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月
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玻璃涌入狭窄的房间,为还残留着烘烤气息的被褥、花瓶中新插入的鲜花、衣架上挂着的衣物,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光晕。不知停落在哪儿的雀鸟正婉转呼晴,拨动了房内停滞的空气。门外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开门声——叨傥回来了。他左手抵着门将钥匙拔出后挂回皮带上,锃亮的皮鞋扣在门上,将门关严。叨傥哼着小调,将计划书整齐地放在桌上,迈向逆光的等身镜前坐好。
对着镜子,他理了理衣领,取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仔细擦拭原本就光洁的镜面。阳光从镜面反射而出,他望着“镀金”的镜子,想起早上谁和他说的,隔壁部门也来了一个从海外“镀金”回来的高材生,他冷哼一声。
在另一个艳阳天里,鲜花低垂了头,鸟儿哑了嗓子,叨傥的开门声要比往日遲了些,开锁的声音也失了规律。叨傥随意地抽出钥匙后扔在鞋柜上,他脱下略微蒙尘的皮鞋,一脚踹上门,惊得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远了。他眉头微皱,左手扯了扯领带,将计划书掷在桌上,纸张散开,露出用黑笔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印刷稿。不耐烦地将它们拨弄齐整后,他照旧坐在镜子前。正准备整理衣襟时,他瞧见镜中的脸有一块黑斑。可无论用力擦拭多少次,黑斑都像有灵性似的避开他的手,在脸上游移。
突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的双眼睁得很大,这感觉像是那计划书的背面,钢笔尖在脆弱的纸上留下痕迹,一不小心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留下一块刺眼的黑斑。可恶的钢笔,在洁白无瑕的纸上烙下罪恶的印迹,满眼的白,触目的黑,逐渐扩散,愈来愈大,快要吞噬最后一丝纯白,也快要占领他澄澈的心境。
光阴冷漠如黑斑,匆匆不待人,汲尽被褥的大半温度,偷走花儿的美丽容颜,只有鸟儿的歌喉越发嘹亮。今日门锁转动的声音早早地响起,只是开锁的时间稍长,还卡了一次。叨傥的脸上满是倦容,脱鞋时甚至不小心踩了自己一脚。他将计划书扔在桌上,本该走向镜子的脚停顿了一下,才又迈着虚浮的步子去了镜子前。他没有第一时间望向镜子,他不自在。脸上的斑让他不自在,办公室里的人好像都在盯着那块斑看,尤其是那位新来的海归,奉承他的同时总偷偷将视线移向那块斑。不,说是奉承,不如说是嘲讽,谁不知道老板总揪着他的一个小错不放?但一块黑斑,并不能影响他英俊的面庞,他如是想着,微笑着抬起了头。笑容还未展开便凝固在了脸上,那该死的黑斑如细长且弯曲的条状物,一直延至眼角,多么狰狞!难怪有人私下议论,说他虽有才华,但比不上另一个部长,难怪老板已经对他不满意……
鸟叫声回荡在逼仄的房间里,聒噪,不知何时,鸟叫声变成了老板的声音:“你的规划很空洞,目标不明确,和这白纸一样,苍白无力,索然无味!”
“不要说了!”他大喊,眉头紧锁,张开嘴的动作牵动了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镜中的“藤蔓”也更加恐怖。余光扫到镜中反射出的散落在桌上的计划书,他猛地起身,反复呢喃着那句话,冲过去将计划书撕得粉碎。可能是用力过度,他双手颤抖,接着全身都哆嗦起来。他扫落计划书的碎片时,挥到了枯萎的花,花瓣一片片散落,一片狼藉。
叨傥又扑回镜子前,不管磕到床角疼痛的右腿,他举起镜子,忽然镜中闪出的一道白光刺向他的双眼。他的世界空白了。他大吼一声:“闭嘴!”镜子应声而落,碎裂声响起。他的世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塌了,碎了,如那被撕碎的计划书,如那被墨水浸染的白纸,如那和镜子一同破碎的影像,如那绽放了短暂芳华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