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一
温保国从鸡鸭鱼鹅火锅店出来时,已近午后。最后一批上班的人流过后,瓦寨大街稍稍显得空闲了些。
保险要买足,单靠交强险,毬大的事情都顶不了。温保国摸了摸刚刚填得圆圆的肚子,一边想着下周亲戚朋友们前来贺喜的情景,一边又想起同事们经常说到的事故赔偿——倾家荡产,或在凉房里安度晚年。
一辆崭新的别克,这是温保国几乎全部的积蓄。虽然说村里不缺小车,但都不上十万。开着几十万的车,一脚油门,山道上留一串尘雾,村里人再也不会小看他的。按理说,有一份工作,月月能领到工资,县城里也有楼房,村里人哪有理由看不起?只因顽石一样的父亲。温保国一想起父亲,心里就生出无名的怨气。他知道父亲脾气暴躁,可不明白他怎么对牛羊那么温和?这对母亲而言,是极不公平的。但温保国不敢在父亲面前说三道四,就这次买车,和媳妇商量起来,闹了半年才得到允许的。温保国父亲几十年来一直守着村里的水库,住在家里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除了水库,父亲唯一操心的就是给村里的牛配种。除了恪守尽职,父亲还得到村里人赠送的一个小名——种牛。可他不以为然。温保国知道,父亲眼里只有责任,可配牛也不是他的责任呀。也有一部分村里人对他所做的一切并不看重——不就是看水库吗?水库不看,别人也背不回自己家去。不就是配种吗?他不操心,牛自己也会爬上去的。
温保国听到很多不该听到的,但他觉得,要想活到众人前头,就要换个方式。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村里人由最初的戏谑渐而转成嘲笑,这能怪谁呢。温保国还觉得,这一切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父亲没有活出新的样式。
这个一辈子只会守着水库,只会在牛屁股上抹牛屎的温学义的儿子,现在也有了一辆豪车。
温保国不再去想让人烦心的事情,此时他满脑子全是开着车的风光和亲戚朋友们前来贺喜的热闹。他又摸了摸圆圆的肚皮,情不自禁哼了几句——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温保国的父亲温学义原本反对大张旗鼓搞庆贺。庆贺庆贺也好,可落到啥好处呢?防不住会遭到村里人的说三道四。温学义毕竟上了年岁,考虑周全,尽管口头上说着,但却没有去阻拦。他感到阻拦年轻人的精力越来越弱了。
好不容易等到贺喜的日子,温保国早早就去了鸡鸭鹅鱼火锅店。中午的火锅店虽然没有晚上那么热火,但依旧座无虚席。温保国到订好的几个包厢逡巡了一圈,大多都来了。亲戚有来自草原的,也有定居牧村的。朋友倒有几个,大多都借口有事,未能前来。这顿饭吃得不温不火,一个多小时,大家就散伙了。没有收到应收的贺礼,也没听到恭贺的话语。这顿饭吃得不明不白,而且还损失不少。这是温保国没有想到的。还好,老家的亲戚们放了一串炮,给车挂了几条哈达。花钱买个平安,最主要的是花钱买个脸面。也只能这样了。
温保国送走亲戚朋友们,他独自站在火锅店门口,看着瓦寨大街,怅然若失。而此时的瓦寨大街恰逢一天里最热闹的时段,上学的,上班的,办事的,都拥挤在这条街上。现在开车出去,会碰到很多熟人,多有面子。现在开车出去,人太多,也很危险。温保国思前想后还是取消了开车显摆的念头。安全第一,何况自己是生手,一旦出了问题,就会倾家荡产,甚至丢掉饭碗。
幸好车的后备箱空着。温保国自语了两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烟酒都打开了,不能退,也只好装后备箱了。在前台结完账,瓦寨大街依旧没有消停下来。他将剩余的烟酒装在箱子里,抱到车跟前。开车,关后备箱,声音听起来结实厚重。真是好车。他摸了一遍被晒得热乎乎的车,露出一丝笑容,两千多块损失的心疼也渐而消弭于无形了。
车里很温暖,虽然有股淡淡的异味,那味道对他来说,经常能闻到也是一种享受,因而他喜欢。他宁愿化在这股淡淡的异味里,也不愿自由出入在大街上,然而他却无法长久地将自己浸入在这种感觉之中。他要离开这里,到了单位,坐在桌前就闻不到这股淡淡的异味了。
再不能坐等了,温保国将车启动。按他现在开车的技术来算,到单位应该刚好。
鸡鸭鱼鹅火锅店的后院停车场到接入瓦寨大街不到三百米。温保国开得很快,因为一旦到大街上,他就没有勇气。他感觉在大街上开车,踩油门的那只脚总是没有力量。
车子很快就到了火锅店门口,街面上人少了许多,火锅店门口也似乎变得宽敞了。温保国轻轻踩了下油门,车在他屁股下猛地向前冲了一下,接着便是一个人影消失在眼前。他慌忙踩住刹车,定了定神,再次睁大眼睛的时候,车前已经围了一圈人。
温保国懵了,刚刚还在的所有美好都化为了云烟,他的眼前一片空白,可他依然脱口而出——交强险。交强险顶毬用呀!
二
温学义赶到医院的时候,刘彬仁已经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塑料椅子上。温学义仔细端详了几眼,是刘彬仁,不会错。难道真是他儿子?没有确认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贸然去问。年纪大了,生老病死却是常事,再说事情也不会这样凑巧吧?他想。
刘彬仁一直耷拉着头,他并没有看见温学义的到来。
温学义在刘彬仁身边的另一个塑料椅子上笨重地坐了下来,之后,他又端详了一眼他,不会错。
温学义用肘轻轻捣了搗,说,老刘,是你吗?
刘彬仁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很显然,他没有认出身边这位穿着陈旧,脸色黝黑而布满皱纹的乡下憨大哥。他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位乡下憨大哥就是跟他一起滚爬过几十年的老朋友。
温学义再次认真地看刘彬仁,变化并不太大,只是不见了年轻时的锐气和霸道,一头白发的他此时倒显得有点慈悲。
四十年前,他们都是毛头小子,从草原和山弯一步步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呀。温学义似乎看到了遥远的再也无法回去的那个年代。
临河而住,隔河相望,来来往往,大家像一家人。他和刘彬仁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在同一个生产队劳动,甚至有许多时间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相比而言,那个时候能认识几个字,在生产队算是能人了。于是他俩在工作组的引荐下,不再下地,而是帮着搞学习,记工分。土地下放前夕,他和刘彬仁被推荐到公社去上班,算是草原上走出来的“知识分子”。那时候,他十分不情愿呆在房间,而刘彬仁却不同,农业社的时候他就是个积极分子,周边村子墙上的大字都是他写的。几年过后,刘彬仁从公社调到县上,算是被重用了。几年之后,回家放牧种燕麦的念头渐渐少了,但他依然不喜欢坐在房间。再几年之后,他就自己申请去看离村子不远处的水库了。水库离家不远,看水库对他来说十分轻松,尽管如此,但他还是很少住家里。
水库是方圆几个村子的命根子,不能有半点马虎。当然,谁也背不走水库,主要考虑有人使坏,乱投东西;或者小孩子前来抓鱼,不慎落水;抑或是牛羊进来,把屎尿拉进水里。总之,国家分配他到那里,他就要操心,不能有半点马虎。
村子附近人家虽然定居多年,但还是养了许多牛羊,土地下放短短十来年,牛羊的发展十分迅速。温学义就在那个时候发现了牛和牛之间的秘密,以至于后来,他成为这一带配种的高手。
牛和人一样骚情,一头刚从背上下来,另一头便虎视眈眈,翻来覆去一个牛犊都怀不上。说来也怪,母牛往往在被爬之后会拉屎,将那些牛屎抹在母牛屁股上,会怎么样呢?因为公牛骚情的时候总是要闻母牛屁股的。于是他就做了试验,结果一试一个准,公牛看见母牛屁股上有屎,远远就躲开了。这个方法他没有告诉别人,但大家都知道,凡是在水库周围发情的牛,都会鼓起肚子,从不落空。一传十,十传百,他善于配牛的事情就传开了。每年三四月,村里人都把牛放在水库周围,千叮咛万嘱咐,他因此也得到了村里人的爱戴。
那段时间他会很忙,一边看守水库,一边还要操心牛。牛是不会轻易爬上去的,当发现有相互骚情的牛时,还要不断的嘘嘘嘘嘘地打口哨,这事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当初在草原上他见过大人们打口哨,之后,便会有一头牛爬到另一头身上。几十年后,他才明白,那聲口哨对相互发情的牛而言,无异于给人吃了春药。
温学义钟情于给牛配种的时候,刘彬仁却没有闲着。从公社到县城,再到人事局副局长。刘彬仁忙于自己的前程,却没顾上家里的孩子。他的儿子刘楠就在他忙于奔跑的空间里辍学了,女儿刘莹也是在那时候提出要学裁缝而不愿读书。那时候城乡都流行马夹,因而一个手艺过硬的裁缝的收入远远超过了干部的工资。
刘彬仁将整个家搬到了县城,其间专门到水库来看过温学义。温学义记得,刘彬仁诚心诚意劝过他,让他换个单位,他可以帮忙的。但他不想,他就喜欢看守水库,不愿离开村子。那时候他儿子温保国正在县城上高中,女儿温秀华上初中。刘彬仁同时也劝他到县城落户,说对孩子有利。温学义听不进去,他说孩子们各有福分,一辈子总不能靠父母。老哥俩在水库旁的那间小屋里喝光了一瓶酒,说了一整天心里话。半醒半醉之间,刘彬仁还提出了要和温学义做亲家。温学义也爽快答应了,毕竟他们是老哥俩。然而几年之后,事情的发展却不尽人意。刘彬仁很顺利地当了局长,他的儿子刘楠辍学之后的第二年就去了汽车站当检票员。再几年之后,女儿刘莹也进了旅游局。温学义日子却过得紧紧巴巴,温保国中专毕业之后分到了地震局,算是脱离了村子,女儿初中未毕业就看上了一个贩羊皮的小生意人,一直没有回来。
温学义原本想,那次是刘彬仁酒后的玩笑话,然而没想到过后不久他真央人来提亲。温学义思前想后,最后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刘楠上班,温秀华打工。刘彬仁当领导,他看水库,就算让他们组成家庭,好日子也是不会长久的。除此之外,他还猜想,刘彬仁为什么要执意和他做亲家?过去是老哥俩,可现在不同了。他知道刘彬仁的性格,难道真是为了眷顾他这个老兄弟吗?
亲家没有做成,刘彬仁曾经说过温学义不念旧情,活该一辈子守水库,活该一辈子和青蛙做朋友的话。他不生气,他只是对自己说——只要我愿意着。
温学义的记忆中,刘彬仁永远充满了傲气,而且做事也霸道。那几年也听说过刘彬仁得罪过很多人,因此让人使坏,没当成县长。然而此时他眼前的刘彬仁的确不似以前的那个刘彬仁了。温学义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三
刘楠并无大碍,只是小腿被碰折了。手术进行了大半个早上,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刘楠一家人围着,或抱怨,或咒骂,或哭泣,但事已如此,只能安心休养。
老哥俩深入的谈话就是在刘楠的病房里进行的。实际上温学义接到电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碰伤的是刘彬仁的儿子。此时此刻,他感觉稍微轻松了点,毕竟是老熟人,不比陌生人难缠。这几年村里发生的事故比较多,善后赔偿令人不寒而栗。倘若遇到难缠之人,就算不倾家荡产,也会使两辈人难以翻身。事故的赔偿已经让大家变成了惊弓之鸟,因而温学义一接到电话,第一时间里首先想到了赔偿的问题。还好,是刘彬仁一家,更幸运的是除了熟人外,也只是碰折了腿子。倘若换成其它部位,且要不了命,那也就无异于请了永远送不走的瘟神。
刘彬仁双手有点抖,他在上衣口袋里寻找着什么,说话也不似以前那么利索。温学义看着有点心疼他的这位老哥哥了,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
别抽了吧,这里不能抽的。温学义小心地对刘彬仁说。
刘彬仁看了一眼温学义,然后又垂下双手,兀自叹息了一声。
事情已经出了,先让娃娃好好养伤吧。温学义说。
唉!刘彬仁又叹了一声,接着说,是祸躲不过的,幸好是腿子,没大事儿。又说,先住院治疗要紧。
刘彬仁这么说了,温学义也不便开口,他只好把放在口边的话咽回肚里去。
都是命,好好的工作不干,做啥生意呢!刘彬仁慢慢吞吞地说,和他一起的两个现在都转正了。娃娃们一长大,就不受人说,好好的工作不要,做生意能做出个啥名堂呢!刘彬仁似乎忘记了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是出事故的,他一个劲埋怨,像是儿子的腿伤是由做生意造成的。话说回来,工作,做生意,车祸,三者之间是搭不上界的,可是细细一想,又似乎存在着什么关联。到底是什么关联?温学义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刘彬仁说着就难过了起来,他抹了抹眼泪,对温学义说,叫着嚷着要做生意,看不起在车站当检票员,生意人比检票员光彩了多少?和他一起的两个现在都在运输局坐办公室。做生意让人操碎了心,拉了一屁股债,不知道啥时候能翻身。媳妇更不让人省心,天天打扮得妖精一样,听着人叫老板娘,只图心里舒坦。刘彬仁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温学义插不上一句话,默默听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眼下的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可刘彬仁的话始终扯不到事故上,他也不好直接说。刘彬仁说到刘楠媳妇的时候,温学义更是担心,怕他将话题引到温秀华身上来。当年虽是顺口一说,但不守信的毕竟是他。还好,刘彬仁只是说说内心的不快,并没有把话题扩大。
刘彬仁和温学义终于说到正题,是由医院方通知办理住院手续开始的。
事情终归要处理妥当。温学义說,当时只顾忙着送人到医院,现在报警不迟吧?
报警就算了,我们商量着处理好就对了。刘彬仁没有考虑就说。
也好,那样处理反而很麻烦。温学义说。
就当是摔伤的吧。刘彬仁看着温学义,喃喃自语。
也好,就当摔伤的,该温保国担责的我们不躲避,怎么赔偿你们说了算。温学义说。
刘彬仁哦了一声,又说,按摔伤住院的,应该能走医疗保险吧?
按摔伤住院应该能。温学义又说,那样还可以填补一下娃娃的损失。
老哥俩真是倾心而谈,肝胆相照,说着说着便老泪横流。
手续算是办好了,大家都安下心来,剩下的就只等刘楠静心养伤。
温学义在县城住了几天,去医院看望刘彬仁和刘楠的同时,他一直盘算着这次事故到底该赔偿多少合理?刘彬仁不开口,他也不能开口。而整件事情是温保国碰伤了人,要负全责,事情压根就不存在讨价还价的余地,人家要多少就赔多少。温学义也开始恨起自己的儿子来,几辈人没车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有车就能说明日子过得红火吗?关键的是赔偿从哪儿来?刘彬仁正是明白人呀,这种关头还眷顾了老兄弟一把。温学义突然之间觉得他比刘彬仁矮了一截,是他当年错看他了,如果是亲家,刘彬仁也是个十分不错的亲家。
四
事情的变化是在一个月之后了。这天温保国接到刘楠媳妇的电话,让他们过来协商。温保国自己不敢去,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从乡下老家将父亲温学义接到县城,然后又送到刘彬仁家门口,他就去单位了。
刘楠在自己家修养,一个月之后,他的腿子还不能着地。刘彬仁和他老婆住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房子有点旧,比起乡下老院子,是小了好多,也来了几个人。
温保国呢?他怎么不来?碰伤了人就躲起来,有这样的吗?说话的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到底是刘楠妹妹还是媳妇,温学义拿不准,也不便问。
刘彬仁给温学义倒好茶,老哥俩又坐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刘彬仁在短短时间里愈发的低沉而苍老了。他的头发蓬松,精神萎靡,深陷在沙发里。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不说话。
温保国自己犯了事,却让老头子过来谈事情,这也太不像话了。原本不大的客厅里又多出了一个说话的女人。女人很妖娆,棕红色的头发卷成一团钢丝,嘴唇似吃过人一样。肯定是刘楠媳妇了。
温学义插不上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刘彬仁老婆识大体,她添满茶杯,温和地说,怎么不让温保国过来呢?都是熟人,事情也好商量,你看现在弄得脸面上都挂不住。谁愿意出事情呀,既然出了就诚心诚意地处理嘛。
温学义被刘彬仁老婆的几句话呛住了。想来也是,原不该一个人来,最起码带个中间人,那样也好说事情。现在说啥都晚了,他只能忍受着让人家轮流剥皮。
你看,娃娃现在的情况还不好说,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刘彬仁老婆依旧和和气气地说。
别说以后了,眼下谁天天侍候呀?店里的损失谁来承担?刘楠媳妇说话很冲,不过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点,温学义的确没去想。现在看来,凭和刘彬仁的老兄弟关系去处理,是有点太不靠谱了。
那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接着又说,精神的伤残比肉体的伤残严重多了。说话的肯定是刘彬仁的女儿了,她的话无疑说到最疼处了。
事情终归要处理,要处理妥当,不要落下后遗症才好。刘彬仁老婆连说话都十分隐忍,可温学义听得出,事情真有点麻烦了。
怎么才算妥当呢?温学义好不容易才抢了一句话。
让温保国过来,不和你说。你能拿住事儿吗?他不来事情就没完。刘楠媳妇说话毫不客气。又说,犯了事儿把老头子推到前面,算什么本事。他那天不会是喝酒了吧?刘楠媳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眼睛里也开始闪动着狡黠的光亮。
喝酒了私下处理最好,可他的确没喝酒。温学义也有点生气了,他冒了一句。
那他怕啥?怎么不过来?你意思是动公家?现在来得及呀。刘楠媳妇更火了。温学义没再开口,但他有点后悔没有报警。而这种后悔也只能压在口边,痛在心底。
事情没有商量成,温学义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刘彬仁家大门。
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报警也只是空话,都一个月了。刘彬仁送温学义走出大门,老哥俩坐在街边路牙子上又开始攀谈。
刘彬仁接着说,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可以挡住事儿。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让他们给活吃了。刘彬仁显得很难过,他不得不对温学义将整个事情倾心而诉。温学义也感到了事情很棘手,应该报警的。如果报警了,就不会存在扯皮的事儿。
老婆子都抱怨不停,她怕落下病根。你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天天那么呆在家里也够闹心。刘彬仁没有说怎么处理事情,他只是不住唠叨事情的麻烦。
温学义看出来了,实际上他们还没有什么可行的赔偿办法。按刘楠媳妇和他妹妹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要多赔钱。赔多少才算妥当?仅仅是住院费和治疗费也没有多少,况且他们还可以报销一部分。就眼下情况来看,温学义心里没底了。
五
又过了一个月,来来回回商议了好多次,都没有商议出啥好结果。刘彬仁彻底不开口了,就算在温学义跟前,他也缄默不语。
温秀华也听说了温保国的事儿,他们赶了过来。
这天温学义一家吃完饭后,坐在院子里就如何对付刘家而展开了讨论。
温秀华的男人是个小商人,起初也不怎么开口,只是推说,差不多合适就行。总之是碰伤了人家,理亏在前。可温秀华的意见却恰恰相反,说刘家仗势欺人,就是想讹钱。温学义说了几句女儿,整个气氛就开始不和谐起来了。
温秀华说,不替自己着想,反倒给人家抛火。
温保国也跟着妹妹,差不多说了同样的话。
温学义很生气,说,事情出在你们头上不也这样吗?
问题没有出在我们头上,我们就不能随意让人家给宰了。温秀华和她父亲对峙起来。
这也不是宰不宰的问题,人家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温学义停了一下,又说,人心都一样。
哪有一样的人心?温保国来了一句,又说,他们选择不报警,还说摔伤要报医疗保险,现在又是另一种说法,你说人心一样吗?
“你怎么不报警?”温学义对儿子的说法很反感。又说不报警还不是看了我的老脸面。
报警怎么了?又没碰死人。温保国嘀咕着说,我当时吓懵了,只想着赶紧送人去医院。
吓懵了还叫着嚷着买啥车?温学义呵斥儿子。
两回事儿。温保国一边说,一边去外院接电话。
温保国走了,他从县城叫了辆出租车,借口是,自己的车只有交强险,上路危险。
院子稍微清静了一会儿,温学义喝了几口茶,看了看女儿女婿一眼,假装眯起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说呀,你不是在我跟前说得头头是道吗?现在哑巴了?温秀华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她男人。
男人瞪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温学义,吸溜吸溜喝了几口茶,没开口。
说呀,你的那办法那么好,肯定会让刘家说不出话来。温秀华威逼男人。
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嘛,瞎嚷嚷,懂个啥屁。男人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
这之前,温秀华和她的男人商量了一个晚上。
温秀华心急火燎地告诉男人说,哥哥开车碰了人。
死了没?她男人只关心一个问题,保险买了多少的?
没有死。腿折了。没保险。温秀华听到哥哥出了事儿,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
要赔很多钱的。她男人知道,出了事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钱。
不会问我们借吧?温秀华试探过男人。
男人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你有那么多钱吗?
温秀华低声说,万一来借,不拿一点说得过去吗?
男人直接说,那样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那夜,温秀华详细给她男人说了事故的经过,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过来了。其实,温秀华男人已经有了底,他想,那样既可以让事情平息,还可以在温家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温学义听着走远的脚步声后,睁开了眼睛,问,啥办法?
我也说不上,反正是他说的,说能让刘家闹不起来。温秀华像小孩子一样抠着头发。
温学义说,难怪你念不成书,原来满脑子都是牛屎。说完之后,他又眯起了眼睛。
温秀华被父亲骂了,也觉得很委屈。好像我犯事了一样,朝我发啥火?你还不是守了一辈子水库,谁说你了?
再说一遍——等温学义十分恼怒地睁开眼站起身来,温秀华早就进了里屋。
這件事情上温保国不敢怠慢,况且妹妹和妹夫都来了,说不好还要向她们开口借钱,因而一下班,他就慌忙租车跑回老家来。
吃完饭后,一家人便开始沉默。刘家也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商量赔偿结果是啥样子。总之,大家都心神不定。
温学义开始唠叨了,办毬的啥庆贺,一个钱没收回来,反而惹了这么大的祸。
都不敢开口,都知道这时候开口会撞枪口。温保国更是如此,他也很后悔办庆贺,事与愿违不说,损失也就罢了,但碰伤了人家,的确不是小事儿。他心里倒还特别感激刘楠一家,换了别人,说不准到单位,到家里早就闹好多回了。
先别急,我们等那边的话,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他们动,我们再按实际情况来。温秀华男人比较镇定。他又说,现在我们跑到前头,让人家反而以为我们怕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温保国不失时机插了一句。
对啥?等人家找上门来我们就没理说了。温学义根本看不上他们的这个处理办法。
他们住院不是自己摔伤的吗?温秀华男人的这句话让温学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一是他没有想到那层,二是那步路不能走,是要坏良心的。温学义特佩服温秀华的男人,他的确找到了可以制住刘彬仁一家的关键所在。他还看出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黑心、狠毒。他开始为温秀华有点担忧了。
两家人都在一点一点地消磨着日子,谁都似乎不愿迈出第一步。好像第一步埋了炸弹,谁先走谁先灰飞烟灭。可谁知道跨过第一步之后,能否就是平安大道?
两家人就这么僵持着,又过了十天,温学义一家急了。刘彬仁一家何尝不急?此时刘彬仁一家正在商议,他们决定向温学义一家摊牌。
六
温学义接到刘彬仁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送温秀华他们去县城车站。
刘彬仁说让他们过来,已经快两个月了,早早处理妥当,大家都可以安心做其他事儿了。话说的一点没错,应该很早就处理完毕的,可还是拖了这么久。原因很简单,实际上他们两家都没有拿出具体可行的赔偿方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像这样的事情应该当机立断,虽说不是有意而为。这样的事情一旦了断之后,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城乡上下都这样,一方看见另一方,那就是仇人见面。
按刘家说好的时间地点,温学义带着温秀华男人前去协商。
刚一见面,刘家就不高兴。不见事故肇事人,人家自然不高兴,说是根本没有诚意谈事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心平气和地开始谈了。
刘彬仁,刘楠媳妇和妹妹,还有一个是刘楠媳妇的哥哥,他们显得很强势,说话也是居高临下。温学义知道人家有理在先,毕竟是碰伤了人家,他只能低头聆听。
刘楠媳妇的哥哥先开口说,人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连影子都不见,也太不像话了。
这个人家说的一点没错,温学义自己也意识到了,自从刘楠出院后,他们的确没有露面。应该多看几回,可现在说啥都迟了。
刘楠媳妇的哥哥继续说,按照交通法规定,当然你们要负全责。还好,大家都听了老人的话,要不至少要住院三个月的。现在都不说这些了,还是直接点吧,绕来绕去不解决问题。
没等温学义开口,温秀华男人抢先说,那就直接说吧,也没有啥抹不开的面子问题,我们就事说事最好。
先算算账。刘楠媳妇的哥哥说着就从衣兜里取出一张事前算好的单子,他将那张单子铺在大家面前,一项一项解释着——
一是伤残赔偿。像他那样的伤残,至少要一年修养,按他的当下收入算,一个月六千,十二个月就是七万二千元。
二是被扶养人生活费。按城镇居民人均收入九千元算,大娃成人了不说,小娃距离十八岁还有十三年,抚养费共十一万七千元。
三是精神抚慰金。最少需要三万吧?
四是护理费。一个月三千不多,这个需要一年时间,一共是三万六千元。
五是住院伙食补助。按一般工作人员出差标准一天一百算,一个月,按两人算,共六千元。
六是交通费。医院到家来回租车九十趟,一趟四十,共三千六百元。
七是营养费。一天一千,这个要算一年,共一万二千元。
八是住宿费。因医院无法住宿,陪护人住在医院对面的宾馆,一天二百,一个月共六千元。
以上八项合计二十八万二千六百元。另外,误工费,康复护理,后期治疗等,只能另议了。
刘彬仁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刘楠媳妇和他妹妹也是静观其变。
刘楠媳妇的哥哥显然是个行家,他罗列的这些赔偿条款似乎都合情合理。但温秀华男人还是找到了毛病,他说,你们正算的没算,乱七八糟却算了一堆。
刘楠媳妇的哥哥接过话,你说哪些是乱七八糟的?
正当住院的所有费用都没有,怎么就冒出来被扶养人生活费?温秀华男人说。
住院费自然少不了,但不是这一次,取钢板不要住院?万一中途还有其它情况呢?就轮不到你们负责?刘楠媳妇哥哥的口吻生硬了许多。
护理费一个月三千?护理啥呢?温秀华男人的口气也不好了。
护理人。你要知道他的火锅店一天能挣多少吗?说了怕把你们给吓着。刘楠媳妇的哥哥甩了一句他认为的狠话。
温秀华男人笑了一下,说,怕是护理神仙也没那么贵。又说,营养费那么贵,到底吃啥呢?
刘楠媳妇的哥哥说,一天一千多吗?
我们吃的你大概没见过。刘楠媳妇接着补了一句。
不会吃人吧?温秀华男人半开玩笑说。
没等刘楠媳妇的哥哥开口,刘楠妹妹扯开嗓子抢着说,你们才吃人呢,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和畜生有啥区别?
这次温秀华男人也火了,他大声说,那被扶养人生活费是怎么来的?
你言下之意是只有死了人才有吗?刘楠媳妇的哥哥也嚯地站了起来。
温秀华男人也不示弱,四目相对,场面十分尴尬,两位老人纯粹成了擺设。
按照交通事故处理,你们是全责,你还说什么?刘楠媳妇的哥哥握紧拳头,蠢蠢欲动,他恨不得一拳将眼前的这个人打到天上去。
你别说交通事故,报警了吗?不是自己摔伤的吗?我们负什么责?私了事故时,肇事人之间对事故事实或对责任确定看法不一致,可保留现场让警察介入,你的现场在哪儿?温秀华男人抓住双方没有报警的把柄,说得有条有理。刘楠媳妇的哥哥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时变成了哑巴,只是被气得瑟瑟发抖。
都是你做的。我们把他家温保国整残算了,根本不缺那点钱。刘楠媳妇狠狠瞪了一眼刘彬仁,之后就摔门走了。
谈判就此不欢而散。
七
算是彻底谈翻了。温学义嘀咕着,但他真的已经判断不出,到底是赔还是不赔。不赔,是说不过去的。赔,也感觉太不合理了。住院伙食补助按一般工作人员出差标准去计算,这难道不是老刘出的主意?其他人想不到这个标准。温学义已经看黑了刘彬仁。
两面三刀呀,背后一套,人前一套,难怪人家能当领导,自己只会守水库。人是肉识不透,这话一点都没错。温学义悲从心来,他十分后悔当初听了刘彬仁的话。没有报警,反而把自己套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温学义问温秀华男人,接下怎么办?
温秀华男人也是先抱怨老丈人,接着他又说了处理这件事情的要害——走司法程序。
温学义一家在小炕上认真听着,温秀华男人就关于交通事故处理讲解了半个晚上。温学义自愧不如,一辈子守水库,给牛配种,他哪里知道那么多的规定。同时,他也对温保国彻底失望了,还是公职人员,竟然比不过一个羊皮贩子的头脑。
温秀华男人认真给温学义一家讲有关交通事故的处理规定。
私了交通事故时,当事人之间可以就赔偿问题讨价还价。私了交通事故,不存在对违法行为进行处罚的问题。私了交通事故,且自行撤离现场后,对事故事实或赔偿问题又产生了争议,可以要求交通队继续处理。但是,当事人必须提供有双方签名的事故文字记录材料,要有交通事故的现场及车辆的照片。如果当事人提供不出事故证据或者无法查证事故事实的,交通队办案人员只在《交通事故认定书》上载明有关情况,将《交通事故认定书》交付当事人,告知当事人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温学义对这些条文似乎听不进去,温秀华男人也看出来了。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说,现在只说私了的,不说公了。没报警也有好处,现在我们从良心上只给他们赔偿医药费就可以了。如果真要打官司,我们肯定赢,因为大家都没证据。再说别人拍了照片,谁愿意出庭作证?避都来不及呢。而且他们是按摔伤住院的,按理说走医疗保险就不错了。
温学义明白了,但他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处理。然而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家人。
几天之后,温学义再次去找刘彬仁。之前,他也去过医院,问清楚了前前后后包括取钢板的费用。
老哥俩依旧在刘彬仁家小区门前的路牙子上。
温学义说,老刘,事情既然出了,该我们负责的还是我们负责。这四万你拿上,完了再报销一部分。孩子无大碍,取掉钢板就好了。
刘彬仁颤抖着从温学义手中接过钱,说,我已经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几天之后,是刘彬仁约温学义出来的,依旧在路牙子边。刘彬仁如数把钱交到温学义手中,说,不缺这点,我的好心现在变成了驴肝肺,说啥也晚了。
报警或许没有这么多的,老刘。温学义说。
这不是贪心的问题,是良心问题。刘彬仁说。
温学义有点生气了,说,就是因为良心,我才来找你的。
刘彬仁也来气了,说,良心值四万?你想想,我們住一年半载医院,那需要多少?
那你们怎么不住?温学义开始和刘彬仁犟劲。又说,不报警是你提出来的,谁知道怀了那么多坏心眼。
你怎么说话?还是个人吗?几十年就没看透你。刘彬仁气得发抖。
有你坏吗?从生产队的时候你就坏,偷了粮食都让我背黑锅。温学义彻底翻脸了,他把存在心底几十年都没说的话给抖了出来。
刘彬仁涨红了脸,用手指着温学义,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孩子们会处理,你等着。
老哥俩在路牙子边吵架,四周的人不敢前来,大家都知道他们两家的事情,也只是看看热闹,一会儿便笑着散开了。
温学义听刘彬仁这么说,也来了一句狠地,说,上法庭,谁也不吃亏。
一月之后,事情终于平息下来了。
刘楠一家没有要温保国一分钱。他们说,自己摔伤的,不存在三者赔偿的说法。还说,人过一辈子,平安才是福。
八
起初,整个城乡上下都议论着这次事故。
有人说,温学义是好人,刘家诚心要讹钱。
有人说,刘家人太好了,让人碰伤了,自己却承担了下来。
也有人说,刘家是上辈子造了孽,轮到下辈人补偿。
还有人说,温保国连驾照都没有,应该抓进去。
众说纷纭,也只短短几日。几日之后,事故像故事一样,又在众人各自忙乎的现实生活中渐渐被忘却了。
温保国肇事碰伤刘楠一事就此收尾。事情结束了,孰对孰错,谁也不会再去关心了。
实际上,事情并没有彻底结束。
半年后,刘楠能行动了。看不出来他有何不对的地方。不过刘楠的口气比以前大多了,他的媳妇更是如此。当然,大家看到的只是外表,每个家庭的实际情况也只有自己知道。半年来,刘彬仁几近抑郁,从家庭的主导地位一下子沦为阶下囚。还好,刘彬仁有自己的工资,并不靠别人脸面吃饭。刘楠更是如此,他在媳妇面前没有说话的权利。她媳妇所言,一切都是刘彬仁那个老不死的做成的。刘楠也曾怪罪过父亲,可面对父亲和媳妇,无论怎么处理,总归要伤害一方的。有段时间,刘楠干脆不出门,也不说话,他的心里真有弄死温保国的想法,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也就渐渐淡了下来。刘楠媳妇的哥哥是个聪明人,他说了好多话,才让刘楠正确面对媳妇和父亲,重新打理生活。刘楠媳妇的哥哥也是担心刘楠,一旦真出了问题,那一辈子都需要他们照顾。因此和温学义一家谈判的时候,想方设法多要钱,也是做了长远考虑。
一年之后,刘楠的腿子彻底好了,他不但买了比温保国更为高档的车,而且还扩大了一层火锅店。就在那年冬天的某一天,县城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伤一死。而至于是不是意外事故,谁也说不清楚了。
那天下着雪,整个小县城都被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目击者找不到,从县城监控录像上看,确实像意外事故,因为那辆车在地面上的滑行差不多有十米。
刘楠的车是从火锅店后院出来的,恰好驶出一年前温保国碰他的盲区,刚刚进入正街,就碰倒了从酒吧出来的温保国。没有任何抢救的余地,因为这个地点不巧,温保国脚下正好是一排挡车的石球,他被刘楠的车撞得贴在石球上,当场死亡。刘楠只是被弹出的气囊打肿了脸,几天之后就没事儿了。
这次事故的处理很简单,刘楠给温保国一家赔了一大笔钱,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就出来。
听说,刘楠买了一百万的第三者保险,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起初整个小县城都被炒得沸沸扬扬,可是交警勘察了现场,而其他都是闲人的说道罢了。温学义失去了儿子,他只好从乡下搬到县城。毕竟人老了,难免三天两头不舒服,县城里要方便一些。
这年冬天,佝偻着腰身的温学义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和他差不多身板的刘彬仁,老哥俩对视了一会儿,都没有开口,各自走开了。
奇怪的是,当老哥俩走出十来步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相互对望着。
孩子会处理的。温学义突然想起当年刘彬仁说过的这句话,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不远处两个老人彼此都感到对方十分陌生,可他们却又相互露了下笑容。
还有什么秘密藏在心底呢?或许只有老哥俩自己才知道。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