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
湖那边就是广袤无垠的草原,有高耸入云的扎马日神山和自由翱翔的雄鹰,那里还有能抖落草尖上露珠,歩频与铃声一致的佩戴罗佳的叶合茂姑娘。叶合茂村是刚察县泉吉乡的一个自然村,也是北渡黄河随刚察部落迁徙的一个部族,叶和茂部落是刚察部落的小部落,曾是黄河以南扎玛日神山下的刚察部落的措瓦部落,也曾是游牧在青海湖畔的一个小部落,经过百年世事沧桑,现在扎根青海湖畔。透过浩渺的烟波,我已然发现,我深爱着这片草原,不仅仅是我曾在这里停留。
叶和茂,藏语音译,意是美人,据说部落中的女人个个赛天仙,这也是我离开后很久很久,才从史料里知道。那时没有和青海湖联系在一起,主要是信息的闭塞和史料知识的匮乏。通过很多口传和史料资料的积累,惊叹青海湖是这般诗意,青海湖边上的每一个自然村是那样的传奇。总会随记忆里细细波纹里自由地遐想:西王母与穆天子曾在这里打马走过、格萨尔王妃梅萨为征战的格萨尔生火做饭、追随仓央嘉措的玉琼卓嘎在这里做过片刻的停留、飞抵青海湖的黑颈鹤,据说是格萨尔的寄魂鸟、青海湖神域精灵——裸鲤也有唯美的传说……
那个与草原有个约定的姑娘在帐篷外等待暮归的少年,还是佩戴罗嘉的叶和茂姑娘款款走来,步履的铃声能抖动草尖露珠,这些梦幻般的故事游弋在我的遐想里。
二十年前我去了青海湖畔一户牧民家,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近青海湖。隐入云端的铁轨,碧波荡漾一望无垠的湖面,墨绿色的青稞地和暗夜里呜咽的涛声,一帧帧极致的美景激荡着我的心旌。我在尕让长大,在河边长大。清冽的河水总是泛动着鱼鳞般的光芒,我却无论如何觅不到鱼虾的身影。当看到青海湖边的迂回缠绕的小溪里裸鲤幼苗一摸一大把时,我被这些灵动的小家伙激荡得活奔乱跳。
一列火车驶过的傍晚,面对如此灵秀的景致,让我的想象感觉是一种负担。夕阳晕染着天边的云朵,我尽情痴迷的幻想。曾在梦里自认为我就是这广袤无垠草原上一朵摇曳的格桑花,这是留存心间的一场清梦,是凝固在心灵深处的梦,这已经是烙在我记忆深出最美的片段。
一起看夕阳的同伴喊吃饭的时间到了,这时我感觉到饿,饿的有一种大吃一顿欲望。当时草原蔬菜还是很紧缺的,早上吃的很多都会是红薯稀饭,而我总吃不习惯这种稀饭,但也不敢要求叔叔给我另起灶。为了能吃下去红薯稀饭,我总会捏一撮盐放在碗里。几天下来,每天感觉没吃过东西一样,唇上开裂了几个小口子。一个晚上看到叔叔家的不远处,有一户有手电筒光的牧民家。第二天我建议几个去讨饶那户牧民,给我吃碗糌粑,同伴们都不去,也主要不去是怕牧民家有没有栓住的藏狗。傍晚,我悄悄地恳求叔叔带着我去那户牧户家,叔叔说牧民家有很多的规矩和讲究,也不熟,一年也见不上一回面,一般不会轻易去讨饶人家的,但叔叔没能逃过我的百般渴求。出了门,黑漆漆的一片,在微弱的手电筒光下,我们疾步向牧户家走去。
远远能看到如一面镜子的青海湖,在月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快到那户人家时,引起了那户牧民家的狗的狂吠。这种架势,让我颤抖不已。叔叔淡定的对我说“不要怕,不会咬人的,牧民家的狗是告訴主人有客人来了。”狗吠越来越紧,越来越近,我一下子抱着叔叔脖子,把两腿直接绕在叔叔的腿上,叔叔动弹不得,乞求叔叔:“叔叔回去吧,再不去了,再不去了!”我紧紧的拽着叔叔,哭了起来。
“下来,下来,不用这样怕,没事的,狗来了有我呢,不用这样,我手里有手电筒和棍子,没事”。叔叔安慰着我。
我的心是紧紧揪起来的,我放开叔叔颤巍巍地站在地上。突然一声带着浓重藏音却很硬朗地声音传来,“过来吧,狗是栓着的!”
看到手电筒微弱光在不远处晃动,我揪着地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狗远着了,快进来吧”。喊我们的是位年龄不大的阿吾(哥哥)。
我紧走两步,走在叔叔和那阿吾的前面,阿吾和叔叔用生硬的汉语寒暄着走进了房子。在几间平房外一米处有一堵房子高的墙,这是防风和保暖屏障,绕进房子,是两间通间。有位阿姐在微弱的灯光下生火煮肉。一位阿乃坐在毯子上,看护着蹒跚学步的孩子。“阿乃好”!我选坐在阿乃旁边,一并逗孩子,阿乃含笑不说话,显然没听懂我的问好。大言不惭的我用几句生硬的藏语向阿乃问好,还牵强附会的聊了两三句。
“你是哪里的人”?阿乃一字一顿的用藏语问我。
我想半天,想到了用最简单的一句,说了句:“赤嘎”!
阿乃很惊愕,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以为我的这句阿乃还是没听懂,我又补了一句我的家乡话“额秋啊尕及各应(贵德尕让人)”。这可能那时说的最流利的一句。
“啊,啊,赤嘎,秋啊刚查贡麻个应(贵德常牧上刚察)。”
很多能从阿乃的面部表情里表达,这是见了一位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乡人,地域的亲切,让一位自出嫁后从没去过贵德娘家的阿乃,激动的热泪盈眶,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刚察与贵德可能300百公里的距离,见到家乡来人的热情让我感动不已,并流下激动的泪水。是贵德乡亲相遇在异地激动的流泪,感动于地缘的归属感。阿乃说了很多很多,因为语速和激动中的哽咽,我没听懂阿乃所要表达的意思。看我一脸的茫然,阿乃把想要表达的希望寄托给了不说话却在一旁露出金灿灿门牙憨憨笑着的儿子。儿子也用生硬的汉语给我说到,“阿妈出嫁后没去过贵德,贵德变化大吧,阿妈的腿子现在不是很好了,也想的今年带阿妈去那里坐热水,顺路也去阿妈的亲戚家看看,阿妈没有兄弟姐妹出嫁后不几年也把阿布(爷爷)和阿依(奶奶)接到刚察了,在那边阿妈的姨妈外,在其他的亲戚也没有的了”。
这时候阿乃的儿媳妇,给我和叔叔倒了碗奶茶,阿切晟茂(嫂子)默默地给我端来了新鲜的酥油,糌粑,奶茶、白糖放在面前,很有内涵的问起自己来还是她代劳给拌糌粑,糌粑还是能拌的,我比划着说自己来,我真的让糌粑的香味诱惑的已经迫不及待,我洗了手,在碗里放了块酥油,放了一勺白糖,倒了些奶茶,用中指捣了几下,喝了几口酥油奶茶,又放了两大把炒面,旋转着拌起来,没撒下炒面,而且把碗边子擦的很干净,阿乃和阿切晟茂都给我竖起来了大拇指。千滴牛乳制成的酥油和炒面搅拌捏成的疙瘩,就着奶茶,让我食欲大振,满满一碗吃的非常的香,这碗糌粑,真感觉吃到了胃里饿的那一处了。
喝着芳香的奶茶和阿乃家里的人们热情地聊天,几乎说不下去藏语,还用上了比划的肢体语言,现在想来很美很美。聊到很晚,阿吾(哥哥)很幽默的给我们开玩笑,还时不时用藏语说给阿乃,感觉到阿乃家的友善和且乐融融。很晚了阿乃还是极力挽留让我住下来。第二天晚上阿乃很早就来叔叔家门口接我去她家,连着去了几个晚上。
后来的几天,由于事情的变故,再也没去叔叔家。住在泉吉乡,还想着办完事可以去叔叔家,去给阿乃打声招呼。可出于某些原因直接回到了西宁,在那段时间我心里一直觉得愧疚。也写过几封信,后来叔叔回老家,发出去的信我一直没收到过回信,期待的时间长了也就忘却了。但每每想起总感动于阿乃听我是贵德来的激动和热情。让我感觉乡土地缘相遇的亲,是难以名状的,一个眼神总让你会记忆一辈子。
回到西宁的几年,我自学了很多藏语。那时我也是与刚察部落史料结缘的日子。一次去青海湖的机会,让我欣喜若狂。在走之前我准备好了去看阿乃的礼物,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去。
转湖行程的第七天,我到了叶合茂村,找到原来叔叔家。叔叔家旁边的小卖部已经没有了,但住过的那排瓦房还在。叔叔回老家已多年了,阿乃家的那几间房屋也不见了,那块地方如今已是碧绿地草场。我走访了几家牧户,都没能说清夏季牧场或现在的住地,也没能找到任何的联系方式。主要我不知道阿乃和阿乃儿子的名字,只知道阿乃是贵德常牧的姑娘。
后来的二十多年里,我也没再喝过一次红薯稀饭。但酥油、糌粑、白糖、奶茶却成了我很多年来的早餐。
只因那次相知,我便深深爱上了那片草原,如深爱着我的家乡一样。
激荡在心旌的那抹流韵
水有源来木有本有房子就有个主人
唱花儿始终要找根,什么人把花儿留给了我们
花儿,总让人有想不完的心事。
阿妈是地道的农民,是个文盲,那时候她们都有活干,有干不完的粗活。烧灰、除粪、拔草、浇水、割麦,样样都能干。
当生产队分成小组的时候,我开始记事了。我的哥哥姐姐们除跟母亲劳动的大姐外,都上学了。阿妈在的地方我都在,我也有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在田埂下一起玩过家家,捉迷藏。没有树的古城台,也是孩子们的曝晒场,我们脸上的高原红就是这样晒出来。最舒服的就是耳朵里塞了棉花睡在背篼里,母亲会脱下上衣搭在背篼和高一点的塄埂上,为我们遮阳或者遮雨。
幼时的记忆里,跟母亲一块去拔草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拔草是一个慢活,一组十几个女人蹲一排,一人占一米宽,来回占着趟子拔草,这是有序进行的,那些女人中有年富力强的,也有弱不禁风的,但个个都是为挣工分来的,没有一个是闲吃饭的。她们天天见,天天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冬季围坐在热炕头听书,拉家常,夏季吃过晚饭,还会找一处凉快地,集聚在一起纳鞋底,做鞋帮,直到天黑。天黑做不成活了,就把手里的活夹在腋下,不聊到深夜不回家。這样的舍不得其实她们有她们自己的秘密,她们其实是舍不得能让她们排遣寂寞的唱把式。
会唱花儿的把式还是最惹人爱。只要你唱,手里的活其他人就可以帮衬着干,这好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一群女人的秘密。
古城台有六个社上千亩土地,地域广阔,一社二社很多地在尕次古城里面,尕次古城把她们裹得严严实实。至于拔草时她们唱不唱花儿不得而知,因为距离有点远,我确实也没见过或没听见过她们唱花儿。我想她们也是有花儿的唱把式,也是不敢大声唱,只能让寂寞的拔草姐妹们听到就好的。
五社、六社的庄稼地接近查曲昂村了,社员大多数是藏族,她们多数唱藏曲儿,藏族曲调多了,有唱宴席曲的,还有说唱的。他们很少唱花儿,真正能唱,唱的出了名的藏曲儿的阿乃确实在五、六社。漂亮的阿乃的藏曲儿会听醉人的,也是在多毛(大型喜宴)上听的。但三社、四社花儿的唱把式是有,其中就有我的阿妈。父亲是个外乡人,他严守着回族的传统思想,甚至至今我都未曾发现父亲听过阿妈唱的花儿,阿妈也是在传统的思想和家教中严守着这个秘密。但母亲确实唱的特别好。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花儿,或者也不是第一次,也许不记事的时候就听过,只是不记得而已。那时候一字不识的母亲们借物喻情,这种自编自唱的花儿是唱着驱赶寂寞,唱着思念友人,思念远去的日子的,但她们这几个唱把式都是回族女人,都不敢大声歌唱。
现在想来,阿妈们唱民间小调和花儿就是唱给一块搭活儿干的姐妹们,正真想表达的也只能装在肚子。
塔尔寺上按宝瓶
宝瓶上落黄鹰俩
你实心来我稳重
一辈子到老的扯心
她们的借物喻情,借物咏心也只能是自话自说了。
“今天唱了的家里去了不要给你阿达说!”阿妈再三的叮嘱着我。
我不以为然,收工回去阿达也下班了。那时候父亲在养路段上班、下班都要穿过尕让集镇,每天回家口袋里总有几粒洋糖,父亲给糖了就逗我,我一兴奋早把母亲的叮嘱忘在脑后。我随口不假思索的就把一天看见的听见的有模有样的学一遍给父亲,惹得父亲笑得合不拢嘴。父亲笑罢,一把拉着我说:“赶紧甭唱了,这是家里不能唱的,有大小!”。
换了新牙的我,走风漏气的拐着腔调地唱:“阿哥的白牡丹……”
阿妈是怯怯的,面红耳赤的,做好晚饭端上桌时,也不怎么说话,也不直接和父亲搭话。有个夜晚,我从父亲的呵斥和怒骂中惊醒。借着月光我看到母亲坐炕角轻轻地抽泣,父亲还在怒骂“回民家的女人唱着好不是赞美,你不知道羞耻,你不要脸面了,我要……”。我恍然大悟,妈妈再三叮嘱是有原因的,原来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我的添油加醋的模仿,我的母亲受到了最严厉的说教和斥责。父亲是爱要面子的人,他是有文化的,上过高小,传统的他就是有文化也接受不了阿妈不受家教束缚。从此以后,父亲给糖再多我也不敢说起母亲们一天干了什么。
后来,包产到户了,没有了集体劳动的场景,我也上学了,听不到花儿,也就忘记了花儿……
初中毕业后,那时候兴考中专,几年出来就有工作,我也奔着这点便利,考了中专。等待录取通知那段时间里,家里的二十几只羊放牧的事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姨的小女儿和我岁数相仿,由于她家孩子多,几个女孩都没进过校门,她一直在家里放羊放牛,但她学过几年经文,这方面比我懂得多。我每天就赶着那二十几只羊,跟她合伙去放。
等待录取通知书是一件很焦虑的事情。妹妹就带我走进尕让林去摘野果子野菜:地瓢儿,蒿瓜,酸品品、鹿角菜、蕨菜、萱麻等等,只要是野菜野果,在她的指引下都会采摘到,我们每天都满载而归。
“阿姐,我给你唱给个花儿吧,你们学校里的歌我不会唱。”,妹妹很有兴致地说。
“你会唱花儿?谁教你的,大人不是不让小孩唱花儿的吗?好啊,我知道花儿的音调,但听不懂里面的词儿”。她宛然一笑,阿姐你听着:
上山的鹿羔下山来,
下山着吃一回水来,
胆子一大了我跟前来,
心上的花儿哈漫来。
说完词儿,她就试试嗓子拉拉调,高亢地唱了起来,字正腔圆,我一直觉得不识字的她怎么会唱得这样好?她这一唱,霎时驱赶了我心里的焦虑。她汉语藏语都会说,酒曲和拉伊(藏语情歌)唱得特别好。我听得很陶醉,就是无奈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意思。在那段如花的时光里,我俩藏在密林深处,可以唱一个上午。她的花儿在松涛声里形成回声。只要她一唱对面的山也会拉长嗓子重复唱起来,还会引来路过的人们停下脚步,与她对唱,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完一首她还会打起“啰啰”,高亢婉转的“啰啰”,我学了,没学会,打不好,花儿也跟着唱,也唱不好,唱不出来。我只能听妹妹借物咏心,借歌赋情了。
瓦蓝的鸽子照岭着飞,
夜黑者站了个碾伯
这么加维人着了不得
维哈了一腔子眼泪
唱花儿的妹妹眼里是迷茫的,是孤独的,她把孤独的声音唱给密林深处的松涛和山峦。这是情窦初开的她对高山,密林,虚空的精神依偎。我们谈到过各自心目中的王子,她的想法使我惊愕,她心目中的王子是学识渊博的上班人。她说有文化的上班人会让自己的妻子不受苦,一如我的父亲。我惊愕,惊愕她是渴望有文化的王子来弥补她不识字的缺憾,惊愕妹妹的爱情超出了我的想象。她自编自唱,在密林深处大声地唱,我不懂她的心思,只能做她的倾听者。她是唱给我听还是唱给自己的内心?很久以后我回想时,才知道,那时候她是情窦初开的花儿,她唱出的花儿是期待有人聆听,期待有人听懂。她高亢婉转的曲调随风飘远,缓缓地越过千山万水,越过崇山峻岭。
猜想和她年龄相仿的都入学念书了,与同龄人便有了差距,有了隔阂,她的内心是煎熬的。她心目中那个眉清眼秀有工作的少年的美梦,终会落空。
我没考上中专,上了高中。妹妹依然放牛,上学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在我上高中的第二年春天,听说妹妹在月圆之夜与维下的少年私奔了。这样的消息在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炸开了锅。私奔是回族最忌讳的事情。没有父母的口唤(口唤是同意的意思),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阿訇的证婚,没了从娘家大车小车嫁出去的排场,是件父母亲村里抬不起头的事。在二十年前,这算的上是一件大事。我一时也想不通,一位温和的、爱唱花儿的妹妹怎么会去走这一步,也在心里嘀咕她这样不听话,会气煞姨娘的。
阿妈好像把表妹的私奔当成了教育的反面材料,为了引以为戒,不厌其烦的给我唠叨。阿妈在我面前唠叨了很多遍,比如怎么做对不起父母,怎么做会有失尊严。那时候所有的人似乎谁都没有在乎和担忧妹妹,更没有人去找。他们划清界限,拼命捍卫自己的尊严。阿妈说多了,我便愤怒地给阿妈说:“私奔也不是表妹独创的,村子里以前有过今后还有,她私奔是挣开了你们的捆绑,是你们的说教逼走了,这不是警示,你们这样捆绑着,逼急了谁也会私奔的!”我近乎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阿妈一下子愣住了。阿妈不信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我说出来的,气冲冲在院子找了根柳条来抽我,来打消我的念头,是打消这种念头现在不能想今后都不要想的,看她找来的条子有点长,我三步并两步的向门后的墙角靠拢,我知道站在墙角条子长了打不着。母亲左打右打,使了很大的劲也没打着,气急败坏的丢下柳条骂骂咧咧的出门走了。
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打我,是没打中的一次。她去了哪里我至今没问过,我一直想她是去姨娘家了,是去安慰姨娘去了。
我一直认为我优越于她们,我是读了书的,是姐妹中间最有资格谈论爱情的,我是比姊妹们更早知道爱情,也该早一点拥有爱情的。看琼瑶的书,风雨无阻。《第二次握手》我几遍几遍的看,甚至沉浸其中,把书翻烂。她们是读不到听不懂的。从文字里想象不出的,我知道这些书里的某些情节和片段都可以达到震撼人心的力度。只有读了书的人才会看到和真切地感受到的。
好像妹妹的家人和亲戚们,谁都没找过妹妹,她走了很长时间,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她和谁走了。我总是臆想,妹妹以身相许的少年,是否真的懂的妹妹的花儿?这位少年真是妹妹护心的油吗?这冲破枷锁的爱是否值当,是不是爱过就从不后悔。
一直感慨爱情的力量,妹妹为爱情能冲破对身心的宗教与习俗双重的禁锢,在二十年前就以爱情的名义与世故的宗教习俗宣战。她免去了虚套的礼数,将自己至于舆论的当口,给自己打上败坏门风的标签,成了亲戚们捍卫尊严的众矢之的。世故、宗教礼俗禁锢下的父母不会因自己女儿得到了世间最美的爱情而骄傲,而是认为给家门抹黑了,教门不容许,丢人显眼了而没法理直气壮的生活在小山村里。妹妹的幸福是自己追寻的,很多年过去了,茶余饭后也不在谈论妹妹了,正当她淡出了大家的议论的时候,却传来了妹妹和維下的少年走散了的传闻。一切好像让那些世故的人们言中了。亲戚们总会惋惜地说,只会唱花儿,样样的活都不会干,没有父母口唤是不长久的,没有父母的祝福一生是不平安的。哪位父母不是默默祈祷儿女平安幸福的,就算在全村抬不起头,背后还是为自己的儿女们祈祷的。可是谁能保证父母给了口唤的爱情就永不过期,一直新鲜如初呢?
一切归于平淡。经济快速发展着,自由恋爱成为时尚时,亲戚们谁也不愿意再谈起谁家的丫头没家教了,谁家的女儿私奔了。男人们带回来个不花钱的媳妇是本事。那女人为了自己的爱情难道就是破坏门风,家族就会一蹶不振,怎么能让女人去承担面子的问题?
花儿一直在传唱,可妹妹的花儿我再也没听过。也不知道她是否依然在唱。有了微信后,和妹妹就有了联系,二十多年没见的妹妹,在视频里依然是那样温和乐观。
而那一直激荡在我心头宛转悠扬的花儿,也成了我记忆深处最真挚的留存。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