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度是你身旁

作者有话说：被通知这篇文过稿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亲爱的编辑来要我删字，然后我打开文档，发现字数在要求以内。这时编辑突然发来一句“记错了”，于是我的脑袋里顿时出现了弹幕“我没过稿吗”“不是我过的吗”“我应该做什么反应”……就在我已经打出号啕大哭的表情包还没来得及发送时，编辑终于说出了我最喜欢听到的两个字“过了”（成熟的人都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他们都有自己的表情包.jpg）。最近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写长篇，一个围绕着宠物医院发生的故事，一个戏精少女强套路面瘫草食系直男的故事，书名是《天生宠爱》（你说甜不甜）。书即将上市哦，大家记得来买啊！

他真正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是，你永远不会落得那样的境况，因为你在这里，有家。

新浪微博：@默默安然L

01.

圣地亚哥机场，各国的人来来往往，耳边是不同语种混在一起的杂音。裴菁瞪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提示标志，随着人流往机场门口走。

她的飞机晚点了，以至于她也不太确定落地时间。她到的时候，接她的人还在路上。她扶着行李箱站在机场门口，仰头看着美国加州非常晴朗美丽的蓝天。

可是，她一点都不高兴。这片土地根本不属于她。

等了二十几分钟，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下来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笑着走到她的面前：“你是菁菁吧？”

裴菁点了点头：“周姨。”

“都这么大了。来，上车。”

裴菁坐进车后座，才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看到她上车，他连头都没回。

“立研，和妹妹打招呼啊。”阿姨推了推他，转头对裴菁说，“这是我儿子，苏立研，应该……比你大差不多一岁。”

苏立研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

裴菁一直注视着窗外，和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建筑、环境、人……就像两个世界。她今年刚刚十六岁，被父亲逼迫着，来美国读高中。经过了长时间痛苦的语言学习，烦琐的申请程序，她还要因为是未成年，在美国需要寻找一个监护人。

周姨在美国是有绿卡的，和裴菁已故的妈妈是发小。所以，当她爸爸尝试联系时，周姨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她上一次见到周姨，她才五岁。对她来说，周姨就是陌生人。

可她至少要和这个陌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三年。

坐了很久的车，他们才抵达目的地，周姨的家是两层的独栋。周姨在美国发展美容事业，一楼是美容沙龙，二楼是自己住的地方。

“来，菁菁，你住这间，和立研对门。”周姨领她到了一间卧室，“以后就拿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想要的，不好意思和我说，你就和立研说。你们年纪差不多，有共同语言。”说完，她还扭头对苏立研说，“要好好照顾妹妹。”

正在这时，预约好时间做美容的人来了，周姨马不停蹄地下楼去，留下裴菁和苏立研面面相觑地站在那儿。

不知怎的，看苏立研的表情，裴菁总觉得，他讨厌她。

裴菁实在受不了苏立研的视线施压，转身就想进卧室收拾行李。

苏立研却抢先一步走过她的身边，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冷冷地对她说：“这边是浴室，不过，不要把你的东西放进来。我不想和你用同一间浴室。你去用楼下的那间。”

“知道了。”裴菁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男女有别，东西放在一起也是尴尬。

“楼下那间卫生间是客用的，浴室很久都没人用过了，你自己收拾吧。”苏立研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拽着门把手，对她说，“我妈有客人时，你尽量不要下去。我妈睡眠不好，又要早起，晚上你做什么，要轻一点，别吵到她。”

说完，苏立研咣地关上了门，震得裴菁的头皮一阵发麻。

到底谁吵啊！裴菁想回嘴，可是，也只敢想一想。她这次是彻底相信了，苏立研真的讨厌她。

他用一系列的条件，把她的路堵得死死的。周姨的客人来的时间不固定，但晚上常常有人。

她来的第一天，晚上最后一个客人被送走已经九点了。她原本就没倒过来时差，疲倦得要命，一直等到周姨睡下了，才蹑手蹑脚地去楼下的浴室。

然后，她发现，这浴室可能从装修完就没用过，虽说不是特别脏，但也需要好好清理。

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趴在浴室里，清理了一个多小时。她在家时，哪里做过这些，她越想越委屈，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咬着嘴唇呜呜地哭。

她知道以后她连洗澡都不能把水流开得太大，要小心翼翼，不能发出大的声音。她知道，她的生活，就这样惨淡地开始了。

02.

为了熟悉环境，裴菁开学前一个月就过来了。于是，她的苦难，也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

因为，苏立研对她来说，就是个小恶魔。

周姨很温柔，每天早上会很早起床帮他们做丰盛的早餐。可是，盘子刚刚被放在他俩的面前，苏立研就趁周姨转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掀翻了她的盘子。

裴菁完全惊呆了，她看着自己衣服上贴着的煎蛋和地上的碎瓷片，不知所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别人好不容易给你做的，你就这样糟蹋啊。”苏立研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

裴菁气得眼泪夺眶而出，可她哆嗦着，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毕竟人家才是亲母子，周姨怎么会相信她呢。

“没事，没事。”周姨对苏立研说，“还不快帮着收拾。”

苏立研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帮她把东西扫了，一边扫，一边冲她挤眉弄眼。

有了這次教训，裴菁更加谨慎，可还是敌不过苏立研神出鬼没的陷害。水龙头一拧就掉了；地毯偏偏她走过去的时候，脚一踩就裂开一个洞；她在厨房喝水，身后一阵风刮过，桌上的盘子就碎了一块……她简直要被苏立研搞到精神衰弱。

而更让她害怕的是，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周姨早晚会嫌弃她。

因为长途电话费很贵，她来之前和爸爸定好每周用电脑视频通话。她想和爸爸说真话，想说她在这边是多么受排挤，她想回国，想念一所普通高中。可是，面对爸爸的满脸欢喜，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说：“我很好，很好。”

说完，裴菁转身出屋，叫周姨进去和爸爸说话。然后，她就站在外面，倚着墙壁发呆。

“你爸要和我妈说什么？”苏立研突然出现在她的旁边，吓得她一哆嗦。

“我也不知道……”

“你进去听听。”

“啊？”

裴菁觉得大人说话，或许不愿意让她听到。可是苏立研非要她进去听，一个劲儿地推她。她左右为难，一点点往后退，脚下不稳，竟突然向后倒了下去，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裴菁当即觉得眼前一黑，缓了好久，才听到周姨在焦急地喊她名字。她睁开眼睛，看见苏立研站在远处，似乎第一次有了那么一点点悔过的神色。

“孩子，听得见吗？”周姨拿冰袋敷在她的头上，“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就是磕了一下，没事。”

裴菁坐起来，晃了晃头，感觉还好。她也不想麻烦人家带她去医院，她听说国外医院很容易小题大做，她不想欠周姨更多人情。

“那怎么行？脑震荡会留下后遗症的。”

这时，苏立研在一旁小声嘟囔：“不就摔一跤吗，至于吗！”

裴菁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这段日子的隐忍终于一下子爆发了，她红着眼睛指着苏立研说：“对，我是摔一跤，你不推我，我怎么可能摔倒！”

苏立研显然没想到她会反抗，而且他这次也很委屈。他没有想过要让她受伤。

“我那么小的力气，你……”他结巴着说，“你自己站不稳，赖谁啊！”

“立研！你太过分了！”周姨对苏立研动了肝火。

“妈！是她自己摔的欸，我真没推她！”

裴菁趁这个机会，历数了苏立研自她来了之后的种种行径。

苏立研一开始还想辩驳，后来终于无话可说了。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苏立研的脸上。

苏立研捂着脸，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妈妈。片刻之后，他冲出了房子。

裴菁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一切。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想借机会说出她的委屈，给苏立研一个下马威。

可……她不想伤害到人家母子俩的关系。

03.

了解了苏立研的想法之后，裴菁就原谅了他。

苏立研的童年，比她不幸得多。虽然她的妈妈过世早，但她和爸爸这些年还算安稳。可是，苏立研四岁跟妈妈一起来找在美国工作的爸爸，原以为会有幸福的新生活。可只过了两年，他爸爸得了病，把攒下的钱都用来治病了，最后却还是走了。

周姨不得不带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国家讨生活。

那时苏立研还没到上学的年纪，他妈妈要去打工，还得把他带上。他辗转跟着妈妈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情冷暖。就这样，一点点，他们终于有了如今稳定的生活，他和妈妈根本就视对方如生命。

可就在裴菁要过来的那段时间，苏立研发现妈妈和裴菁的爸爸交往过密，裴菁又要住到他家来，他生怕有人会抢走他的妈妈。。

距离苏立研跑出去已经很久了，马上要到晚饭时间，他还是没回来。周姨很着急，一直魂不守舍，可客人还在，总不能半途放下。

裴菁终于站出来说：“我出去找找他吧。”

“不行，你哪里都不熟悉，又是个女孩子。”

“没事的。我不会走远。”

裴菁还是出了门，她自打到这里，真的没有一个人上过街。这条街道不是主街，比较清净，房子看上去都很有年代感了，白天的时候，静谧又典雅，可是天黑下来，还真有些恐怖。

一个不小心，她就撞到了一个人，她抬起头，看见是个二十多岁的白人男孩。她忙说抱歉。正想离开，却被男人拉住了，她扭头看到一旁小巷子里站着好几个外国男孩。

周姨不止一次提醒她，周围的小混混很多，晚上就不太安宁，她还一直不当回事。真到了这种关头，她紧张得连一句英文都说不出，只会惊慌地向后躲。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吓得惊声尖叫，下意识要甩开，电光石火间，却看到苏立研挡在她的面前。

“快回去。”他仍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语气，“快跑！”

裴菁转身往家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突然她看到自己出门前顺手拿的手电筒，灵机一动躲进黑影里，把手电筒举在脸前，用尽全力用英文喊了一句：“警察，这边！”

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双手握着手电筒瑟瑟发抖。直到手电筒的光被一只手遮住，她定下神来，看着站在面前脸上挂了彩的苏立研。

“不是叫你回去吗？”

裴菁狠狠地咬着嘴唇，她满心的抱歉，却又说不出来。

“走了。”苏立研走路一瘸一拐的，却还强装潇洒，“快点跟上，白痴。”

两个人一起回到家里，苏立研的样子把周姨吓了一跳。可当裴菁愧疚地说明情况后，周姨反倒很高兴。

“妈妈打你是不对，可是，你怎么能刁难一个女孩子。”周姨一边给苏立研上药，一边教育他，“男孩子就是要有勇气和担当。这才是我的儿子。”

混乱的一天总算归于平静，裴菁累得要散架了。她要回房时，苏立研站在自己的屋门口，叫住了她：“那个……”

裴菁回过头，看见他的表情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咱俩，扯平了。”

苏立研停顿了半天，才突然說出这句话，接着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第一次，在美国加州这个地方，裴菁是带着喜悦睡着的。

04.

说实话，裴菁一点也不想出国。即使是留学，她也认为那是大学才会有的事情。可是初三开始没多久，爸爸突然提议去国外念高中，她抗拒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被送了出来。

国外的学习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她的英语基础本就不好，老师语速快，又是美式口音，上课跟上节奏对她来说已经很困难。第一次大作业，只有她一个人被要求重做。周围的笑声，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休息时间，裴菁跑到学校一处幽静的湖边，躲在树林里哭。在加州的这几个月里，她哭过的次数比之前几年都多。

“哭什么？洋妞欺负你了？”

苏立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裴菁猛地蹿起来，脑袋直挺挺地撞到他的下巴，两个人都惨叫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裴菁的眼泪却收住了。苏立研摸着下巴，难掩吃痛地说：“我刚刚在美国念书时，也很不习惯。人刚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总是需要磨合的。”

“我就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要来这里。我只想陪在爸爸身边。”

“好好念书，以后有的是时间报答他。”

苏立研本想拍拍她的肩膀，可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伸出去。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裴菁的背后，没有回头地说：“要是功课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毕竟，我算前辈。别输给那些洋妞儿哦。”

裴菁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前辈！你在洋妞儿那栽过跟头吗？！”

苏立研弯腰拾起一块石子就丢她。她尖叫着跑开。

他们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连周姨都说家里热闹了很多。周姨常牵着裴菁的手说，后悔当初没再生个女儿。

每次苏立研都翻着白眼说：“谁要这么蠢的妹妹！”

不过，裴菁渐渐明白，苏立研其实有颗豆腐心。

高一临近结尾的短假期，苏立研突然提出去旧金山玩。其实，他去过好多次了，纯粹是想带裴菁出去走走，却偏偏要显得是他任性。

他们去了金门大桥，去了九曲花街，去了渔人码头，去了旧金山艺术宫……最后他们去了中国城。

一走进去，看到中国的广告牌，裴菁的眼眶就红了。人只有离开家，才明白家对自己的意义究竟有多大。

“给你爸爸寄张明信片吧。”在一个插着满满明信片的架子前，苏立研提醒她。

“对哦。”裴菁弯腰在架子前挑明信片，苏立研看到不远处居然有卖糖炒栗子的，他回头看到她还在挑，自己走过去买。

感觉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苏立研再回过头时，却发现裴菁不见了。他几步跑回那家店里，店主说刚刚没有女孩子进来。

这下苏立研慌了。因为在路上的时候，裴菁的手机没电了。他们完全无法联系。裴菁从没来过旧金山，他也不知道她身上带了多少钱。

他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去找了警察。警察带着他，几乎挨家商户地找，阵仗可大了。结果，他的余光一瞥，就见裴菁从一条小巷子穿出来，脸上的不慌不忙和他的紧张无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到底去哪儿了！”苏立研气急败坏地冲到她的面前。

“我……”裴菁被他吓了一跳，一看旁边还有警察，“这……怎么了？”

苏立研赶紧向警察道谢。送走警察之后，他摆出家长的姿态来教训裴菁：“你不知道我联系不到你会着急吗？”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走丢了，我也会找电话亭打给你啊。”裴菁完全没搞懂事情的严重性。

看到她这压根不在状况的样子，苏立研本来一肚子的气，居然像被一阵风猛地吹散了。他在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好笑，是啊，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这么紧张，到底是为什么。

“你背得下来我的电话号码？”他的语气软下来，又好气又好笑。

裴菁点点头。

苏立研将最后一口怨气无奈地吐了出去。

不过——裴菁打开钱包，“骄傲”地给他显摆：“我可是还记得留下打电话的钱的。”

他的危机感，再次提了上来。

裴菁在看明信片时听到有吉他的声音，她看到一个男孩站在两家餐厅的夹缝里弹吉他卖艺。那是个中国男孩，说是辛苦打工两个月的钱，全被偷了。

怕裴菁不信，男孩还一定要领着她去打工的餐馆证明。

最后，裴菁把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了那个男孩，就留下了给苏立研打电话的零钱。

“证明也可能是伙同作假好不好！你怎么这么好骗！”

“就算是骗子好啦。可是，将心比心，要是有一天，我遇到这样的处境，也是希望有人相信我的啊。”

面对裴菁清亮的眼睛，苏立研突然说不出话来。面对裴菁的善良，他之前的刁难显得更加不堪。可他实在不懂得如何道歉，别扭地甩了一句：“傻人有傻福，你落不到这样的处境的。快走啦。”

裴菁在他背后气哄哄做了个鬼脸，突然看见他手里的袋子，大叫着：“栗子欸！”

苏立研这才想起他买的栗子，明明是刚出锅的，现在都凉透了。

“都凉了，给你吃吧。”他反手丢给裴菁，没一会儿又抢了过来，“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连皮都不会剥。”

他一颗颗给裴菁剥好，递过去，一抬头撞见裴菁含笑看着他的脸。

他的脸，突然红了。

刚刚他真正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是，你永远不会落得那样的境况，因为你在这里，有家。

05.

可是，旅行的愉快和终于融入异国生活的如释重负，全被一通电话消灭了。

满心想着放假能回家的裴菁，却被爸爸告知放长假不要回家了，理由是浪费钱和时间。裴菁根本不懂爸爸的想法，他先是把她推出来，再是连家都不让回。

“爸！为什么！”她看着屏幕里的爸爸，好像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太好，“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爸身体好着呢。你在美国乖乖的，等考上大學，再回家看爸爸。”

结束了视频通话后，裴菁蜷缩着坐在床上，有想哭的感觉，却又很生气，恨不得把嘴噘到鼻子上去。

“你知道你在这里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要多少钱吗？”苏立研看她那副样子，觉得好笑，“多少学生都自愿假期留下来打工赚学费。还是说，我妈对你不好？你急着回去告状？”

“不是！”

裴菁赶紧解释，扭头一看苏立研的表情，就明白他又是在逗她。她抓起枕头，狠狠地砸过去。

“我知道，我不是那么能干，那么坚强。可是，真的要那么坚强吗？想一辈子和家人在一起，有什么错……”

裴菁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当然也知道，人总要长大。经历了妈妈去世，她也知道，亲人早晚会离开。可正因为如此，能陪在家人身边的日子，才是最珍贵的啊。

“唉……我真羡慕你。明年满了十八岁，考上大学，我就要搬出去了。”苏立研听她说，突然想到了自己，这边的小孩到了成年大都要搬出去自己生活，更何况他很可能考到其他城市，“所以，我妈才一直说，要是有个女儿多好。没准还能在她的身边，再多待两年。”

“那我明年就不能和你一起上下学了？”

裴菁想到这个，发现自己居然非常不高兴。一整年，她都和苏立研一起上学、放学，骑着自行车互相追。以后就剩她一个人了，该有多寂寞啊。

“是哦，我正准备去考驾照，到时候某人不要求着我接送哦。”

“绝不放过你！”

他俩只顾着嬉闹，全都没注意楼下正在打电话的周姨震惊的表情。

苏立研满了十八岁，他学习很忙，又要物色大学，放假的时候还要去考驾照。所以，大多数时间，只有裴菁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她正在楼上做作业，突然听见楼下摔碎东西的声音。她跑到楼梯处往下看，看见周姨好像摔了一瓶化妆品。

她拿了东西下去收拾，周姨慌忙拦住她：“没关系，我来收拾。”

可是，裴菁发现，周姨要从她手上拿过扫帚，却没成功，因为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周姨，您……”

“没事，应该是累的。”周姨揉了揉手腕，表情却有点不对劲。

之后，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做饭的时候，周姨也摔过锅子。裴菁终于忍不住主动提出来：“我陪您去医院看看吧。”

“好。但是……”周姨叹了口气，“先别告诉立研。”

裴菁陪着周姨去医院，没想到医生检查之后立刻要求留院仔细检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个人觉得害怕，思前想后，还是偷偷给苏立研打了电话。

苏立研赶到医院，和裴菁一起守在医院等检查结果。

裴菁第一次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她戳了戳他的肩膀，每戳一下，说一个字。

戳——“别”。

戳——“担”。

戳——“心”。

“别戳了，快把我的衣服戳破了。”苏立研回头瞪了她一眼，却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检查结果出来，是脑血管的疾病，现在的阶段还不是特别严重，手术难度不大，但术后还能不能做之前的工作就不好说了。

手术肯定是要做的，可周姨每天都郁郁寡欢的。趁着苏立研出去买东西，裴菁小心翼翼地问：“大夫都说没关系了呀，您就不要担心了。”

“我不是担心我的身体，我是担心之后的生活。”周姨握着她的手，忧虑地说，“我现在有工作，才付得起这座房子的贷款，才能让立研好好生活。可以后……我还真是不中用啊！”

“周姨，您别这么说！”裴菁眼睛都红了，“您已经很厉害了！”

“傻孩子，你哭什么！”

苏立研回来时，看见的是裴菁窝在妈妈的怀里哭鼻子。他站在病房外，却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

他是个男子汉，流眼泪的事，就交给那个傻丫头来吧。

可他沒想到的是，那之后没过几天，裴菁居然没和任何人商量，出去打工了。

06.

加州这边十六岁就可以考驾照，虽然十八岁才算正式成年，但日结工资的工作也是可以做了。裴菁每天放学和休息日去比萨店打工，有时候在外面发传单，有时候是扮吉祥物，有时候是在里面刷盘子。

她在这边虽然用的大多是爸爸给她寄的生活费，可是，毕竟住在一起，饭钱、水电费，都是人家付的。就连自行车，也是周姨给她新买的。虽然知道她这点薪资是杯水车薪，但她得做点什么，没办法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苏立研到裴菁打工的比萨店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在窗外看着裴菁系着围裙，收拾着吧台前的杯子。真奇怪啊……不久前还被他教育不够独立的女孩，转眼间居然会为了算不得家人的人而努力工作。

“你没骑车？”裴菁换完衣服出来，看他就一个人。

“嗯……”苏立研接过裴菁的自行车，指了指后座，“上来吧。”

那之后的日子，只要裴菁打工，苏立研就会去接她，然后用自行车载她回去。

苏立研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至少不要让辛苦工作的人再一个人骑车回去了。

“你不要想那么多嘛。谁让你现在读高三呢。”裴菁何尝不知道他过意不去，敲敲他的背，“等你毕业，我就辞职，到时候你赚钱养我喽。”

她只是说笑，也没在意细节。苏立研却认真地停下车子，回过身，对她说：“那约好了哦。”

“约好……什么？”

“等我考上大学，就换我来照顾你。”

裴菁抬起头，看着苏立研认真得有些紧张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他话里更深的意思。他们现在就像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而那道门，名叫长大。

这是个关于长大的约定。

“好。”裴菁和苏立研碰了碰拳头，“约好了。”

苏立研临近毕业，最忙的时候，周姨做手术，是裴菁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照顾。

那段日子，她没有和爸爸视频通话，而是改为发邮件。周姨的手术很成功，恢复也很快，苏立研顺利毕业，考到了隔壁州很不错的公立大学，也拿到了驾照。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立研租的新公寓，房子比较老，但相对比较大，也比较便宜，只等裴菁能够和苏立研考到同一所大学，到时候她就可以搬过去了。

可是，风平浪静的表象后面，一个巨大的旋涡突然出现，将对新生活满是期盼的裴菁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医院的电话打到她这里，对她说，她父亲过世了。

与此同时，她刚刚看到父亲发给她的一段视频。

07.

仔细想想，裴菁的初三开始没多久，爸爸就突然准备送她出国了。事实上，那个时候，她爸爸在单位的体检中查出了癌症。

她爸爸只是个普通职员，一生省吃俭用，全部给她存来当了学费。从查出癌症那天，他就下定了决心放弃治疗。

可是，如果裴菁留在他的身边，到时候肯定无心学习，一定要他治病，于是，他才把裴菁送出去。

那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怎么敢让裴菁回去看他。

后来，周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知道真相后，一直骂他糊涂，托人找了最好的癌症方面的专家，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距离裴菁高中毕业还差七个月时，他一个人在医院睡了过去。

看完父亲最后的视频，裴菁拦了车子哭着往机场跑，周姨本想跟上去，苏立研拦住了妈妈：“我去！”

他想让裴菁发泄出来，如果对着一个长辈，她可能会更难受。毕竟，遇到这样的事，谁都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接受。更何况，她爸爸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她还在照顾其他人。

只要想到这个，她会怨恨也是应该的。

可是，裴菁不能回去，她现在回去了，等于浪费了两年时间。而且，她在那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爸爸给她留下的钱，根本不足以她好好读完大学。

“你别跟着我！我讨厌你们！”

机场里，裴菁愤愤地走路，一次次甩开想拉住她的苏立研的手。

“是你爸求着我妈不告诉你的，我妈给他联系了最好的大夫，可是……我们现在去学校请假回去办丧事，我陪你回去，然后……”

“没有然后！没有然后了……”

裴菁用力推搡着苏立研，而他坚如磐石。最后裴菁终于用尽了力气，头抵着苏立研的胸口，撕心裂肺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亲人了……”

苏立研仰着头，努力想把眼泪逼回去，它却还是自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最终裴菁还是被苏立研拉了回去，她一句话不说，回了屋子，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周姨坐在外面唉声叹气，先是觉得自己帮着瞒是错了，又觉得自己最后一定要裴菁的爸爸接受治疗，花了很多钱或许也错了。

而苏立研在旁边始终没有应声，他在想的是另外的事。

终于，苏立研开口了：“妈，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说完，他的眼圈却红了。

裴菁回国给父亲办完葬礼，用剩下的钱给爸妈买了块墓地，她蹲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自从爸爸去世，她都没有和周姨、苏立研好好谈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繼续留在加州那个地方。

可是，在父母的墓前，她终于想通了。她有美好的人生，是父亲的心愿。她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这件事要做到。

更何况，在加州，一样有她放不下的人和事。

裴菁回去的那天，苏立研去入学。她拖着行李，和搬出行李的苏立研，在门的一左一右站着。

这情景让她想起第一天来到加州，车子停在门口，周姨让苏立研去搬她的行李，苏立研百般不愿意的脸。

她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丝笑。

可是，苏立研仿佛没看出她在想什么，伸出手盖在她的头顶，声音有些哑哑的：“好好念书，之后的事情不用担心。你还没满十八周岁，我妈妈已经在咨询法务，看看能不能办收养手续。”

说完，苏立研就转身走了，一直都没有回头。头顶的温度消失了，风终于将她拍醒。她知道苏立研是为了留住她，想要给她家人的身份，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接受给予。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只想让她接受爱呢，她已经长大了，她也想付出啊。

裴菁捂着自己发痛的心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同时，她也能够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苏立研是多么害怕她会不辞而别。

可是，苏立研并不知道，她选择回来的原因——是他们关于未来的约定。

08.

高中毕业那天，正好是裴菁十八岁生日。

毕业典礼上，周姨和苏立研都来参加，等着接她一起去吃饭。同学悄悄地对她说：“你哥哥长得很帅啊。”

她回头看了眼苏立研，笑着说：“谁要这样的哥哥。”

裴菁最终没有接受周姨的好意，她已经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她不想一直活在别人的庇佑下，她想做个能够守护别人的人。

她相信，这也是她爸爸想要她学会的。

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以及有他的未来，才是她想要的。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