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敦荣
今年夏天华北一带特别热,35度以上的高温竟无间歇地持续一个多月。人们常常被桑拿得透不过气。一遍一遍地冲澡,也赶不走那粘粘闷闷的缠身热魔。明知长时间吹空调对身体不利,却无法关掉它。
电话得知梅妹家的农活已淡,顶暑冒热我赶到淄川区寨里镇的徐家村,我想那里是农村,脱离了钢筋水泥的密封,热神可能会收敛些。到了才知道,农村也照热不误。这天,梅妹早起去地里掰来了黏玉米,回家后立马煮上。待我进门,揭开锅的玉米晾在那里,温度适宜正好吃。梅妹就是这样,只要我去她家,她总要准备我的最爱。
电话中梅妹说趁地里活少,她外出参加“绿化”。见面后才知道这“绿化”乃是去萌水一带的公路边拔草。有车接送,自带午饭,一天干8小时,挣60元钱。乍一听这差事满不错,一天60元,十天600元,对梅妹这个纯农家庭来说,是笔很客观的收入。可是细一想,在这暴热肆虐的盛暑,我们躲在家中离不开空调,而她们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蹲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公路边,用手一把一把地拔除那些妨碍绿化的杂草,全不顾天烤着、地蒸着……很难想象她们是如何接受这太阳的特殊洗礼!梅妹说组织者很有人情味,让她们吃完饭到大桥下面的阴凉处休息一下。梅妹她们找个草垫子就地一铺,躺下还能睡一会。梅妹已干了十几天,一天60元能按时发到手,不拖欠,梅妹就很满足。我想,我们开展环保治理,至今已大见成效,蓝天白云的再现、空气污染的减少,军功章里应有梅妹她们的一份。
我进门后,先有滋有味地啃了两个黏玉米,随后梅妹端上丝瓜鸡蛋汤面条,她等我一起吃早饭。吃着面条梅妹说:“吃了饭让兆广(妹夫)去地里再掰些黏棒子、摘几个南瓜,下午你走时带着!”兆广在外村打工,他值夜班刚回家,我不忍心让他没等歇歇就出坡,所以赶紧说:“让兆广睡觉吧,咱俩去地里!”梅妹马上制止说:“可不行,天太热了,地那么远,你受不了!”我想体验一下盛暑顶日干活的味道,所以一再坚持,梅妹见我执着,默许了。
吃完饭我俩各戴一草帽出了门。天晴无云,烈日当头,太阳特别振奋,把它的光芒射成了火。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出门后架不住迎面扑来的热浪,觉得胸口闷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妹见状忙说:“姐,咱回去吧,别热着你!”我想:不能半途而废,咬牙也要坚持!我换上坦然的表情说:“不要紧,你天天上坡,我就走一趟,体验一下!”
漫山遍野茂盛的庄稼郁郁葱葱,这茁壮葱茏的风景本是可以令人诗情画意的,可有酷热在拥抱,真是顾不得去欣赏。我只觉得身体被热浪重重包围着,仿佛置身于蒸笼,全身突然冒出许多小溪,已经不是汗滴禾下土,而是汗流脚下路!这疯狂地热确实使人难以招架!好在听梅妹兴奋地说:“姐,到了,你看我种的棉花和玉米长得多好!棉花地下边这一大片南瓜也是我种的。”我撸了几把汗,甩了甩,循声望去,地里的棉花有一米多高,枝茂叶盛,已经开花。我平生第一次见棉花开花,有白色、有粉色,那花如身着彩色轻纱的古典美女,娇美艳丽;绿里透红的棉花叶精神抖擞、大大方方如时尚帅男,美女倩男,它们真般配啊!今年上半年雨水不算多,可梅妹种的玉米却长得旺盛,每一株都怀揣一个粗大的棒子,着实惹人喜爱。那片南瓜如碧波荡漾的大海,一望无边,硕大的南瓜叶被粗壮的叶颈举起,好像一把把撑开的绿伞遮盖了整个山坡,密无间隙。站在“海”中,用棍子拨开南瓜叶,这才看见一个个嫩绿油亮的南瓜,有长的、有圆的,静卧在草丛中正憋着劲长呢!梅妹满脸喜悦地说:“别看它们长的这么大,其实它们还很嫩,把它擦成条,拌上一点面,用油煎煎可好吃了。”一会儿,地头便堆满了跟头轱辘的南瓜和粗大的玉米棒子。梅妹说:“这些玉米、南瓜,我们没施化肥,全上的农家肥,吃着格外香!”
回來的路上,梅妹把大多数玉米和南瓜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她自己背着,把几个小南瓜放在一个小包里让我提着,我满怀感激地望着已67岁的梅妹,不由得想起了52年前。
1966年我师范毕业时,我们响应“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下乡到淄川区寨里镇的大张村,村干部安排我在谭季浩家吃住。谭叔上有80岁的姥娘(烈属),下有五个女儿,生活很是艰难。当时他的大女儿谭秀梅(即梅妹)15岁,因家庭困难下学帮父亲挣工分。为了我,他家借了一张木板床,安放在东间的炕头,将全家唯一的褥子铺上,我与梅妹盖着全家最新的被子睡在上面,其余的人挤在土炕上。谭叔、谭婶待我胜过亲生父母,五个妹妹都把我当亲姐姐,他们在很困难的情况下,尽力调剂好饭菜,让我吃饱吃好。他们的生产队里有十几个和梅妹一般大的姑娘,都没上多少学,我这个师范生自然成了她们崇拜的偶像。秀梅就与“偶像”吃住在一起,天天如影随形不离我半步,与别人相比她特别自豪,特别优越。受宠的我抽早晚的时间教姑娘们一些小歌舞,我们常常在一起唱啊跳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梅妹嫁给了寨里镇徐家村的孙兆广,两人相濡以沫,勤俭度日。梅妹不仅对我千好万好,在家中对老人、对丈夫、对孩子也是只讲奉献,从不索取。最令我敬佩的是她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她家有好吃的好喝的,不管谁进门,坐下就吃、就喝,因为他(她)们已经习惯了;梅妹有时出坡摘了一大宗南瓜,不到家就分完了,谁要给谁,从不含糊。因为她的慷慨,所以邻里对她也真诚,这家给她一兜茄子、那家送来几个萝卜……他们在其乐融融中把农家的日子过出了诗味。
我要回家了,梅妹给我装了三个大包,有南瓜,黏玉米、丝瓜、水饺、花椒面……只要她家有的,恨不能全给我带上。她每次都要恋恋不舍地把我送上车,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梅妹待我情”!人生难得一知己,我有秀梅这样的妹妹足矣!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