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霞
母亲有台缝纫机,伴她四十余年了。
记得小时候,母亲坐在缝纫机旁缝补衣服,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诉我这台缝纫机是我家的“传家宝”,在我嫁人时要传给我。那时的我总认为“传家宝”必是一件神秘物品,会在黑暗中发出亮光,可以在灾难来临时保佑一家人渡过难关,和眼前这台笨重的总发出噔噔声的机器相去甚远,也总是不以为然。
听母亲说,这缝纫机是她和父亲结婚时爷爷奶奶给置办的,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缝纫机、自行車、手表号称结婚的“三大件”,但并不是所有人会拥有这“三大件”。令母亲感到幸运的是,并不富裕的爷爷奶奶给她置办了这台缝纫机,成为生活中的重要物件。现在回想起来,这缝纫机确实也算得上母亲的一件宝物了,它在我们的生活中派上了重要用场,也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大概在我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凭借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开始对照买来的裁剪书缝衣服,一件上衣用多少布料,一条裤子需多长,衣服的肩宽、领口的弧度等等都有计算公式,她总是一遍一遍的计算,也总会指着公式让我来帮助验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农村的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温饱,人们也开始追求精神层次的满足。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会早早的买上几块布料,找人缝制过年的新衣服,赶上丰裕的年景,每位家庭成员都会做上一身新衣服,于是有的邻居开始让母亲帮他们缝衣服,从最初的周围邻居到后来十里八村的友邻,母亲因此也多了一个称呼叫“裁缝”,而那老式的缝纫机便是她成为裁缝唯一的工具。她做衣服的活儿总是应接不暇,每个夜晚,我在灯下温习功课,母亲坐在缝纫机旁缝衣服,为了不辜负邻居,她缝衣服时非常认真,有时我觉得她不是在缝衣服,而是在制作艺术作品,每完成一件,会比划许久,寻找不足,不断改进。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裁剪技术越来越娴熟,做的衣服也越来越合体。耳濡目染,我也开始和母亲一起研究提出改进方案。记得有一年,母亲买回一块绿色涤纶布头,我凭着书上的图片和自己的想象力,提议用一块闪光绸边角料做搭配,给我做了一件外套,非常漂亮,让小伙伴们羡慕了好久。那时候的冬夜,温暖的炉火,柔和的灯光,母亲的身影,构成一幅温暖的画面,缝纫机穿过布匹的声音流淌成一曲美妙的音乐,成为我最温暖的记忆。
后来,母亲和一位亲戚在县城开了一家裁缝店,农忙时在农村做农活,农闲时到县城做裁缝,从最初的来料加工计件收费到后来带料制作赚取差价,那时候县城已兴起多家裁缝店,母亲总是尽量满足顾客的需求,同时价格非常优惠,她在裁缝店忙得不亦乐乎,于是那缝纫机便派上了更大的用场,一天到晚,工作不停,而她也总会定期保养维护,及时更换皮带,定期清洗上油,于是这缝纫机成了母亲真正的宝物,就这样,母亲在县城开了几年裁缝店。而几年间那些迅速崛起的制衣店以其新的裁剪制衣技术和先进的设备吸引了的人们的眼光,母亲的裁缝店终究无法在县城继续生存,同时我和弟弟的学习生活需要更多的照顾,于是,她关闭了店面,把缝纫机又搬回了家,出于爱好和兴趣,依然会应亲戚邻居的要求帮他们做衣服。
时代的发展,一些事物总会代替另一些事物。几年后,市场经济迅速发展,县城的联营商场开始实行承包制,柜台租给个人经营,商场以经营服装鞋帽为主,款式新颖,数量众多,已成为人们追求时尚的必去之地,经济的发达,交通的便利,农村人进城逛商场购物也已成为生活常态,制衣行业受到严重冲击,纷纷开始转行。
至此,母亲“裁缝”这个身份已成为一个时期的终结,而那缝纫机也被她用一块好看的花布做成的外套包裹住搁置起来。有时我和弟弟衣服有开线或磨破的地方,她便用缝纫机密密实实的扎好开线的地方,在磨破的地方扎上好看的布贴片。更多时候,这缝纫机是用来做鞋垫,缝被单用的,但每用一次,母亲总会认真的检查缝纫机有没有故障,用完后认真的包裹好,多年如此。
父亲提前退休后,我家从乡下搬到县城,随着弟弟大学毕业在市里参加工作,父母又从县城搬到市区,从最初租住的平房搬进了楼房,几经辗转,这缝纫机母亲始终也不舍得丢弃。搬进楼房后,缝纫机放在了阳台的一角,包在外面的花布也换了几次。有时候回家,也会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缝纫机旁,把自己从商场买来的衣服或长短或款式不太合意重新捣鼓。直到有一次,我和朋友逛街时路过一个集贸市场,发现里面有十好几家卖布料的,品种琳琅满目,价格优惠。于是,我带她去了一次布料市场,从此,母亲又找到了当年做裁缝时的状态,用买来的布料做衣服,爸爸的裤子、她的衬衣和裙子、侄女们的吊带裙、我的睡衣,忙的津津有味,有时会把她缝好的衣服发个图片放在微信群,还有时穿着给自己缝的裙子发图片征求我和弟妹的意见,看着图片里穿着裙子的母亲,神采奕奕,我也数次感动。于是,我提议给她买台时下新式的电动缝纫机,但她坚决不让,起初我不理解,觉得她老顽固,后来我明终于明白母亲是舍不得彻底搁置陪伴她多年的缝纫机,这缝纫机与母亲及家人一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春秋,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那缝纫机就在阳台上,台面因年久而褪色了许多,机身的漆皮蹭掉几块,却依然在母亲的脚下熠熠生辉,我也常常感动这缝纫机带给母亲的乐趣,它丰富着母亲晚年的精神生活。
它,真的是母亲的“传家宝”。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