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妈妈从急流小溪来到了宽阔的河段。在这里,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照射到宽阔的河床。一些小虫蹬着腿在水草丛中窜来窜去,于是我收起双鳍用力一甩尾冲到河底,追逐着那些小虫。
正当我张着嘴就要将前面拼命蹬腿逃跑的一只小虫吞并时,突然从右侧窜来一张长着马蹄形厚嘴唇的大嘴,闪电般将小虫一下吸入口中,我的嘴却着着实实地撞到了它那刚刚闭合的厚嘴唇上,趔趄的我差点就翻跟头了。
“嘿嘿嘿!看着点儿!小乡巴佬!往哪儿撞啊这是?”厚嘴唇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上下转动着鼓鼓的眼珠子不耐烦地上下打量着我。
“哦,哦,哦,对不起先生!”我哆哆嗦嗦地道歉着。这太突然了,而且眼前的这个厚嘴唇实在太奇形怪状了,我从没见过,我被这猝不及防的遭遇和惊奇给整紧张了。
“走路小心着点儿!小土鱼!这儿可不像你们乡下!”说着厚嘴唇又将一只正在向前蹬腿游走的小虫吃进嘴里。
我没好气地扭头正要往回游,却发现妈妈大大圆圆的眼睛在我身后悄然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厚嘴唇也看见了我妈妈,它游了过来,在我们周围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我们母子俩:“哇哇哇!好漂亮的豹纹款呢!没想到你们土著鱼还蛮时尚的嘛!和我这个‘满身尽带白银甲有的一拼哦!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叫鲤鱼,鲤鱼的鲤,鲤鱼的鱼。祖籍嘉陵江……”
妈妈紧挨着我的身体,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礼节性的笑容,目光却略带警惕地看着这个唠唠叨叨的厚嘴唇。那个厚嘴唇却如它所说,除了头尾部和鱼鳍,满身都是银晃晃的鳞片,每片鳞上有一个小黑点点缀着,如同穿了一身漂亮的银色铠甲。只是马蹄形的厚嘴唇,像是两根香蕉挂在嘴边,乍一看会让人以为那是被打肿的呢。
“妈妈,土著鱼和乡巴佬是什么意思呢?”我听不懂那家伙的话,于是侧目仰视着身边的妈妈问道。
“土著鱼是指咱们这些世代居住于本地的鱼。乡巴佬呢,是江河湖海等这些大水里面的鱼生气时给我们这些来自山沟小溪的鱼所起的名字。”妈妈张合着带有伤痕的嘴唇,扇着叉形鱼鳍说道。
“他们抢我们的小虫虫为什么还生我们的气呢?”
“哦!不不不!小土鱼,你说错了!不是我们抢你的小虫虫,而是你们涌入了我们生存的空间!”厚嘴鲤鱼游到我跟前,一只鳍叉着腰,一只鳍拿到眼前左右晃动着辩解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鲤鱼先生!”妈妈终于开腔了,一副不示軟的样子,但语言依旧彬彬有礼。
“哦?那怎么说?你们不是喜欢呆在急流里的土鱼吗?怎么跑到我们深水区了呢?难道导航系统紊乱了?迷航了?”
“毕竟,我还在我们高原水系里!要不是我们的急流被截断,我们才懒得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先生!刚才您自我介绍时,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好像也不是本地的哦!您是空降兵?”
“啥子意思嘛?我说的是祖籍。我外婆是当年从嘉陵江空运过来的鱼苗,我是生长在这里的鱼。”
“那您是土著鱼了?”
“那也不能算。毕竟我有大江大河里的鲤鱼血统,你看我这身白花花的鳞片……”此时,鲤鱼先生似乎不太敢直视妈妈的脸,但依旧不忘炫耀它美丽的鳞片,在妈妈跟前的水里曼妙地哗哗游过来游过去,用充满自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身子。
随着它的游动,河床上的水草也轻轻摇摆舞动,一只小虫从摇晃的草尖蹬腿游向幽深的草根,我跟上去准备突袭时,鲤鱼先生的嘴突然出现,迅速将虫吸入嘴中。
我哭丧着脸游到妈妈跟前,妈妈有些生气了,对着厚嘴鲤鱼说道:“嘿嘿!来自大江大河的先生,您不能跟小孩子抢夺食物吧?”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们这种生存态度,要是在我们那边的大江大河,早就被灭绝了!”鲤鱼先生继续摇来晃去地展示着自己的身段教导道。
“妈妈这么大的水还不算大江大河吗?”我仰头问妈妈。
“啊?啊哈哈哈……‘这么大的水?啊哈哈哈……这水还大?哈哈哈!”听到我的话,厚嘴鲤鱼用鳍拍着身子,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们那边的江水有你们这边江水的好几百倍大呐!”
“如果您们那边这么好,为什么您不回去呢?何苦屈尊于此呢?”妈妈针锋相对。
又一只小虫蹬着腿,划着手经过我眼前,我以为这次虫虫离我这么近肯定非我莫属了,但鲤鱼先生,又以闪电般的速度抢走了虫虫,还差点咬着我了,我呆呆地张着嘴愣在那里。
“啪!”妈妈转身将一记尾巴重重地打在鲤鱼先生的脸上,鲤鱼踉跄了几下。妈妈继续将尖嘴对准着鲤鱼凶猛地追了过去,她想好好教训教训这油腔滑调游手好闲的家伙。
鲤鱼先生见势不妙左躲右闪,用双鳍招架着,哆哆嗦嗦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阿姨!毕竟咱们都是鲤科动物,都生活在同一水系,要团结的要团结的!阿姨!哦不!姐姐……”
这时,前面跑来一群惊恐万分的鱼,它们慌不择路,四处逃窜。鱼群效应和惊慌促使我本能地随群逃窜,虽然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我在仓惶逃窜时,突然撞上了一只用线做的网眼,于是我从眼子里抽出了身继续向上游,结果还是眼子。我扭头回游了过去,依旧撞见眼网,就这样我向四处逃窜着却四处撞见了眼网。于是我试图钻过那网眼,却被那眼网的线卡得鳃疼,我极力挣扎着,大声呼喊:“妈妈!妈妈!”可就是看不到妈妈的身影,听不到妈妈的应声。天呐!我的妈妈呢?“妈妈!妈妈!”妈妈去哪儿了呢?“妈妈!……”
当繁星满天时,鱼和鱼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直到大家身子贴着身子紧挨在一起。我被挤在那些网眼和很多鱼之间,网眼挤得我的嘴没法闭合,我的右鳍卡在一个网眼里,很疼!左鳍被左面的尖嘴鱼压着,我的左眼跟前有条裂腹鱼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正好打在我的左脸。我的右眼看见水像一条条瀑布不停地从那些眼子往下飞流,这使大家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于是本能地加快了张嘴闭鳃速度,可这无济于事,我们的鳃很难分解和吸收空气中的氧气。当我们被吊到河面上空时,我清楚地看到了水面闪烁着渔船阑珊的灯光。我又一次呼救:“妈妈!妈妈!”但因为脱离了水这个介质,我们无法听到彼此的呼喊。哦!天!难道说,我再也找不见我形影不离的妈妈了?
“嘣!稀里哗啦!”我们连鱼带网被重重地甩在了渔船的小甲板上,有些鱼摔晕了,好久动弹不得,绝大部分摇着尾巴,扑棱着鱼鳍,嘴一张一合地挣扎着。透过网眼,我可以看到渔火之下有一男一女的黑影正在鬼鬼祟祟、行色匆匆地将鱼一股脑装进灌了水的大铁桶里。
“磨蹭啥子嘛?先装到一起,回去再分!渔政执法的要是过来,这小船又得没收去了!”那男的督促道。
“本地鱼卖价高,不分出来,又会被其他鱼给吃去的!”女的虽这么说,却放弃了分理。
我和一些草鱼、尖嘴鱼以及土鱼被扔进了大铁桶里,一遇到水,大家便劈里啪啦甩尾游开了。桶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与其说是在游泳还不如说是在爬行,但毕竟在水里,鱼才不至于窒息。我一进水便开始呼唤妈妈,我想我的妈妈此时肯定也在发了疯似地呼唤我,可惜我听不到。
没有妈妈在身边,感觉空落落的。妈妈,尼玛好想你!妈妈,尼玛好害怕!
我在鱼群里挤过来挤过去,左顾右盼希望能找见妈妈。可这个水桶里找不到妈妈,我有些失望了。这时,大桶开始微微地摇晃了起来,我看见头顶璀璨的星星都在往一个方向移动。过了很久,大桶剧烈摇晃起来,将我们一会儿堆砌到桶的左壁一会儿又堆砌到桶的右壁。“哎哟!我的鳍被折断了!”“哎哟!我的鳃!我的鳃!谁把头伸到我鳃里啦?”鱼儿们哀号不止。外面那个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开了,不再像船上时的那种偷声细气。他们说话的声音干涩、发硬调又长,活像他们那扇铁门打开时,金属摩擦金属的刺耳声。
“你这婆娘!咋子绑的船吗?差点儿掉车底下去喽!”
“龟儿!今晚这几千斤鱼明早可以卖上万元的钱!你还稀罕这破船!”
“破船?萨噶达瓦月就要到了,到时买鱼放生的人那么多,没这破船你怎么赚钱?”
“萨噶达瓦月开始后,咱们还是到今晚去的那个水域捕捞,虽然远一点,但安全隐蔽。现在是排卵期,鱼多,尤其幼鱼成群!何况白天来这一带放生的人很多,咱们可以循环利用。”
突然,一根长柄打捞筛伸进了桶里,大家见之恐惧得都想躲闪,可拥挤的桶里没处藏身,一条拉萨白鱼被捕捞了上去,接着是两条尖嘴鱼。有一次将我打捞了上去,那个围着塑料围腰的女人用她那双小眼瞧了一眼捕捞筛里的我,嘴角歪了一下,将我扔了回去。
“婆娘!把本地鱼都藏到里屋,藏巴实点儿!其余的放到店铺水槽里!”
我和一些鱼从大桶倒入了一个横放在地上的半圆柱体水槽里。哇哦!相比那个该死的铁桶这里倒是没那么拥挤了,还可以游动一下。槽壁还装了两个冒着气泡的管子。也许是因为与拥挤的铁桶相比,这里的环境宽松了一些,大家竟高兴地摇着尾巴游开了,似乎是在张开着双鳍拥抱新迁徙地的大江!妈妈曾说过有些鱼的记忆很短,我想,对于鱼来讲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致命的缺点?“妈妈!妈妈!”我又开始在水槽里找妈妈。妈妈,尼玛好想您,您在哪儿呢?亲爱的妈妈!
我呼喊着四处寻找妈妈时,不小心撞上了一身白花花的鳞片上。
“嘿嘿嘿!看着点儿!小乡巴佬……”那条白花花的鱼正要数落时突然认出了我,责备的表情里渐渐绽放出笑容,它显得很高兴,仿佛他乡遇故人那般。“嘿!尼玛!果然是你这小乡巴佬!哈哈!你妈妈呢?”
我悲伤地撅着嘴低下了头。
“哦!孩子!别伤心!总会有办法的!”它用右鳍抚摸了我的头说道。
“您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鲤鱼先生!”
“哦!不!不知道!不過,我出去后可以帮你打听的,孩子!”
“出去?您是说您要出去?”
“是的!孩子!你还小,加上你们乡下人读书少,可能没听说过‘鲤鱼跳龙门这事儿!我们鲤鱼可不是一般的鱼,我们可不会坐以待毙,甘做人类的盘中餐的。人类是不配吃我们的!看吧!孩子!这就是‘鲤鱼跳龙门。”说着鲤鱼先生仰起头,使劲甩着尾巴,扑棱着双鳍,果然它像人类那样站立了起来,只是大半身刚一跃出水面就栽倒了。
“哦!这不算!孩子!我再来!”鲤鱼先生又纵身一跃,又栽倒。
“哦!我不信我就跳不出这低矮的水槽。”鲤鱼先生反复跳着,反复跌倒着,它似乎真的确信自己能跳出这水槽似的,不停地跳,弄得水槽里的水劈里啪啦晃荡,水花四溅,还有一部分水被它荡溢到槽外的地面上了。
这时,我的侧线器官明显地感觉自己身后的水好像有异常的波频,回头一看,刚好看见一条饥饿的胡子鲢正在吞噬着一条小鲫鱼,眼睛却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妈妈!”我吓得一下子扑到正在“鲤鱼跳龙门”的鲤鱼先生的怀里。吞完小鲫鱼的胡子鲢朝我游来,鲤鱼先生一甩鳍将我推到一个安全的水域,然后继续大喊:“鲤鱼跳龙门。”“鲤鱼跳龙门。”它在假装鱼跃,却不再做仰头的动作而是加大了甩尾的力度和频率,水槽里一阵噼里啪啦,水花飞溅,槽水剧烈晃荡。突然,“啪嗒”的一声,胡子鲢被甩到了水槽外边的水泥地上,它在那里张合着大嘴和大鳃,翻滚摇尾地挣扎着。水槽里却一下子宁静了。鲤鱼先生在水里张合着它那厚厚的嘴,鳃也不停地张合,眼珠一上一下地转动。从他那副样子里既看不出凯旋后的狂欢,也看不出同室操戈后的愧疚。也许它心里正在掂量它刚才的这个举动,或许它在思考着老乡胡子鲢回来后该怎么向它解释这件事。不论如何,我很感激它!这个游侠骑士般的外来鱼,是它救了我!
这时那个女人右手拿着一把沾满鱼鳞的菜刀,恼怒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打滚的胡子鲢骂道:“龟儿子!叫你闹!”她一撒手将胡子鲢抛到了血淋淋的菜板上。
呼呼呼!原来那个女人以为刚才在这里劈里啪啦闹腾不止的是掉落于地的胡子鲢!我掩嘴幸灾乐祸着。
“哈哈哈!这真是一个笑话!不是吗?伙计!哈哈哈……”鲤鱼先生也前仰后合着。
“哗啦啦”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声音,水槽旁边的卷帘门被卷了上去,一道白炽的光一下子投到了水里,周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男店主和女店主合力将我们的水槽抬到了店门口。“哇!天!你看,我们可以看到蓝天了!”“看,那边的山上还建了房子耶!”大家兴奋地叫嚷着,似乎是忘记了昨天的大江和昨夜惊心动魄的事情。鱼类难道真的都是一群不长记性的傻瓜?哦!我还是不相信鱼的记忆只有7秒这一说,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怀念妈妈和与妈妈度过的所有美好时光。
我也跟着大家一起从水槽里看着外面,这个地方的太阳才刚刚初升。阳光下有座从未见过的山,山上有个红白相间叠摞在一起的大房子,房顶黄色的金属在晨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再近一些的地方有座雪白雪白的塔,微风拂过,塔铃“叮铃叮铃”作响,伴着一些马达声。我只能看到这些,接下来全是冰冷难看的槽壁。
“哇哦!这么多汽车!白的、蓝的、红的,大的、小的、长的、高的……真是车水马龙啊!可惜你们看不到!”跃出水面瞧了一眼又跌下来的鲤鱼先生说。
“呀!这里的云是红色的呢!”左鳍断了半截的草鱼看着槽外的天惊叹道。
“笨鱼!那是朝霞懂不懂?一会儿就变成白云或者乌云了!你这独臂草民就是笨!”鲤鱼先生鄙视地说,又纵身一跃,跳出了水面。
“哦!塔下面还有手拿转经筒的人和双手合十跪拜的人!这种人如果看到我们,我们一定会有救!”鲤鱼先生跌下水里后说道。
“您知道的真多!看来您是‘二进宫了?”一条豁口鲫鱼讥讽地笑着说道。
“呵!你说什么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水面上的事情,我们鲤鱼一个打挺便一清二楚了!你不知道‘鲤鱼跳龙门、‘鲤鱼打挺这些典故?我們才没那么容易被抓咧!”鲤鱼先生虽然振振有词,但显然有些紧张的搪塞和故意的跑题。
“您们不容易抓到的话,那这一次您是自愿入网的?”豁嘴鲫鱼见缝插针穷追不舍,语调阴阳怪气的,似乎是想降降鲤鱼先生的傲气。
“你们这些吃泥巴、钻石缝的土鱼是永远也不会读懂我们这些经常乘风破浪、走南闯北、出入龙门之鱼的鸿鹄之志……”说着又一个“鲤鱼跳龙门”跃出了水面,不过这次它还没有完全跳到之前的高度,只见槽外迎面罩来一个黑影,紧接着一个头裹绿色头巾、满脸皱纹纵横、右手拿着转经筒的人类俯身过来,鲤鱼先生差点撞到了她的鼻子,于是吓得一个趔趄掉进水中,水花四溅。它仓惶游到槽底,扑棱着双鳍,紧张地张合着鱼鳃,眼珠惊慌失措地朝水面看着骂道:“哎哟妈呀!吓死我了!出现也不打一声招呼!这该死的人类!”
那头上裹着绿头巾,手里拿着转经筒的老人看着水槽里的我们,先是嘴里念念有词,后来越看我们脸色变得越加沉重,她微微撅起了布满细纹的嘴,停止了念叨。她泪满盈眶的眼睛里流淌着悲戚与怜悯,我真怕她咸咸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距水槽三四步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皮肤白皙、戴透明眼镜、穿着整洁、腋下夹着一个小皮包的人。他瞥了我们一眼后向店内喊道:“老板,你们这里没有拉萨鱼卖吗?”
鱼老板从里屋的水槽里捞出了一条拉萨鱼,那鱼在他手里摇头摆尾地挣扎着。老板四下张望着神色匆匆中过了称,然后将鱼装入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了“眼镜”。
“你帮我剖肚好吗?”眼镜说道。
“哦!这里不得行!”老板又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他们看到了就要说撒!”他往槽边拿着转经筒的人努了努嘴又看着戴眼镜的人说道。
“那……”听眼镜的语气好像是要无奈地放弃了。
老板赶紧拉着眼镜的袖子往里屋瞟了一眼:“好嘛好嘛!到里边儿给你剖。”
绿头巾奶奶无意间看到里屋的老板拿着刀正要拍昏那条鱼的时候赶紧跑了过去,阻挡住还未落到鱼头的刀,说她要买这条。
“这条人家已经挑完了!你放生的话外面多得很!”
“这条别杀!我要了!”
“这条我已经挑了的啊!”旁边的眼镜瞪了一眼老奶奶很不耐烦又感到莫名其妙地说。
“你挑了所以我要了,小伙子就让给我好吧?”
“这是什么话啊?你要,自己挑好了,干嘛抢我的啊?”
“因为你要杀它,所以我要了!小伙子你就行行好,让给我好吧?”老人又转身跟老板哀求般地说道:“他出了多少钱?我可以再多给你钱。”说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彩色氆氇钱包,从钱包里又掏出几张红红的纸币。
“好吧好吧!你给他得了!”眼镜不耐烦地对老板摆着手说道,然后又嘀咕道:“真是有病!”
那条拉萨鱼于是就得救了,被老板放回装满水的透明袋子里。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用管子往塑料袋里灌着氧气,一边却用老奶奶听不到的音量挽留着戴眼镜的人:“你等一下啊,里面还有的!”。
等那老人付了钱一手拿着转经筒,一手提着装有放生鱼的塑料袋离开后,老板带着眼镜走进了里屋,并随手关了里屋的门。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眼镜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出来了,袋子里装着一条已经四分五裂的鱼,那鱼鳍还在其中的一截碎尸上微微颤抖着。我看着吓得浑身哆嗦,赶忙躲到槽底。妈妈呀!您在哪里啊?这里好恐怖啊!请赶紧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吧!妈妈!
晨光从东面泻下来,照在锈迹斑斑的槽壁上。
一些拿着转经筒和念珠的人凑了过来,从旁边的水槽里论斤买了一些幼鱼,待店主将鱼装入有氧塑料袋后,他们提着塑料袋离开了,这使我刚才惊魂未定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慰藉和希望。不过,在我看来这个店已然是一个地狱和天堂的交叉口,一个神鬼擦肩的驿站。
又一位老头儿凑了过来。他手里的转经筒柄很长,小坠子在他的头顶围着经筒旋转,经筒柄根插在胸口挂着的特制皮套底座里。老头的眼神很犀利,里面透着些许的愤怒和谴责。
“来看看吧!”男店主笑容满面地迎过去,“都是你们西藏本地鱼,绝对没有内地的鱼,可以放心地放到河里的!”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把它们捕捞了呢?这不是造孽吗?”老头没好脸色地质问道,这倒是把店主愣了一下。
“我们也是为了能让你们放生而捕的,所以我们不可能有罪孽,我们大老远的抓来,是为了方便你们放生积德!方便了你们的放生积德,我们也会跟着你们积一些德。”
“抓是为了放?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如果你是为了放生,那干嘛把本来好端端呆在水里、本来就很健康的人家生生捕上来,再放生,这不折腾人家吗?你本来睡得很香,我却推醒你,并给你注射一剂安眠药,然后祝你好梦,你乐意吗?”
“你买不买?不买,请让一下,人家要挑鱼!”店主发现此人不是诚心来做买卖,纯粹是来奚落和胡搅蛮缠的,况且自己又说不过他,于是插身进入老头和水槽之间,假模假式地倒腾起槽中的氧气管,那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蛋。
老头指着一些从水槽里蹦出来后毙命于地上的小鱼尸体说道:“奸商的伪善!”
老头扔下最后一句狠话后,手摇着转经筒向隔壁的店子走去。
当晨光升到白塔顶部时,清晨那位头裹绿色头巾的老奶奶拉着一个头顶盘着红色发辫的男人的一只袖口走了过来。
“儿啊!瞧瞧!就是这些,里面的屋子还有呢!”老人暗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
“哎哟!这么多啊?妈我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够啊!再说吉日善月买鱼放生的人多,鱼贩子趁机会哄抬价格又缺斤短两,咱们还是明天来赎买啊!”红色发辫男人说着打算将老奶奶拉回去。
老奶奶很倔,一使劲儿,从儿子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是挖虫草去了吗?怎么会没钱?明天?明天这些鱼就会被吃掉的!再说挖虫草卖的钱超出了自己所付出的劳动,得多于劳则会有果报的,赎买动物放生可以积德抵消罪孽的!”
“好吧好吧!媽妈,今年虫草市场受到外部压价,我卖得也并不好。”说着红发辫从外套内兜里拿出一沓钞票,“喏!身上也就4000元。买这么多鱼,我们没车怎么拉啊?”
“车,我有,我可以带你们的鱼,一起放。”里屋门口出现了一位留着八字胡,卷头发,身材略胖的男子,他对母子俩说道。
男店主大概听懂了两个客户之间的一部分对话,立即支持:“对对!一起一起!”
八字胡用5600元买下了里屋所有的鱼,包装好后与红发辫买的鱼一起抬上了车。
装我们的编织袋时被车厢角剐蹭掉了一小口,但里面的透明膜还是完好无损的。透过那个洞口可以看到塑料袋外面的前挡风玻璃。呵呵,命运为我们黑暗的旅行割开了一扇窗!
八字胡坐上了左面的椅子,他的右面上来了红发辫。
马达声响起,我们的袋子开始摇晃起来,随之袋里的水晃荡,我游到那有光的破口,发现那扇“窗”边早有一条小裸裂尻鱼,正呆呆地望着外面,偶尔摆动尾巴保持着平衡。我突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鱼啊!就是禁不住光的诱惑,如同飞蛾禁不住火的诱惑!”
挡风玻璃前的柏油路飞速地袭来,然后卷入了车底。车上的那两位人类随着车的颠簸微微摇晃着头,断断续续搭着腔。
“这附近的江河不错!”
“哦!我们有车就不能在这一带放,这一带白天放生,晚上偷捕。”
“也是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条土路从挡风玻璃前慢慢流过来,车子开始剧烈颠簸着,两个人类的头也不停地晃动着,红辫男人眼角边的辫头和驾驶室后视镜柄上垂下来的挂饰随着颠簸以同样的节律晃动着,仿佛是默契的双人舞者。
“有时觉着咱们人类真是太自私太霸道了。”八字胡感叹道。
“是啊!”
“您平时吃素吗?”八字胡看了一眼左边的红发辫问道。
“嗯……吉日时吃素。”
“嗯!非常好!一个月里的吉日也不少,功德自然加倍,最可喜的是可以减少杀戮,动物的生命会得到延长!比起这样的放生产生的联动猎捕,要好得多。”
“您呢?”
“呵呵!我戒荤有三年了!”
听到这句话,红发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向盘下八字胡略凸的将军肚沉默了。八字胡也沉默了,两人继续摇晃着脑袋看着前面沿河的土路向自己摇摇晃晃跑来。
“他们这是要将咱们运往哪里啊?小尻。”我给身边的小裸裂尻鱼起了个小名儿。
小尻只是摇了摇头,看来它望向窗外只是在发呆。
“嗯!你好,叫你小尻,你不介意吧?”我问道。
“随你怎么叫吧!反正再也不会有人叫我洛桑了!”小尻的语气苍白无力,它显得颓废至极,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哦!那我就叫你洛桑吧!”
“不!你还是叫我小尻吧!你一叫我洛桑,我就会伤心得想一头撞死!”
我游到小尻身边,用鳍抚摸着它的背部,只是抚摸着抚摸着,我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我妈妈的影子。小尻抱过来抽泣不止,我也回抱着,忍不住痛哭起来。
“本来我和妈妈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蔡公堂水域,突然被人类网捕,关入了那黑漆漆的水缸里。就在今天清晨,灯一亮,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游到缸口水面看光亮,谁知那个男店主和一个戴眼镜的人一阵捕捞,将我妈妈抓了去,妈妈奋力挣扎着,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可店主当着我的面,就将我的妈妈剁成了几截……呜哇……”
我听着小尻的故事和后面伤心欲绝的哭声,不停地轻轻拍打着它的背面安慰着,眼睛却呆呆地望向了窗外。天呐!剁成几截!我眼前浮现出那一截尸体上微微颤动的鱼鳍,又浮现出我妈妈的身影。身体一阵激灵。
待小尻稍稍从伤心中缓过来,我跟它说道:“我的妈妈也在被捕捞时走散了,不知现在在哪儿?”
小尻轻轻推开我,然后上下打量着已经长出模样的我问道:“土鱼?”
我点了点头。
“叉形鱼鳍土鱼?”
我又点了点头。
“你妈妈的嘴角是不是有个伤疤?”
我瞪大了眼睛使劲点着头:“是啊是啊!你见过?”我的心激动得扑通扑通直跳。
“天呐!原来你是豹纹阿姨的孩子,她可整天在缸口‘尼玛尼玛地呼唤你啊!几乎是废寝忘食!”
“那她现在在哪儿?在哪儿?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你妈妈本来应该在这里,因为车里的这两个人赎买了我们全部,可是总喜欢缺斤短两的店主临时藏了几条土著鱼,其中有豹纹阿姨,因为她整天浑浑噩噩,除了发呆和呼唤儿子的名字,不喜欢动弹,于是轻易被店主捞走了。”
“那么说,我妈妈还在鱼店里?”
没等小尻回答,我们的袋子一陣猛烈的摇晃后,倒地了,水和鱼一起涌向了袋口,袋口一张开,显出外面的河滩和青青的水草。
“我们得救啦!我们得救啦!”草鱼和鲫鱼们活蹦乱跳地涌向袋口投奔到河水里。我却激动不起来,我觉得面前的河水没有任何意义,却开始惦记起那家鱼店。我贴在袋壁不动,红发辫男人轻轻抓起我,将我投入了河中。
这条河很清澈,水不深,有很多急流险滩,这让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下曾经的故乡。然后被妈妈的身影取代了。我变得茫然无措,慢慢地摆着尾巴在水里发愣。
突然身后跑来几条这里的土著鱼,它们拖家带口,落荒而逃。随后紧跟着几条刚和我们一起从车上下来的穷凶极恶的鲇鱼。在不远的前面发生的厮杀激起了河床的尘土,水面一片浑浊。
离我不远的水里,几条与我同车的草鱼和鲫鱼们在抢夺着土著鱼跟前的浮游生物,就像当初鲤鱼先生抢我的小虫那般。几条鲤鱼在石缝里争抢吞噬着土著鱼的鱼卵。天呐!今天的放生竟引起了如此的杀戮和抢劫!我感叹着朝河岸看过去,只见那两个人满意地笑着拍去手上的灰,坐上车一溜烟跑远了。
“啊呸呸呸!”这时,鲤鱼先生正在恼怒地从嘴里吐着一些水草出现在我身后。
“呵呵!先生!您这是怎么啦?”我觉着鲤鱼先生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啊呸!老子还以为是鱼卵卵,没想到是草渣渣!”鲤鱼先生继续从嘴里吐着草渣子没好气地骂道。原来鲤鱼先生在与其它鱼争抢土著鱼卵时,抢错了目标,咬了一口草蕊以为是鱼卵得意地跑来,跑了不远发现自己嘴里含着的竟是草渣子。
“啊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暂且忘记了一切的不快。
“啊哈哈……”小尻也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它也忘记了今早那不堪回首的血性记忆。
“笑你个铲铲!那俩龟儿子把老子送到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吃不到虫虫,连抢个鱼卵卵都要呛一口草渣渣!水浅得想打个鲤鱼打挺都要碰屁股!老子可不屈尊于这种寂寞枯燥的乡下,老子来自大江大河,就要回到大江大河……”鲤鱼先生讨厌地推开着身边缠人的水草,抱怨着向下游游去。
于是我和小尻也跟在鲤鱼先生身后。
我们之前一直向往寻找的这种急流险滩,对于现在的我真的什么意义都没有,我感觉它空荡荡的,毫无生机,我倒是觉得白塔附近的那家鱼店更吸引我。噢!但愿那个戴眼镜的人可不要再去那家鱼店了!
至于小尻,也许它只是想要个伴儿,来替代它已故的妈妈。我们俩跟在鲤鱼先生的后面,像是跟在鱼妈妈身后的两条幼鱼。
“嘿嘿!你们两小家伙干啥子吗?别这么近距离地跟着我,人家看了一定以为你们是我杂交生下来的杂种!坏了我这贵等鱼的名声!”鲤鱼先生边游边回着头跟我们说道。但我知道它只是一条喜欢开玩笑的调皮的善良鱼,于是继续跟着。游在它后面,水的阻力很小,这种感觉很像是妈妈身后的水流,温暖又安全。
我们顺着水流不知游了几天几夜,已是非常疲惫,恨不得就地撒开鳍尾呼呼大睡。
“嘿!小乡巴佬快瞧!上次的那个红白相间的布达拉什么的建筑就在那儿!”鲤鱼先生指着对岸说道。
我一瞧见上次从水槽里瞧见的光景儿,就知道我离妈妈很近了,于是兴奋得禁不住喊道“哇!太好了!妈妈!您等着,我来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这小乡巴佬是累糊涂了!竟把建筑物说成是自己的妈!”鲤鱼先生说着说着俯在河床上闭眼睡去了。
小尻听到我喊妈妈,突然僵在水里,呆呆地凝望着河边迎风飘扬的五色经幡,怅然而无助。似乎它也在喃喃地低吟:“妈妈!妈妈!”
疲惫使得我们睡意沉沉。
一条渔船又将我捞起,我在那家鱼店的里屋见到了我满身豹纹的妈妈,正当我喊着“妈妈!”投入她怀抱时,男店主狞笑着一个网筛兜过来抓住了我,然后将我投入了滚烫的油锅里。
“妈呀!好烫啊!我的背好烫啊!”
我被自己的惨叫声惊醒。哦!原来是一场梦,不过,梦醒了背怎么还烫?我只好打滚,不停地在水里……哦!不!水怎么没了?身边怎么全是泥浆呢?我放眼一望,天呐!身边到处是打滚翻腾的鱼,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不管是白花花的白鱼还是银煌煌的鲫鱼,不管是“满身尽带白银甲”的鲤鱼先生还是时尚潮流的豹纹土鱼,都被泥浆包裹得变成清一色的泥鳅。我以为这又是一场梦或者是梦里的梦,然而河岸那座红白相间的建筑和五色的经幡依旧在那里,清晰可辨!更何况可以听到鲤鱼先生那永不停歇的抱怨声:“该死的人类!为了自己用水发电,截断了我们的河流!这不是让我们断子绝孙吗?”
突然河堤上下来了很多头戴蕾丝边遮阳帽、一手提着袍边,一手拿着各色盆子的姑娘以及挽着裤腿、手提水桶的小伙儿。
“完了完了!截流断水,渔翁得利!这次老子看来是逃不脱了!老子还从没有被这么狼狈地抓过呢!”鲤鱼先生边哀叹边不停地打挺翻滚着。突然,一只戴着银手镯的手伸了过来,将泥里的它捡了起来放入了脸盆,之后是我,之后是小尻……
我们在脸盆里继续翻滚抗争着,鲤鱼先生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从盆子里跃过去,“啪嗒”一声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河床上,又被那只戴着银手镯的纤纤小手捡了起来重新装回了盆子。鲤鱼先生气喘吁吁地张合着满是泥浆的鳃和嘴说道:“噢!徒劳!徒劳啊!还差点把我这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给摔傻了!看来是没救了!没救喽!……”还没听完鲤鱼先生的话,我被那只戴着银镯子的白白嫩嫩的手轻轻地拿起来慢慢地放入了水中,我高兴得摇头摆尾游过去,然后在回眸的一瞬间看到那穿着黑色无袖藏袍、里面衬着鲜红色绸子内衫,红袖子挽到纤细腕边的姑娘。她在欣慰地看着我游入河水,那双明眸闪烁着悲悯,宛若春水。接二连三地,搁浅的鱼儿们被这些姑娘小伙儿们用盆盆桶桶送回到了远处没有被截断的河水里,大家都得救了。于是我顺水而下向着上次跟妈妈走散的水域游去,如果我的推断没有出错的话,我是在向着那个方向游着。
鲤鱼先生从我身后追过来,游到我前面。
我闻到了一股可口的蛋白质的味道。呀!一条红色的虫子?啊!对对!就是一条虫子。在水里斑驳的阳光下,小虫虫将红色的满是纹丝的身子弓着,在我们的斜上方随水流飘动着,却不被冲走。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这时,鲤鱼先生也正垂涎三尺地绕着那玩意转着,我觉着这诱人的味道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闻过?我用水里的这个味道刺激着脑子,努力回忆着,突然脑中浮现出妈妈一口吞下水中弓身的红色虫子后,被虫子身体里隐藏的钩子钩住嘴巴的情形,但那时妈妈很幸运,挣脱开了那钩子,只是嘴角被划开了一道伤。一想到这里我急忙拉着小尻一个闪身冲了上去“不好!小尻,这是陷阱!我们得赶紧阻止它!”我和小尻游到小虫的上面,果然发现有一条细细的线自上而下连着小虫和水面上漂浮的物件,我和小尻各自咬着线的一段,游了起来,那红虫于是也跟着我们跑了起来,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鲤鱼先生却流着哈喇子傻里吧唧地追了过来:“哦别跑!宝贝儿!被鲤鱼吃掉,你应该感到荣幸!快停下来!你还真快呢!我的小红红!”
我和小尻边奋力往前游边向追着虫虫的鲤鱼先生喊道:“先生,千万别咬!这是圈套,你看上面有线和浮标!”
就在这时上面的线急速地收上去了,我和小尻也被线飞速地拉了上去,到了水面我们一松嘴,那红虫咻的一下子飞了出去。我看见岸边两个一胖一瘦的人各自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杆,高个儿瘦子站着将杆杆往后扬,从水中拉回去的那小虫却不偏不倚正好打到了旁边坐着的那个矮胖嘴上。
“哎哟!我的嘴!我的嘴被钩住啦!你往哪儿甩啊你?哎哟!别拉别拉!两嘴唇快穿到一起啦!”戴着披帘帽坐在地上的矮胖捂着嘴惨叫不止。
鲤鱼先生看到波光粼粼的水中那隐约可见的鱼线,才停止了追踪。当它看到河岸的光景和那根细线连着的小虫挂在一个人类的嘴上后,心有余悸地打了一个激灵。“哦!天呐!看老子这记性!差点儿又被……”说到这儿,鲤鱼先生突然停住没说下去,它有些尴尬地过来拍着我和小尻的身说道:“哦!谢谢你们!小乡巴……哦不!尼玛和尻儿!我一时饥饿难耐,竟忘了这一带水域远在郊区,垂钓的人多。老子差点儿被那该死的小红红钓进炒菜锅里去了!”
一抹夕阳把江水映染得橙红色的光与金色的光斑驳陆离,宛若鲤鱼先生的鱼鳞那般粼粼闪闪,璀璨无比。我们继续向前游着,感觉前方的水越来越大,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我和妈妈走散的具体水域,我还真拿捏不准。
“萨噶达瓦月开始后,咱们还是到今晚去的那个水域捕捞,虽然远一点,但安全隐蔽,又将将是排卵期,鱼多,尤其幼鱼成群!何况白天来这一带放生的人很多,咱们可以循环利用。”我想起了上次被捕捞时鱼店老板在船上的这番话,我想,找到他们,就有望找到妈妈了。
鲤鱼先生仍然在前面游着,小尻在后面跟着。我却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若有所思。暮色降了下来,黑漆漆的水里鲤鱼先生的鳞片随着游动一闪一闪的,与穹窿顶上如珍珠般的点点星光遥相辉映。
“先生,萨噶达瓦月是什么?”我往前追游了几步鲤鱼先生后问道。
先生一边继续向前游着一边侧着头跟我说:“是你们高原水系流域的土著人类大行放生、施舍、吃素的一个时间段,不过现在也成了渔人们大肆捕捞的一个时间段,因为这个时间段买鱼放生的人会陡增。‘萨噶一词在我们大江大河那一带被称为氐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我听说海洋彼岸那边好像是称为天秤座什么的。萨噶达瓦月就是指氐宿值全夜的月份,也恰好是咱们大部分水族动物繁殖鱼儿的高峰期。”
“这个月快到了吗?”
鲤鱼先生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星空,从南看到北,又从西看到东,然后目光留在东边的天际,凝望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这个时间段刚刚开始,孩子!”
“先生,上次我们被捕捞的那个河段快到了吗?”
“早过了啊!太阳落山前就过了啊!”鲤鱼先生不解地看着我。
“啊?”我突然停住了前行,鲤鱼先生和小尻也停了下来。
“你要干嘛?小乡巴佬!”
“我要回去!”
“回哪儿?”
“回上次被捕的那个河段!”
“回那儿干嘛?夜里偷捕的都在那一带,多危险!”
我执拗地不回答,眨巴着眼睛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我躲进了岸边的水草从中。鲤鱼先生和小尻却依旧叽里呱啦说着话继续往前游走了,我刻意地掉队,他们全然没察觉。
过了很久,几条草鱼和鲫鱼急匆匆地朝这边游来,其中有被鲤鱼先生称为“独臂草民”的草鱼和那条豁嘴鲫鱼。豁嘴鲫鱼对我说:“上次那条渔船正在偷偷撒网呢!网眼比上次还细,他们这次是连幼鱼都不想放过啊!千万别溯水而上!赶紧顺水跑!”说罢,匆匆游向了下游。我浮出水面望向了上游,远处果然渔火阑珊,我心中掠过了一丝喜悦,那隐约可见的渔船,仿佛是妈妈的身影。于是我继续溯水而上。
一張细眼渔网出现在眼前。我义无反顾,一个鱼跃进入了网口。
我如愿上了渔船,又在鱼儿们的惨叫声中重新领略了一番被挤压、被重摔、缺氧等等必受的苦难,又有很多鱼在途中翘尾巴翻身了,很多没死的也变成了“独臂草民”那样的残疾鱼。有些鱼是昨天被捕捞,今天被放生,现在又被捕捞,很多这样的鱼经不起途中的折腾翻身了!不过我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我只是渴望听到那渔船的主人间的对话,好让他们的口音证明我没有上错船。
“我说了吧!这一带白天来放生的多,你看,刚撒网就捞到了这么多!”
“那是肯定的噻!网眼改小了还怕逮不到鱼?”
还是那个口音,一男一女,我舒心地听着,躺在那熟悉的铁桶里,仰望着星空,虽看不懂哪个是氐宿哪个是昴宿,但任它们飘过桶口。我迫不及待的是被搬入那带着卷帘门的鱼店。
铁桶颠簸了一阵子后又剧烈晃动了一阵子。新鱼儿们哭爹喊娘,断了鳍的、折了尾巴的、破了鳃的、豁了嘴的鱼儿们惨叫不止。而一些小鱼却永远地沉默了,翻出洁白的鱼肚,忽左忽右任波推动。我在桶边麻木地看着这些,已是见怪不怪了!
我见一条和我同宗同族、长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的土鱼在桶的另一边极力地保护着她那弱小的幼鱼。它们称我为“先生”,于是我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
铁桶稳了下来,我想,又该到筛选本地鱼的时间了。于是学着鲤鱼先生那满腹经纶、料事如神的神气样儿,慢条斯理地背靠着桶壁,仰头望着桶口,左鳍头夹在右胳肢窝下,竖起右鳍比划着,轻慢地预测道:“三、二、一,打捞筛出现!”
果不其然,那根长柄打捞筛准时出现在桶口,并向桶里伸来。这神机妙算的预测,引来了土鱼夫人和它的儿子惊奇而仰慕的目光,此时我才体会和理解到了鲤鱼先生那种自恋式的优越感原来是一种被人瞩目和景仰的快乐所滋生出来的。
本地鱼们一条一条被捕捞了上去,其中有我有土鱼夫人。
小眼儿女人端详了一下筛里的小土鱼,土鱼夫人在桶里歇斯底里地哭喊:“我的儿啊!土丹!快过来,快蹦下来!求您了,放它下来!”
小土鱼也在打捞筛里打着滚儿大喊:“妈妈!妈妈!救我!妈妈!”
啪嗒!小眼儿女人还是像上次对待我那样将小土鱼扔回了大铁桶里。于是土鱼夫人像发了疯似的在狭小的水桶里四处乱撞,不停地哭喊着它儿子的名字。
我也在水桶里上下乱窜着,呼喊着妈妈,寻找着我的妈妈,但这只水桶里都是今天新来的鱼,没有妈妈。
装我们的这只小水桶被提到了那间神秘的里屋,于是我兴奋得想亲吻那小眼儿婆娘干瘪难看的嘴唇,以此表达我的感激。可到了里屋,小眼儿女人把我们倒入了隐藏在桌下的一条空槽里,落槽的瞬间我发现对面也有一条一样的铁槽,里边儿有劈里啪啦的动静。
我在较为宽大的水槽里,打量着这向往已久的神秘“里屋”。我能看见的地方放着一些灶具,灶具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小眼女人和她丈夫各坐一边,女人举起的右手弯向丈夫,丈夫举起的左手弯向女人,在他们的头顶搭成了一个心形。他们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也用双手在胸前搭了一个心形。咦?照片里,小眼女人的眼睛怎么看起来清澈迷人?一根自来水管从相框底下的墙面伸了出来,水管旁边台面上堆满了一些血淋淋的鱼鳔和其它脏器,一只猫蹲在铁槽上方堆满鱼鳞的刮鱼台上,正在歪着头津津有味地嚼着一串鱼卵。一张旧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箱子般的小电视机,里边儿正在叽里哇啦播放着人类之间的残杀和谴责这种残杀的“人道主义”呼声……
“哗啦啦”从外面传来金属的摩擦震动声,大概是那扇卷帘门被卷上去了,该是外屋的新鱼儿们欢呼雀跃地看血色朝霞和蓝天的时刻了。不过我们这里什么都看不到,除了白炽灯下的那些落满苍蝇的鱼脏器和那台叽哩哇啦的电视机。
小眼女人带着一个戴透明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她随手将门反锁后,从我们的水槽里捞走了一条拉萨鱼,拿到那血腥恐怖的刮鱼台,用菜刀刀背猛敲了一下鱼头,那刚才还活蹦乱跳拼了命挣扎的拉萨鱼,一下子变软了,弯曲地摊在女人的手里。女人的背影旁边是飞溅的鱼鳞,突然她拿着已经剖肚刮鳞的鱼尸在我们的槽水里晃荡了两下,水面被血染得一片殷虹。槽里的鱼儿们被吓得都往槽底角落挤。几声恐怖的砍剁声后,那条拉萨鱼已变成了身首各异的四截,一截上的鳍像蝴蝶的翅膀那样微颤着。
眼镜男人拎著装有四截鱼身的黑塑料袋离开了,外屋又响起嘈杂的谈价声。
“哈哈哈!大姐,你又来放生啦?你们心肠可真好!这次给你优惠价,这样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积一些德了!”这是小眼女人的声音。
“小的论斤卖,一斤45元。大的一条45元,你买大的不划算,45元就只能放一条生命,小的就多了,起码有三四十条。数量越多,积的德越多!”这是男店主的声音。
“这个月放生,积的德翻倍!赶紧买一些放生吧!阿佳啦!”这是女店主在推销。
人来人往,买走了很多屋外的鱼,屋里的鱼就是没人问津,不过没人问津可能更好,我想,屋外的鱼要是有人来买那代表着它们有生的希望,而一旦有人来买我们,那代表着碎尸万段下油锅的下场。我真的不想就此死去,我要见我妈妈,要和她一起回家。
过了很久后,卷帘门哗啦一下拉下来了。店子里变得静悄悄。
小眼女人坐在里屋的一张桌前,从桌上的大汤碗里夹出一块鱼肉,啃了起来。
“昨晚的鱼差不多全卖出去了,供不应求啊!咱们明晚还得去捕捞,这样儿子的医疗费就很快能攒下来了。”男店主一边抽着烟,一边拿下挂了一天脖子上的钱包说道。
小眼女人放下筷子看着刮鱼台下的那口水槽,发了很长时间的愣。缓过神后问她男人:“老头儿啊!如果放生真的可以积德消灾,要不我们也为儿子放一些,求菩萨保佑我们的儿子早日康复……”
她没说完,对面数着钱的男店主不耐烦地回道:“去去去!别信那些胡说八道的话!那是迷信!就像以前用人血馒头治肺痨的法子一样,愚昧无知的人才干这些傻事!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除了这里还会有谁信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就没了,就像这烟气,化了,再也找不见了!哪有什么前世今生、阴曹地府、上帝菩萨?谁见过?在哪儿?有多远?从这里怎么走?什么善报孽果都是扯蛋!要活在当下!要活得明白!”
男人的话像机关枪开火,一连串的火焰里喷射出冰冷的子弹。虽然他振振有词,女店主却依旧看着槽里哗啦哗啦游来游去的鱼发愣着。
翌日,女店主领着一个提着菜篮子、穿着卡其色宽直筒裤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女店主照旧随手关门。小眼女人一杆下来就把我捞了上去,我想这次我与阴曹地府不远了,不一会儿我就会被剁成几截,然后我的魂儿会继续踏上寻妈的旅途。我想我活着是见不到我妈妈了。
女店主将我过了秤后抄起沾满鳞片的菜刀问直筒裤女人:“要剖吗?”
“哦!不不不!我回去自己剖!”看到女店主这副样子直筒裤女人显得很紧张,她连忙上前阻止。
直筒裤夫人又多要了两条鱼,于是装我的塑料袋里又装进来了土鱼夫人,它一进来就趴在膜壁,焦急地望向门口,撕心裂肺地哭喊:“土丹啊!妈的心肝儿!”
小眼女人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等着直筒裤妇女付钱。直筒裤妇女却半张着嘴直盯着那小电视机屏幕。
此时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一条新闻:“……恐怖分子扬言称,如果最后限期再收不到保释金,就立即将剩下的人质斩首。”画面出现了人道地打了马赛克的身首异处的一些人和端着枪蒙着脸站在旁边的人。直筒裤夫人见此,立即捂住双眼不敢直视,战战兢兢地谴责和祈祷道:“三宝啊!这些人简直惨绝人寰啊!他们难道没有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吗?哦!祈愿世界和平,愿世界远离战争和灾祸!”
我却禁不住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我们在你们的刮鱼台上和菜篮子里连个马赛克都得不到!虚伪残暴狭隘的人类!
小眼女人听了直筒裤夫人的话后摇着头对她说道:“呵呵,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然后又往我们的塑料袋里装来一条土鱼。
“啊?妈妈!”
“尼玛!真是你吗?”
“妈妈!呜哇……”
在塑料袋里我和妈妈相拥而泣,千言万语化成了泪水。
回到了妈妈的身边,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几乎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忘却了即将要被千刀万剐后下油锅,成为直筒裤夫人盘中餐的事。妈妈也很高兴,它说只要能和尼玛在一起无论身在哪里将去何方都是幸福的!我何尝不是?我的妈妈!我依偎在妈妈的身边,妈妈也紧紧靠着我。
女店主用一根绳子系住了装着我们的塑料袋口,然后靠放在外屋的一角。这次并没有向我们的袋子里灌氧。
这时,店外进来了一位用娃娃背箩背着孩子的母亲,她的嘴皮干裂得破皮渗血。
“老乡!鱼好多钱一斤?”母亲双手扶着后背上背萝的筐底,两眼看着铁槽里的鱼问道。
“草鱼吗?鲫鱼?”
“啥子鱼都行!喇嘛让我买鱼放生!”
“啊?”女店主愣了一下。她可能觉着眼前这个女人当下讲的这些话不太符合她的这身装束打扮和口音,就像是听到一只鸭子在学鸡打鸣那般:“你也信这个?”
“只要能治娃儿的病,信啥子都行!”
“那灵不灵?”女店主瞪大了眼睛,放下手里的打捞筛,用围腰擦了擦手正儿八经地向那位母亲问道。其实小眼女人只要瞪大了眼睛,那双眼还是挺美丽的。
直筒裤夫人把装有我们的塑料袋放进了一辆汽车里,旁边也立着一个大编织袋。司机是一位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头羊羔毛般的自然卷发。
“一到佛道吉日或萨噶达瓦月,鱼贩子就哄抬放生鱼的价格我只好把袍子给换下来,穿上这身衣服来买鱼。咳!好了,咱放生去吧!”直筒裤夫人说道。
听到直筒裤夫人这番话,我和妈妈高兴得跳起来相拥庆祝。
“尼玛!听到了吗?我们不会被千刀万剐下油锅啦!”
“是的妈妈!原来她是装扮成买菜的人,好心的放生者!”
我们欢呼雀跃着,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身边的土鱼夫人,邀请她和我们一起欢呼雀跃庆祝得救,土鱼夫人挣脱开我邀请的手,软软地摊靠着膜壁,眼神呆滞地望着壁外的世界,喃喃地说道:“没有土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和妈妈感同身受,于是也停下了这自顾自的庆祝,和土鱼夫人一起默默地看着壁外的世界,像是在一起守望着或凭吊着什么。
我们旁边的编织袋里劈里啪啦的,看来是装满了放生鱼。
“哦,我的鳍折断啦!好疼啊!”
“妈妈妈妈!救我!”
“放开我儿子!你这满嘴胡子的怪物!放开我儿子!呜呜……”
我听见那编织袋里一片混乱的声音,心想:人类干嘛为了自己积攒资金或功德把我们扯进来折腾?
“也许没有放生,就不会有捕捞!”我抱怨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还有很多人想把我们变成红烧的呢!”我的妈妈立即纠正道。
“捕捕放放,放放捕捕!放捕循环,放捕相依!到底是先有了捕呢?还是先有了放?”土鱼夫人摊在塑料袋一角,竟疯疯癫癫地嘀咕了起来。
在一处远离公路和村庄的河段,车子停了下来,两位放生者在岸边打开塑料编织袋和塑料膜,几百条鱼如同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游进了幽深的江河中。能和妈妈一起重归水里,我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些好心人的。
“別撒腿就跑啊!各位!我们排个队形感谢一下这些好心的人类吧!”我提议着,并带头游出个心形,妈妈立即响应尾随着我,之后是豁嘴鲫鱼,哇!还有鲤鱼先生、小尻、“独臂草民”,成群的鱼儿们在离岸几米的水域排成一列,不停地游出心形感恩队形。鲤鱼先生突然从鱼群队列中游出来,停在心形中间,向大家呼喊道:“伙计们!这次排个人类双手合十形状的队形可能更合适!所有鱼类听我口令!预备!改变队形!”鲤鱼先生边喊边用双鳍比划指挥着。于是他负责带领一群鱼游出右手手形框架,我负责带领另一群鱼游出左手手形框架,我们用几百条游动的身体,在水面上以简笔画的形式勾勒出一双人类双手合十的队形,向岸边的两个救命恩人表达着谢意。直筒裤夫人和卷毛男看到此景又惊又喜,不停地指指点点不停地拍手感叹。
几乎所有的鱼都参加了“感恩演出”,除了土鱼夫人一直趴在岸边的石缝中奄奄一息。我们一直“表演”着,直到恩人们离去。
一轮夕阳趴在江的尽头,余晖映染着江边的左旋柳。河滩上嘎嘎啼叫的野鸭们纷纷回了巢,江面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正当我们浩浩荡荡游向江心时,我敏感的体外侧线感觉到阵阵频率极乱的水波,回头一看,发现水面有凌乱的小水花溅出。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时而拼命拍打着水面,时而又一动不动地沉入水底,沉了一会儿又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扑棱到水面。
“大家快看那边!”很多鱼儿都看到了那只可怜的家伙。
“那是什么?妈妈。”我瞪着大眼睛看着前面问道。
“那是落水狗!小乡巴佬!”鲤鱼先生走过来笑着说道。
“不!孩子!那不是狗,那可怜的家伙应该是只仓鼠或者江边的土拨鼠什么的,哦!那家伙水性好像不怎么样!怎么会掉到水里了呢?这可怎么办呢?”妈妈说。
“哦!面对死亡的恐惧,好像每条生命都是一样的表现啊!哦!真可怜!人家救了咱们,谁来救它呢?”旁边稍稍恢复了神志的土鱼夫人瞪着圆圆的眼,十分同情地说道。
“我们把它托到岸边去吧?”
“对!我们把它托上去!”
鱼群们像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一呼而应纷纷叫嚷着又聚拢了起来,黑压压一片一起游到那拼命挣扎的小家伙身下。成千上万的鱼儿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形成了一艘移动的救生艇,大家合力托起那只奄奄一息的家伙,游向了岸边。到了岸边大家轮番推着托着,硬是将那只毛茸茸的家伙推到了滩头的陆地,它一到陆地立即变得活泼起来,撒开四肢开始跑动着,等它完全恢复后,频频向我们回头,最后站在河堤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一块石头上,双手合十向我们的鱼群表示着感谢和祈福,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很美。
夜幕降临。晚风轻轻地荡漾着河面上闪烁的星星,像是一面镶满宝石的蓝布在随风飘荡。顺着江水,我们拐过了曲果日山脚,在弯道另一边的夜色里,一只熟悉的船影在江心飄游,渔火阑珊处,一张被鱼塞得鼓鼓囊囊的细网眼从水里腾空升起,在甲板的上空突然一开网口,鱼如银河落九天,劈里啪啦砸入船上的大铁桶里。
我们慌忙掉头逆水而行,却见眼前的江水里早已下来了两个人类,手里拿着毒鱼用的鱼藤,宛如执着链子镣铐的黑白无常。
我们又掉回头,顺水原路逃游。
“噗通!哗啦!”随着一声巨响,眼前那条鱼船一侧的江水被船上掉下来的铁桶砸出了一个大水坑,溅起了高高的水柱,然后大珠小珠淅淅沥沥地砸了下来。铁桶缓缓沉入了江底,一群慌不择路的大鱼小鱼从桶口涌出,扑面而来,黑压压一片。铁桶落水后,江面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剧烈跌宕的江水,将那只渔船猛烈地摇晃起来,渔火一晃一晃地在船杆上打着滚儿。
船上的两个黑影愕然地看着大水坑,愣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开始吵了起来。
“你这个疯婆娘啷个回事吗?辛辛苦苦捞来的鱼,你为啥子要故意推下?”
“我就是想为儿子祈福,为了儿子我啥子都愿意干!”
“疯婆娘!老子捞鱼也还不是为了娃儿?你这一放,拿啥子给他治病?”
“难道我们不能用其他方式攒钱吗?”说着那婆娘随手抄起堆放在身边的渔网和刮鳞刀,狠狠地抛了下来,我们吓得夺路而逃。
但我们该逃向何方呢?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堵截?我们突然停止了慌不择路的逃游,回头看着缓缓沉入水底的渔网堆和刮鳞刀,再看看船上,起伏的船身使得渔火来回滚荡在船杆上,灯光掠过舷边女人的脸,她的眼睛清澈美丽,宛若蓝天般纯净。一阵微风拂过,灯火缓缓摇荡,那张时隐时现的女人的脸庞,恰似这一江荡漾着星光的春水。
责任编辑:邵星
纳穆卓玛,藏族,现居拉萨。部分诗歌、散文在《西藏文学》、《西藏日报》、《西藏商报》,以及《诗歌周刊》、藏人文化网、《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等上发表。曾在鲁迅文学院第31期少数民族作家高级研修班(诗歌班)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