一起遗憾地摇头。

“你以后只能继续做人了，从小孩变成大人，压力会越来越大。”黑猫提醒我，“抚养你的人以后年纪大了，不会自己找食物，你还要照顾他们。”

“没关系，我挺得住。”我挥挥拳头，给自己加油。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吐出了这两天一直堵在心里的一大块年糕。

看得出，黑猫在替我难过，我没能像它一样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还会为要去上游泳课而发愁。但爸爸妈妈总说，我是他们眼中最优秀的孩子。

他们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