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
六月,骄阳似火,饮马坡驿道旁不知何时设了个简易茶摊,摊主是个老妇人,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四五岁小儿在炉旁添着柴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背一长剑,剑鞘样式古朴,柄上却似是断了一截,后面紧跟着一瘦小的半大小子。
汉子正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三元镖局总镖头季子盛。二十年前季子盛凭一把断鞘剑纵横江湖,创立了三元镖局,威名远扬。只是近些年听说季子盛已有退隐之心,想不到还会亲自出山。
季子盛要了两碗茶,喝完稍事休息便要离开。旁边散坐的几个脚夫突然起身将季子盛二人团团围住。季子盛淡淡地道:“劳各位久候,季某敬你们一杯。”说话间长剑已经闪电般出鞘,平挑起桌上茶碗直直往领头的长须客面门递去,长须客手上折扇刷地展开,硬生生接住,长须客后退一步,茶水溅出几滴在扇面上,手一扬茶碗飞向季子盛:“来而不往非礼也!”季子盛反手执鞘顺势一推,茶碗平平向右移出,稳稳递向旁边的一个络腮胡:“借花献佛!”络腮胡大刀一挥,茶碗咣当掉到地上,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居然没碎。长须客脸色变了变,打了声呼哨,几个人迅速收了兵具撤走。
自从接下这趟镖,一路上各路人马拦截不断,虽然是有惊无险,却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是哪处环节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季子盛略一思忖,拍拍瑟缩在一旁的瘦小子肩头:“起来吧,我们继续赶路。”瘦小子爬起身来惊慌地叫道:“包袱不见了!”
茶摊老太此刻早已掠出百米之外,身形矫健。季子盛几个兔起鹘落,截住老太:“想不到连西域高手梅姑子也出动了。”梅姑子依然笑吟吟地说:“你既知我梅姑子,想必知我自出道以来,出手从不落空。”季子盛面沉似水:“历来规矩总是有人能破的。”梅姑子笑容不减:“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说话间一阵梅香四溢,只见梅姑子身未见动却化出无数身影,如梦如幻。
季子盛心中一凛,久闻梅姑子幻影梅步摄神无形,果然名不虚传。闪念间一团梅花细雨已扑面而来,季子盛轻吐一声“粘”,只见他剑未出鞘,却早已舞出一大团剑花,那些梅花针悉数粘在鞘上,剑停针未歇,兀自在鞘上微微颤动。
这时那朝天辫的小儿不知从哪冒出来,高声喝道:“你再动一下,我就要他的小命。”只见他手执一根长矛,矛尖那端正指着瘦小子的喉咙。季子盛迅速垂下剑:“你们走吧,我绝不会追,不要伤害他。”季子盛回过头,说:“你也走吧!”瘦小子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等他意识到季子盛是对自己说话,慌忙摇头,连声说:“你答应过要安全把我护送回京,替我爹申诉冤情,你怎么可以临阵逃脱?”季子盛黯然伤神:“能救你爹的卷宗已被人抢走,我們此去只能白白送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家血脉就此断送。”
原来瘦小子是边塞守将周诚之子周秀,彼时新帝初立根基不稳,皇族势力分派,内乱连年,关外各族也蠢蠢欲动,都欲攻城长驱关内分一杯羹。奈何周诚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动不得分毫。于是他们便勾结朝中权臣,串通周诚副将,将一干罪名嫁祸到周诚头上。新帝本就多疑,立即下了杀鸡骇猴之心,一纸圣旨将周诚诓回了京城。
周秀力劝父亲不要进京,奈何父亲忠心耿耿,临走时父亲只给了他半截剑鞘,交代万不得已时可求助三元镖局的故人季子盛。
父亲走后周秀在父亲忠实的部将帮助下,收集证据斩了副将,并集齐万民书,奔赴京城申冤。却不想一路遭人拦截,到后面部下死伤殆尽,自知凭他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到达京城。想起父亲临走之苦,这才迂回找到了三元镖局季子盛护送自己,眼看翻过饮马坡便是入京大道,想不到却在此丢了卷宗。
季子盛擦一把额头细汗:“我已飞鸽传书回镖局,很快便会有人来安全护送你回边塞,切不可冒险进京,做无谓的牺牲!”周秀关切地看向他:“季大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季子盛颓然坐下:“没想到,竟然着了梅姑子的道,她的梅花针原来是淬了奇毒的。”“错了,梅姑子自傲,她的梅花针从未淬毒。”周秀冷冷地说:“但是我的肩头却是不能拍的,那上面有百年银花蛇之唾液,奇毒无比,天下无人能解。”季子盛大惊:“是你下的毒?你到底是谁?”“我是周诚的女儿,周秀!”周秀一抹头巾,一头秀发披散下来。“是你父亲让你这样做的吗?不,他绝不会如此对我!”季子盛喃喃地说。
“他当然不会这样对你,多年前你们就是披肝沥胆的兄弟,为了救你他可以拼上性命,而你为了他可以拱手送上自己心爱的女人。”周秀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眼泪把她脸上的灰尘和伤疤冲洗干净,露出一张熟悉的姣好面容。季子盛一时竟看痴了:“沅儿!”
当年季子盛和周诚同一师门习武,两人关系甚好,却同时爱上了小师妹沅儿,而沅儿更钟情于季子盛。后来一次意外中季子盛和周诚不慎跌入山崖,周诚冒死把重伤的季子盛背了回来,那次伤好之后,季子盛就不辞而别,从此再无往来。
“你为了报恩把我娘送给周诚,周诚却也不是乘人之危之人,虽然仰慕娘,却从不越矩半分。”季子盛大惊:“这么说你、你是我的孩子!”周秀并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从我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有见娘笑过。在我三岁那年,她就决然跳崖离我而去。
“没错,我早就知道有人构陷周诚,但是我并不加以阻止,并且你护送宝贝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只有不停地被人拦截,才能延误你去救周诚的日期,而你也会在四处受敌的情况下疏于对我的防范……”接着周秀再说什么季子盛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很想告诉周秀其实她放出去的假消息并没有错,在他心里护送的就是无价之宝,这一辈子都没押过比这更贵重的镖。
季子盛还有个秘密就是当年他不告而别是因为那次摔落山崖,他已经丧失了一个做丈夫的权利,所以才会忍痛将沅儿托付给周诚,他以为周诚一定会给沅儿更美好的未来。
周秀怔怔地看着季子盛脸上平静的笑容,心里百味杂陈,眼看大仇得报,自己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丝快感?如果再为了自己的私欲害死周诚,那么边塞安危堪虞,受苦的将是千万黎民……
烈日灼灼,一骑骏马,英姿飒爽,直奔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