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不语 静水流深
——少林传统功夫的坚守者刁山多

2018-11-01 12:14高东霞
少林与太极 2018年10期
关键词:少林寺少林武术

文/高东霞

中岳少室太子沟深处的山居

【人物名片】

刁山多,法名释永智,现任登封市少林寺罗汉院院长、永智传统武院院长,中国武术八段。自幼习武,四岁开始随父(少林寺第三十二代高僧释行书)修习佛法、禅学及少林传统功夫,十六岁开始武术教学。三十余年来,潜心精研少林传统功夫及少林武术理论,对禅学、武术、文学、书法有较深造诣。

1998年至2000年陆续编著《中国嵩山少林寺武功传世秘笈》系列丛书凡十五册。2001年《少林拳的精神内涵》获登封市武术论文二等奖。2002年参加河南省音像出版社《中国民间传统武术经典套路》中的《小洪拳》《七星拳》和《梅花单刀》拍摄,2003年出版发行。2003年《少林传统拳的三个境界》入选少林寺《少林功夫文集》。

曾入少林寺教学八年,2004年陪同少林寺方丈随河南省佛教少林功夫交流团赴台进行禅武交流;同年陪同少林寺方丈到美国加州,参加“少林寺日”庆典大会;同年荣获全国传统武术交流大赛拳术一等奖和刀术一等奖;后又在首届世界传统武术节上获得拳术一等奖和刀术一等奖。2006年被郑州市委市政府评为“第二届世界传统武术节”先进个人;多次在少林寺为国家领导人和外国元首及国际友人演练少林传统功夫,受到社会各界一致好评。

他率领的少林寺罗汉院多次获得武术系统先进荣誉,本人多次荣获登封市优秀武术馆校长称号。

【楔子】

“世间好语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他名唤山多,俗家姓刁,他是佛门俗家弟子释永智法师,父亲刁俊卿乃少林寺第三十二代高僧释行书,后因相关政策还俗归家。在刁山多的人生里,记忆的源头便是从跟随父亲习练少林传统功夫开始。

少林寺曹洞正宗三十二代沙门行书法师宝相

刁山多的人生第一节里,上的都是少林正宗传统功夫的课,这课表里,有武,有禅,亦有书,更有因袭了浓重佛法色彩的人生之道,这权算作德育科吧。

严父亲授,想来必是无私,但据山多回忆,父亲言语不多,惜字如金,轻易不开口。这么来说,在父亲身边修习的二十年,刁山多应是靠自己习练、体悟的时候多。也难怪,父亲刁俊卿本是禅宗祖庭少林寺里的高僧行书法师,他们父子之间,当更多了些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静默。面对威严少语的父亲,由儿童到少年、再到青年的刁山多何敢有一丝懈怠!好在他根器好、具天资,父子之间的血脉相连,又将那种静默化为了一种默契。嵩山不语,不掩巍峨;岁月不言,不失恒常。不知不觉间,那年,那青年转身肃立,面对悠悠少林、巍巍嵩山,他山多得是一座山了。

子继父业,更得承父之志,山多为家中长子,父亲临终有嘱,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国粹、我们传统的少林武术和文化丢失了……

继承和弘扬少林传统武术文化,便成了刁山多毕生的事业。

传武兴业,是一种心志,他人不见;开馆办校,是一桩俗务,世间当显。在父辈创办的少林精武馆的基础上,2004年,登封市少林寺罗汉院成立,学子一度近万,遍及全国各地,海外慕名而来拜师求教的,也不乏其众。刁山多与其弟刁慧音一起,联合少林素祥、行道、延寿、恒通法师和延左教练,在嵩山少室太子沟中一处幽静所在,向世人传授着少林传统的武功和文化。

怀远

刁山多舍弃繁华城市,隐居山野,用一砖一瓦,亲手搭建古朴庭院,在这个藏风纳气的小山坳里,他带着徒弟精心打造了一个天人合一文武兼修的习武世界。

招止园前

曲径通幽 山林深处寻高人

嵩山少室太子沟深处的登封市少林寺罗汉院往下,缓行数分钟,山林树木掩映间,有一处若隐若现的院落,幽宓古朴,旁侧的山溪至此也不再淙淙作响,只是脉脉流淌。过桥便至门前,颇具传统风格的浑砖照壁外侧,有一幅深刻阴文砖雕图案,能解之人云,是为“中岳真行图”。入得大门,循着砖铺步道往里走,偶闻雀声一喳、犬声一汪,整个院子便愈发显得静谧。

刁山多院长与本刊总编辑赵国华

待又经过一道古朴的砖木结构小门,便能隔着荷花池远远看到一块平整的庭院。庭院一角的高处,矗立一个颇具时间感的古亭;庭阶之上,约是一株已越千年的古槐,冠枝泼洒几有半亩;庭阶正对着的,就是一座古戏台,台边均匀矗立着数根古代的拴马桩,桩顶的灵猴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戏台侧对着的,是一所门楼繁复的古宅,是一座约有数进的内宅。这座内宅门前阶下,于砖铺地面上,阳嵌二字——招止,不待开口,有人便说,这里就是“招止园”吧。

刁山多就住在这里,这里是登封少林寺罗汉院院长的居所。招止园?请教主人前,低头查“招止”,得文《秘魔崖招止亭记》。北京八大处证果寺“秘魔崖”下有一亭,民国剡溪袁翼归隐于此,得缘重修此亭时作此文,文中曰,余生长于山中,故性爱山……未尝一日忘山居之乐也……崖之左有亭翼然,来游崖者,殆无不登亭长眺,移晷不能去……因念卢师自江南来,造一舟,不施楫橹,任所之曰:舟止吾止也,遂以招止亭名之。又曰,夫止之为义大矣哉!《易》艮卦称艮,其止止其所也。艮为山象,广其意可谓崖,止于斯而止得其所。亭止于斯而止得其所。人止于斯,而亦止得其所。卢师止矣,余亦有止于斯,而终老之志焉。因记之。

园中信步

待客来

山为“艮卦之象”,好一个“止得其所”!当然包括武术,包括藏招、出招、收招,推下去包括世间万物、红尘万丈,哪个若能“其止止其所也”,那将是何等得体?“止得其所”,那是何等境界!

天地之间,有多少人能“知人”?又有多少人能“知己”?又有几人能做到“知止”呢?

《礼记·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白话译文为: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够有所收获。

有了招止园中“招止”二字前的这一番“瞎费工夫”,便觉见到主人刁山多已不必开口、更不必“问卦”了,不妨喝喝茶。

宁静安适的山居院落

招止嵌地

煮茶论道 娓娓道来解真意

熟悉刁山多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惜茶之人,为了一品茗茶,可以北上京津,南下广深。其品茶、调茶功夫,独步武林,成为武林怪杰。甚至许多风雅之士,也专门从千里之外赶来,和他一起品茶话禅。

刁山多是惜茶、爱茶之人,对茶颇有研究。他最常和人谈起的是中国茶文化史上赵州禅师“吃茶去”的公案。

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

云:“不曾到。”

师云:“吃茶去!”

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

云:“曾到。”

师云:“吃茶去!”

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

师云:“院主。”

院主应诺。

师云:“吃茶去!”

(〔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四)

对于新到、曾到和院主三人,赵州禅师一概回复“吃茶去”,就是这样一段“吃茶去”的公案,成了“茶禅一味”之精神滥觞。

古往今来,对于“吃茶去”的典故众说纷纭,在这里以赵州柏林禅寺明海大和尚为一本名叫《天下赵州吃茶去》的书所作的序言作解:

生命念念常新,是活泼泼的。这是一个毋需论证的真实。在这里,一切理论、言谈、造作、追寻俱显多余与苍白。禅正是在这里拯救了我们,茶也正是在这里封上了我们的嘴,把我们带入静默的当下。这一杯茶,也是亘古常新的,它似乎就是人类几千年、几万年上下求索的最终答案。尤其在今天,当越来越多的人陷溺于五欲尘劳,在浮尘光影中迷失了自心的时候,赵州和尚的“吃茶去”让我们跳出来,与佛祖相见,与心性本来相见。

“喝茶其实是在认证我们在所作所为中有没有认真”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刁山多笑言,自己爱茶成痴,平时不怎么喜欢出门,但为了能品一品好茶,不管多远都愿意前去。在登封也有许多人会拿不认识的茶来考他。

一杯茶,品人生沉浮。刁山多说,喝茶其实是在认证我们在所作所为中有没有认真,有没有认识到其中的变化。比如泡茶,需要找到合适的茶叶、合适的水,烧到合适的温度,再由合适的人来喝掉,那这一壶茶才没有被白白浪费掉。练武也是如此,需要有良师、良缘,更需要有多年的沉淀积累。一片小小的茶叶实则承载了千年的智慧,“很多东西都是一个开悟的法门,我们也在找这个,用什么方法来打开这个智慧。”

谈起少林功夫,刁山多着重分享了学习少林传统功夫的第一个境界:即外五行眼、手、身、法、步的习练与精、气、神、力的结合与和谐。

品出滋味便是佳茗

少林拳的身法八要是“起落进退、翻侧收纵”,“起要横,落要顺;进步低,退步高;翻身顾前后,侧身顾左右;收如伏猫,纵如猛虎。这就是少林拳的标准,也是对少林拳的一般解读。”刁山多一边说一边演练,他强调外五行眼、手、身、法、步和精、气、神、力是练习少林传统武术的基础和根本,所以一开始就要扎扎实实地按照老师所教的套路去练习,一招一式都不能有丝毫马虎。一传十,十传百,建立了标准,才不会使少林功夫在传承的过程中走了形、变了味。

刁山多还特意指出,在练其形的过程有许多需要向动物学习的地方。比如古拳谱上说的“头如猴行,身如龙行,步如鸡行”就是说在练习少林拳时,头要有灵猴般灵敏、多变,身要有神龙般矫健、灵活,步要有雄鸡般轻盈、沉稳,要达到既有其形又有其神的程度。“从深层去讲,我父亲说,龙子用力不见其力,其山不能阻。就是说蛇用力的时候你要知道力点在哪儿,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东西。”

“少林拳是五行表现于内,不表现于外”。古拳谱云:“起要横,落要顺,起横落顺人难近。”其要求是“起横不见横,落顺不见顺”。刁山多解释,习练武功其实都是要成圆,“在少林有一个对这个圆的说法:只有这个圆对自己最近,对对方最近,距离才是恰到好处的。比如,上步推掌,这个掌是不是离我最近,是不是离敌人最近?我打出去的时候,这个劲还在我的身上藏着。这个距离就是攻防自如的标准。任何一个出手的动作,基本看不到攻防含义,这就是它的高明之处。”

“四体百骸总为一节”

前段时间,刁山多参加一个武术段位考级比赛,担任仲裁,看到台上有几位四五十岁的人练拳,动作一出来,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练的是古拳啊!没有任何杂味,感觉很是亲切。”

原汁原味的古拳勾起了刁山多对父亲的回忆。他说,自己的一身武艺得益于父亲的亲身教导,只可惜父亲去世过早,未能好好尽孝。

追溯往事 百感交集忆故人

1927年,岁在丙寅,河南登封正遭受自然灾害的侵袭,田地收成甚少。百姓食不果腹,为了生存,许多人纷纷逃荒至陕西。少林寺附近的一户人家因子女众多,无法维持生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年仅三岁的儿子送到少林寺,至少对孩子来说这是条活路。

这一无奈之举,让这个男孩从此走上了学武的道路,最终成为少林寺第三十二代高僧。他就是刁山多的父亲刁俊卿,法号释行书。

“那个时候少林寺在大山中,没有什么干扰,父亲除了练武就是习文,他的书法、中医都是在寺院中学的。”刁山多的语气中满是敬佩,还不无遗憾道:“我现在的成就与父亲有很大的关系,可以说完全是受父亲的影响。如果他多在世五年的话,那我的收获会比现在要多得多。”

在那个饥荒频仍的岁月,少林寺中收来的孩子众多,为何单单刁俊卿能从中脱颖而出呢?刁山多说,这其中还有机缘。

当时的少林寺为了更好地培养这批孩子,专门邀请县里有名的老师前来教学。有一次,老师教授《楞严咒》,原本安排一个星期后检查背诵,谁知他五天就来了。《楞严咒》是梵文,学习难度较大,一帮孩子背诵起来自然参差不齐。孩子挨罚的时候,寺院里的贞俊大和尚正好从此路过,就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地看着。严厉的老师一边拿着烟袋敲这帮孩子的头,一边念叨着:“叫你们都不会!”年幼的刁俊卿突然说道:“老师,我会背。”然后就一字不差地背诵了出来。这个时候,贞俊大和尚走过来说:“你打错人了吧?以后这个孩子由我来带。”此后,刁俊卿随贞俊大和尚习武修禅,秉师教之重,尽弟子之职。

贞俊大和尚何许人也?师大善知识,得正法眼藏,少林衣钵真传。明佛心宗,梵呗妙用,精武通医,德高望重,众僧荐任监院。1928年少林寺火难后,六十三岁的贞俊和尚依然坚持在少林寺护持寺院,保护文物,主持寺院事务三十余年,系少林寺住持曹洞正宗四十三世嗣祖、沙门雪庭二十九世衣钵传人。

古人有云:“经师易遇,人师难遭。”大意是说能讲解经书的老师容易遇到、找到,但是能以人格品行影响学生,教育学生怎样做人的老师却很难遇到和找到。机缘巧合之下,年少聪慧的刁俊卿受到贞俊大和尚的赏识,数年来悉心教导,亲身传授少林传统武学、医学及书法。而那时的少林寺因一场大火,许多珍贵的经书和功夫典籍都被烧毁,在少林寺练功,都是靠着自己师父的言传身教。可以说,刁俊卿是既遇经师,又遇人师。

刁俊卿十四岁时,贞俊老和尚去世。寺院的老人曾提及,老和尚走时,特意嘱咐门上的挽联让徒弟刁俊卿来写,其间真情不言而喻。年少得遇恩师,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只可叹岁月无情催人老。此生恩情无以为报,只得寄情于字,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收放开合悬于一心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刁俊卿的武学造诣既得益于良师的指导,又与自身的勤奋努力分不开。

刁俊卿晚年

练武贵在坚持,刁俊卿在寺院时只一套小洪拳就练了七年,刁山多回忆说:“我家里的一棵树就是父亲给练死的。”学无止境,青年刁俊卿还到陕西佛学院求学,学成后回寺院执教,成为寺院的知客。

1949年,新中国成立。根据当时相关政策要求,和尚还俗回家,参与生产,刁俊卿也在其中。

三岁入少林,二十四岁归家,刁俊卿人生成长最关键的时间都在寺院里度过,常年的习武生涯养成了他谨言慎行的心性,一身的真功实学是他多年来勤心苦练的见证。

回家后能做些什么呢?那时的刁俊卿也就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再加上常年在寺院生活,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自己这一身的武艺。

“从我记事起,家里来学武的就没有断过人。”刁山多说道,“一是因为那时周边习武的人很少,父亲很早就进少林寺习武,拜名师,并且在寺中颇受尊敬;二是家住少林寺附近,也就有不少的人寻迹而来。有的人是专门来拜师学武的,有的则是来切磋交流的。”刁山多接着说道:“家中来学武的人一直不多,一开始有七八个,到后来也只有几十人。”刁山多解释说:“这和父亲那时的想法有关,他认为人多的话,是没有办法教好的,教学在精不在多。”

说起父亲的教学,刁山多记忆深刻:“他教学特别严谨和严厉,就我接触到的武术前辈而言,我父亲是最严厉的一个人,如果一句话说得不对了,他就不给你讲了。因为他的方方面面都是很严谨的,所以要求大家也这样。”父亲教学的严厉,刁山多记忆犹新。

停步有所思

有一天,刁山多的师兄弟中有一位前来请教。他有一套拳在家练了两年多,感觉有些收获,便想让师父刁俊卿指点指点。刁山多瞅着父亲心情比较好,就把这件事说了,泡了一杯父亲喜欢的浓茶,搬来小凳子让他坐既然台已搭好,那就看吧。谁知,刁俊卿看了三分之一,便站起来端着杯子一语不发地走了。求教的这位很是尴尬,但还是坚持把一套拳练完。“我进屋还没有说话,父亲就说:‘叫他回去吧,啥时候练得能让我看了,我再看。’屋子离得近,外头那位同门听得是一清二楚。”刁山多面带微笑地说道:“我父亲还是遵循了原来在少林寺练武的那种方法去教学。从第一步练到第二步,你没有到那个程度他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所以,我的师兄弟们都感到我父亲是一个特别难接触的人。但后来,我们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向宗才老法师求教

1983年,刁俊卿在家创办少林武术教研室,正式以学校的名义来传承武术。

1988年,刁俊卿因病去世。

芝兰生于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刁俊卿用自己的力量在默默地改变着一些事、一些人。

烽火战乱的年代,他领着人给八路军送信,后被部队的人写入回忆录中。

1958年修少林水库时,他任副总指挥,尽心尽力。

改革开放时,他被人请去给少林寺写简介。

宗教局、文物局里一些想要了解少林寺文化的人,也寻迹前来向他请教。

1972年,河南武术观摩交流大会上,他与释德根法师对练六合拳,获得满堂喝彩,后耐不住众人请求,又上台重新表演了一遍。

就在近期,年过百岁的宗才老法师非要从美国折腾回来,只为了却心愿,亲自前来给刁山多讲讲他父亲的事,而两人的相识结缘于陕西佛学院。

行事少言,却带有千钧之力。

刁山多说,刁俊卿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少林七十二艺亲自整理出来,只是后来身体不太好,机缘不逮。

白衣殿法古

言传身教 传统武学始相承

刁山多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武学氛围浓厚、家风甚严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四岁起开始学武,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在父亲的窗下练功一个小时,再去上学,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直到今天,刁山多每天的第一拳都在清晨五点打出,当晨钟敲响之际,刁山多已经收拳归位。

“少林功夫,源于少林,也要还于少林。”刁山多说道,少林功夫至今还没有形成比较系统、规范的体系,他希望能有更多的文人志士来关注少林文化。

十一二岁时,开始给父亲当助手辅导学生,尽管本领还不到家,但练武的灵活度有了。十六岁担任主教练,正式开始武术教学,父亲在旁做指导。

回忆起年少时的习武历程,刁山多表示,对武术的喜爱并非是天生的,“小时候是强迫性去习武,从早到晚,天天如此,它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贪玩是孩子的本性,可在刁山多的印象中,他并没有多少玩乐的时间。“年少时练功基本上都是在院子里练,大门都很少跨出去。”刁山多还笑言,离家五十米外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涨的时候,大家都到河里游泳,而他却连游泳也不会,也不能去学,因为去了回来就要挨打。

“武魁”高悬法古志

当然也有不管不顾的时候,有一次,十一二岁的刁山多从早晨吃过早饭就溜出去了,玩到天黑才回来,挨打挨骂自然是少不了,可是却也觉得值了。“从四岁到十七岁,这个年龄段,基本上我是天天挨打挨骂的。”

长时间在高压状态下习武,再遇上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年幼的刁山多感觉练武的过程异常枯燥。直到十四五岁起才开始慢慢对练武产生兴趣,而真正的改变则是在十七岁那一年。

“官匾”之下有初心

1985年,十七岁的刁山多参加登封少林武术培训班教练考级。比赛请了十多个老拳师当评委,考试内容是四套拳:大洪拳、小洪拳、七星拳、罗汉拳。当时参赛的基本上都是体校生,还学习了一些空中飞脚、旋风脚等主管部门规定的高难度的武术动作,而且他们个个着装整齐、干净利索。刁山多坦言当时自己并没有受过任何体校训练,自身的武术都来自于父亲的亲传和长年累月辛苦的训练,那时的自己穿着很土气,与众人格格不入。尽管如此,他还是满怀信心地参加了。

驻足招止园

刁山多气定神闲地演练完小洪拳,一时之间全场叫好。老拳师忍不住称赞道:这就是完全标准的拳法啊!然后给了最高分14.2分。参加考级的有一百人左右,年龄十几到几十不等,考上一级教练有十三四人,刁山多就是其中之一。

自那时起,整个登封的大洪拳、小洪拳都是以刁山多练的为标准。从登封当时的体委到现在的登封教体局以及各大武校都曾留下过他辛勤教学的身影。

“从那时候起,我才感受到自己练的这个东西的价值,那次对我的鼓励是特别大的。”刁山多感慨道。从众多的习武者中脱颖而出,从一方庭院到擂台中央,这是对他自身武术水准的一种认可,多年的辛苦付出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了人生的第一颗果实。

“梢节不明恐中人七十二把擒拿”

果实的收获离不开辛勤汗水的浇灌,也离不开悉心教导的父亲。刁山多说:“尽管父亲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自己从小习武也吃尽了苦头,可是不得不承认父亲在武学、文学、佛法、书法诸多方面让人仰视。”

秉文经武,文兼武备

“我经常给大家讲,如果说你练武不好,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你不刻苦,不努力;另一个是你没有见过练得好的人,没有见过他们练成的是什么样子。”

在刁山多的眼中,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的记忆中,有太多的事情让我难以忘记,所有来到我家学武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们对我父亲的敬重是看得见的。”关于此事,刁山多曾经问过师兄。师兄说:“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父亲在寺院基本上都没有穿过什么新鞋。有一天来了个重要的人,选五个人演练武术,你父亲就穿着一双新鞋练了小洪拳中的外摆脚,手打上去之后,一双新鞋,四个脚趾头都出来了。那个力道和速度,是最见功夫的。”

从十四五岁开始对练武感兴趣,到二十岁父亲去世,刁山多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随着对武学认识的加深,他也渐渐地认同了父亲的教学方式。

“我家院里面有一棵苹果树,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外来的人,从来没有人去碰树上的苹果,直到中秋节那一天才把苹果摘下来。我从小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

《礼记·学记》中讲:“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等也”“不陵节而施”,就是说教学要遵循学生发展的特点,不能超越次第,要循序渐进。刁家父子在武术教学上便是如此。

习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既需要经年累月的勤学苦练,又需要内在的体会领悟,又因每位习武者的资质不同最终所达到的程度也不相同。所以,由刁俊卿的严苛教授到刁山多的严谨传承再到今天的罗汉院,在武术教学过程中十分注重因材施教,针对每个学生的学习特点,给予不同程度的教学。“练武过程中的严苛,我认为是对的。对拳法的领悟需要严苛习练的过程,有些时候练个两三年也没有领悟出来,没有领悟的话,你讲也没有用。”

刁山多还说道:“练武本身就是一个磨练意志和心性的过程。当时父亲在寺院的时候,只一套小洪拳就苦练了七年。”他父亲也是这么训练他的,只有每一个动作一丝不苟,用尽全力,才能解读出这个动作的内涵和变化。所以在刁山多看来,真正的功夫,不一定是一个人十八般兵器都会,也很少有这样的人存在。如果能够专心致志地学习一套拳法,使它成为自己的强项,不断地精研感悟,掌握到这一套拳里所蕴含的万千变化,由小及大,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才不算白费。

从四岁起被迫习武,到十四五岁初生兴致,再到后来几十年如一日地潜心钻研,武学已经成为刁山多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他深切地体会到了武学所承载的深远意义和深厚内涵:“真正的武术是多元文化的一种载体。比如说,讲到武学,对中医得有一定的了解,外五行、内五行、阴阳等都与中医有密切的联系。学习到一定程度,这个东西要融汇贯通。你刚开始学到几个动作,要想知道这个动作究竟起到什么作用,它其实是包含了阴阳、外五行、内五行以及自然的五行的,这些都是息息相关的,要是不懂这些东西,是很难在武学中有成就的。”

坚持传统 世事变迁守初心

有暇即操翰

招止园中庭即景

刁俊卿去世后,刁山多接过父亲的事业,继续在家办学,教授着几十个学生。依旧坚持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练功,除了日常教学外,闲暇时间喝喝茶、写写字,日子过得不急不躁。

洋弟子苦练铁砂掌

“我很少在别人面前练,也很少和人交流,因为我认为练武是自我修行的一种法门,多少年的生命经验都在其中,没有这个经验的人很难理解。”

后来,少林寺方丈爱惜刁山多的一身本领,请他前往少林寺寺院任教。2001年,刁山多将家中的教学事务交给弟弟刁慧音,随后入少林寺,执教八年。

伏天出功夫

任教期间,除了日常的武术教学外,刁山多还参加了一些寺院的交流活动,比如带领武僧团跟随中原七大方丈到宝岛台湾进行交流。还参加寺院的一些出访活动,如参加第一届美国加州的少林寺日、和方丈一起参加了日本少林武术拳法研究会成立50周年等。

登封市少林寺罗汉院全景

在少林寺的后几年,刁山多参与少林功夫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的过程中,在整理挖掘资料的同时,下定决心要办一所传授少林传统功法、文武兼修的武校。

因为受父亲的影响颇深,刁山多此前一直觉得教学应该在精不在多。直到1995年,有一些学生提出要把学校办大点,让更多的人了解少林传统功夫,办校的想法才开始萌芽。

门前有客来

入室经文,出场习武

随着对外界认识的逐渐加深,刁山多办校的想法日益坚定。在少林寺的那段时间,他发现真心想要学武的人很多,但是到少林寺学武需要出家,有一定局限性,再加上寺中来来往往的人较多,练功也就早晚那一会儿,“所以,我感觉到,如果想要更多的人了解少林功夫、中华文化,一定要办一所学校,让更多的人来学习。”

2004年,刁山多与弟弟刁慧音在其父辈创办的少林精武馆基础上,正式成立少林寺罗汉院,后几经易地,最终将学校搬至嵩山少室太子沟一处幽深所在,发展至今,已度十四春秋。

“原来练武叫求学,是渴望学到东西,那种渴望是发自内心的。”刁山多感叹道,“随着时代的变化,许多习武者的初心也改变了,有些孩子来学习武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尽管如此,刁山多还是坚持以传统的方式传承少林传统功夫:“在学校的设置方面我们还是保持了初心,这样可以让练武变得纯粹些。当然,我们始终不忘教书育人的神圣职责,始终坚持按照教育、体育主管部门的要求,严格按照教育大纲完成义务教育阶段的所有教学工作。同时,我们还注重传播传统文化,加强国学教育,尽可能使学生在传统文化的学习中增强素质教育,学会先做人再做事,为使我们的学生能够成为家庭的骄傲和社会的有用之材尽一份责任。”

饮食有保障

起居有条件

从何而来,意欲何往,来处也是去处

练功场即景

还原传统的习武环境,是刁山多坚持传统的方式之一。他认为习武者必须回到适合习武的环境中去,吸纳天地之精华,功夫的秘笈,或蕴藏于方寸之内,也在天地之间。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练武,触景生情,如果你不到那个地方,你练的那个感受就不一样。找到一个地方,如此地寂静,再营造一种氛围,恢复到原来那种感觉,达到那样的一个程度。”

现在的嵩山少林寺罗汉院教育集团,地处嵩山少林寺太子沟,东接第一皇家尼僧寺院永泰寺,南临千年古刹少林寺,群山环抱,层峦叠嶂,怪石古树与潺潺流水交相辉映,环境幽雅,空气清新,既给学生营造了一个清净的习武环境,又有利于他们在练拳的过程中深切体会内外五行与大自然的结合。

庭园深深

在教学方法上刁山多也独具匠心。少林寺罗汉院教学主要以少林寺传统功夫为主,包括套路、器械、功法、技击等一套完整的训练体系,并且根据每位学员的年龄、身材、发育状况等综合条件,因人施教,具体安排合适的训练方案。学校设有小学部、初中部、中专部,刁山多亲自传授部长武功,并要求每个部长只选择一套拳、一套器械来学习,以保证每个孩子都能学到原汁原味的少林功夫。

少林功夫盛名于天下,但却是几经磨难才得以保存。随着老一代的少林武僧逐渐老去,少林传统功夫的传承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作为少林寺的后代,刁山多兄弟俩开办的登封市少林寺罗汉院完全依照以前少林寺古老的传承教习方式,即一个师父带几个徒弟的师徒式教授,还会经常请老武僧前来指导,希望能把真正的少林功夫传承下来。

“我是比较固执的一个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随着外边的发展,有些思想还是要接纳的,但是传统中精华的部分一定要坚持,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把这些东西弄懂弄透,只是进去了一部分,还有很多需要弄懂但还没有弄懂的东西。”

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里,少林功夫依旧历久弥新,经久不衰,大概是因为少林精神中的正义、慈悲和善心符合人类精神世界最基本的需求,所以才让它在大千世界的变幻中得以世代留存。

(特约编辑石成对本文的写作亦有帮助)

猜你喜欢
少林寺少林武术
编辑部的故事
《武术研究》欢迎投稿 欢迎订阅
近十年武术产业的回顾与瞻望
论武术与军事的结合发展之路
老外学武术,疫情也拦不住
少林小罗汉拳(十)
《少林寺2》立项拍摄
少林小罗汉拳(五)
少林小罗汉拳茵(四)
少林寺与政治的千年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