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第一次去叙利亚的难民营采访,那是在大马士革郊区刚被政府军收复的一个小镇内。那时,我看到一位三四岁、大眼睛的小女孩儿,瘦得皮包骨头。她看到水和大饼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们这是到天堂了吗?”
我把一粒从国内带过去的大白兔奶糖递给小女孩,她拿着端详了半天,然后把它含在嘴里,却突然躲到她妈妈身后大哭起来。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她妈妈告诉我:“在交战区里,一包白砂糖标价超过100美元,我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在叙利亚,“饥饿”和“绝望”是我听到的最多的词。那一粒大白兔奶糖,让我尝到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新华社战地记者杨臻
进驻从黎巴嫩坐车去叙利亚一路上路灯逐渐变黑
问:什么时候去的叙利亚?
杨臻:叙利亚局势恶化其实是从2011年开始的。我是2013年毕业进入新华社国际部工作,2014年9月30日去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驻站,2017年回到国内。
问:去之前做了哪些准备?
杨臻:去叙利亚之前,接受了社里统一的驻外培训,包括业务、安全方面等。除此之外,还需要到与业务有关联的部门进行轮岗学习,整个过程小半年。
问:怎么进入的叙利亚?
杨臻:叙利亚因为连年战乱只有很少航班,我们是先从北京飞到迪拜然后转机到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然后从那里坐车到大马士革。
问:到了叙利亚后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杨臻:从黎巴嫩到叙利亚你会发现路灯逐渐变黑,越靠近叙利亚时越破败。办完手续过了叙利亚边境路上完全是黑的。第一次去还是挺害怕的,但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很多平民逃到了大马士革,那种热闹的样子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问:你们的驻地周围很危险吗?
杨臻:大马士革面积不大,共105平方公里。我们住的酒店就是市中心,因为联合国相关组织人员也在这里,所以安全一些,但也仅仅是相对安全。从我们的驻地如果不堵车10分钟就到了反政府武装的驻地,直线距离也就5公里。因此,我们也在反政府武装炮弹射程之内。
采访进交战区拍摄视频感觉爆炸热浪扑到脸上
问:采访时是否遇到过危险情况?
杨臻:2016年2月的一天早晨,叙利亚军方通知想带我去前线,问我愿不愿意去。到他们办公室集合后,我们被带去了当时还在交战中的西古塔。到了以后,我有点被那个阵势给吓到了。进去之前,军方跟几家媒体的人确认,说一旦你们进入这个地方,假如出了什么意外,责任自负。等于立了一个“生死状”。
两家外国通讯社记者犹豫了一下就走了。剩下的几家媒体继续往里走。然后,你看到我拍的那个视频,就是有很大的烟雾,这个视频是当时我自己拍的,真的很近,就是有一个直升机从我们身后、从我们头顶飞过,在前方大概一两公里的地方落下一颗炸弹,我看到一朵蘑菇云慢慢地升起来……
那个地方距离我们平时住的地方也就大概10公里,但是真的一个炸弹在你眼前爆炸那个感觉是不一样的,你都能感觉到一股熱浪朝你脸上扑过来。
问:讲一件在叙利亚期间让你难忘的采访吧。
杨臻: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简直太多太多了。我们在那里的采访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去前线,一类是采访一下难民,一类是分析—下局势。
我觉得,最打动我的还是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逃到国外的算难民,而叙利亚境内更多的是“流离失所者”,我们广泛地称之为难民。
有一次,我们去叙利亚东部采访抗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德鲁兹民兵。距离前线最近的一个村里,大多数人都已经逃走了,但在一个已经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老人,独自坐在家里。
他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摆着两排沙发,房间的一角挂着一幅年轻人的照片。老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普普通通的鸭舌帽。但我注意到帽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破洞。老人告诉我说:“那个洞是弹孔。而那颗子弹,永远地留在了我儿子的脑袋里。”
然而,我觉得叙利亚人不只有苦涩,也有很多的快乐和梦想,如战火下的叙利亚国家男子足球队。
去年,中国队在西安迎战叙利亚队。那天,我们在大马士革一家咖啡馆,看了这场比赛。最后中国队主场0:1输了。坐我边上的一位叙利亚朋友半开玩笑地安慰我说:“我们啥都输了,总该赢场球吧?”
印象叙利亚人民淳朴热情战争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问:你在叙利亚的生活节奏怎么样?
杨臻:还是挺自由的,忙的时候会特别忙,闲的时候几天没事也可能。但是过去几年,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忙”的状态。
问:两年多的时间,叙利亚平民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
杨臻:跟叙利亚人接触以后,你会觉得他们太淳朴、太善良。我之前经常去一些小村庄,那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接触过城市,看到我们之后特别热情。尽管物质条件有限,甚至家里没什么吃的,但还是会给你准备咖啡、茶,想留你下来吃饭。
问:你目睹了战争,那么你觉得战争是什么?
杨臻: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战争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本刊整理自《法制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