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琳
站在中国金融体制改革步入深水区的历史关口,作为金融理论研究工作者,也作为我国金融体制改革的亲历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院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何德旭向《经济》记者独家分享了对中国金融体制改革的最新看法。
38年,见证金融从1起步
何德旭的金融学习与研究可以说与中国金融改革的历程相同步。1980年,何德旭进入湖北财经学院(现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金融专业学习,18岁的他并未预想到日后会从事理论研究工作。
“当年对于同学们来说,学习金融毕业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入银行。”而何德旭因为毕业论文受到赏识,机缘巧合分到中国社科院工作,“很多人觉得进入社科院工作是最差的选择,既没权也没钱。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只要你努力,不管进入什么机构,身处哪个岗位,都能有所成就。”
回想起来,何德旭说,这38年对于一个金融理论研究者来说可谓十分幸运,见证了中国金融业从混沌到大发展的巨变历程。
1984年,何德旭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财贸经济研究所工作,当时很多学者正在讨论中国要不要开放金融市场,这其中包括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
“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还是有些超前的,因为当时还没有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金融市场尤其是股票市场还是个很新的话题。”这对于一位年轻的金融学者来讲,可以说赶上了好时机。“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中国金融业有了比较大的发展,无论是改革力度还是改革步伐都很大,而且成效明显。在计划经济条件下,金融不受重视;而在市场经济逐步发育的背景下,金融的地位和作用越来越重要。这给学金融的人创造了非常好的研究条件。”
种种争论和设想成为何德旭研究中国金融的开始,初期就探索性地写出了《论中国长期资金市场的发展》、《关于中国农村资金市场的几个问题》、《论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的关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我国货币政策的透视》、《市场经济与利率机制的市场化》等专著、论文,这些成果还多次获得优秀科研成果奖。
中国新时期金融学的主要奠基人黄达教授以及许多老一辈的金融学家给何德旭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社科院这样一个重要的平台,经常有机会与黄达老师等在一起开会,他们的观点以及他们的著作,对我们的研究、学习和成长影响非常大。”
和同龄的研究学者相比,何德旭的研究涉及领域广,论文频次高,如果细看他的研究课题就会发现,当前很多金融热点话题他甚至在30年前就研究过,如今仍在反复研究。
“同样一个问题,不同时期的研究重点不一样。比如资产证券化,开始研究的重点是为什么要证券化、哪些能够证券化、如何证券化等,但是一个时期之后,又需要研究如何创新、如何适应不同的环境和条件、怎样防范可能出现的风险等。几乎所有的金融问题都可以一直持续进行研究。”何德旭表示,很多金融话题研究了很多年,并不代表金融改革的步伐是迟缓的。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打好三大攻坚战之一就是防范金融风险。可以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认识到了这是当前最紧要的工作。现在之所以高度重视金融风险的防范与控制,实际上就是在改革开放的40年中,金融实现了高速发展,但高速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据此,何德旭表示,我们在总结梳理40年金融改革成效时,也要意识到金融发展固然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是也带来了一些值得重视的问题,现在要下大力气重点解决这些问题。
40年,成就之外风险频现
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和发展,中国已经成为重要的“世界金融大国”。这是2017年4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维护国家金融安全进行第四十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作出的一个重要判断。
对此,何德旭表示,40年间金融发展成就主要体现在6个方面:一是货币制度更加健全。二是金融组织体系更加完整。三是金融市场更加有序。四是金融宏观调控体系更加灵活高效。五是金融监管体系更加规范。六是金融开放更加扩大。
何德旭表示,伴随着中国金融的大跨步发展,5个层面的问题同样值得关注和研究。
一是农村金融服务体系不健全。作为一个农业大国,金融并没有提供更多更好的金融服务;与城市相比,农村金融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整个金融体系中最薄弱的环节。
二是小微企业金融服务体系残缺不全。小微企业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但在融资方面却仍然受到歧视。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越来越突出。
三是债券市场发展滞后。从国际经验来看,债券市场作为资本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得到优先发展。但在我国,债券市场的发展明显滞后,导致我国资本市场无论是规模还是结构都不能满足企业直接融资的需要,也造成了资本市场的结构缺陷。
四是金融监管不能适应金融发展的需要。“尽管银监会和保监会合并成立了银保监会,但当前依然还是一种分业监管的格局。分业监管容易造成监管的真空地带或者重复监管。单靠一个部门,难以监管跨行业、跨地区、跨市场的金融业务。”何德旭表示。
五是金融风险点多面广。近几年,国内金融风险事件接连发生,严重破坏了金融秩序。
“特别值得警惕的是,局部性金融风险向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演化。一段时期以来,由于现行监管格局的局限性,使得金融监管的空白、冲突、套利、竞次等问题较为突出,区域性、局部性的金融风险屡有发生,如果处理不好,则有可能演变为系统性金融风险。”何德旭表示,当前情况下,必须注重防控区域性金融风险。
首先,要通过推出一些新的金融改革舉措,或者进一步完善已有的金融改革方案,来解决区域金融运行过程中的突出矛盾和问题。其次,要明确并强化地方政府在防范区域性金融风险中的责任。再次,要通过加强并改善金融监管来防范区域性金融风险。针对区域性金融风险,重点是加强微观审慎金融监管,要改进对小额贷款公司、融资性担保公司、区域性股权市场、融资租赁公司等机构的监管,同时要注重防范和打击金融欺诈、非法集资、非法证券期货活动等各类违法违规金融行为。最后,要强化信息披露以揭示和防范区域性金融风险。何德旭建议,可以考虑将评级机构纳入监管范围,督促其在评级中坚持独立性,增强评级流程完整性,完善评级方法,提高评级过程的透明度等。
未来,提升监管能力、水平
“对近年来金融运行中的各类问题和风险,追根溯源,就会发现症结恰恰在于金融机构自身的不规范和金融体制自身的不完善,而对此只能通过改革加以解决。”何德旭表示,金融改革在微观层面的主体是各类金融机构,改革方向是完善现代金融企业制度和公司法人治理结构;金融改革在宏观层面的关键是理顺体制机制,包括利率市场化机制、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明确金融开放的目标与顺序等。
在他看来,深化金融改革需要围绕一个“核心”:服务实体经济;兼顾两个“方面”:顶层设计与长远安排;坚持三个“思维”:新时代、法治化、互联网;把握四个“导向”:市场化、综合化、普惠化、国际化;抓住五个“重点”:调控、组织、市场、监管、环境。
目前金融“脱实向虚”问题突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就应该秉持“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把重点放在有利于推动创新创业开展、有利于促进产业结构升级、有利于形成新的增长点的经济活动上;杜绝对过剩产能、污染环境、低水平重复等经济活动的金融支持。
金融如何有效服务实体经济?一方面,宏观调控必须坚持稳中求进的总基调,在实施稳健货币政策的过程中不断提高政策操作的精准度,保证货币信贷的适度增长和流动性的基本稳定,为经济发展创造良好的货币环境。另一方面,让各类金融活动回归本源。“通过发展直接融资特别是股权融资,比如完善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发展区域性股权市场、开展股权众筹融资试点等,更有利于落实去杠杆、降成本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任务;而通过创业企业境内上市、创业创新公司债券、建立战略新兴板市场等手段,则更有利于落实创新驱动战略和振兴实体经济的要求。”何德旭说。
在他看来,中国金融业监管体制改革有如下具体目标:其一,实现跨机构类别的宏观审慎监管。目前,中国人民银行和银保监会均在现有职责范围内探索宏观审慎监管的有效工具,但银行业同业、表外、资管等业务的发展降低了审慎监管工具的作用效果。因此,必须打破银行业、证券业、保险业监管板块划分,将宏观审慎监管的触角延伸至全金融领域。
其二,推动监管功能配置合理化。宏观审慎监管与货币政策既要发挥协同作用,又要保持适度的分离,但在当前行政部门内部权力序位观仍然比较浓厚的情况下,有必要强化宏观审慎监管,同时保障宏观审慎监管与货币政策在强有力的统一协调机制下运行。
其三,保障监管部门获得与履行职责相匹配的资源。“一行两会”中绝大多数人员集中于中国人民银行,而“两会”承担着数量众多金融机构的具体监管事项,人力资源配给与职能履行的需求不匹配。同时要注意数据信息资源与监管责任、资金实力与风险处置责任的匹配。
其四,建立地方政府参与金融事务的适当机制。从欧美主要国家的情况来看,国土面积越广阔的国家,内部区域金融的差异越明显,越需要地方政府参与金融事务的管理,而中国国土面积辽阔,地区间发展差异明显,区域间金融业发展程度差异较大,中央政府统一的监管难以覆盖金融业全部活动,需要通过合理的纵向权责配置调动地方政府的积极性,形成监管合力。
何德旭建议,要探索提高地方政府参与管理金融事务的积极性,尤其是防范地方金融风险,形成上下联动合力,提升监管效率。
“随着中国金融市场逐步开放,对监管部门和监管人员的能力和水平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如今金融监管面临着更加復杂的情形,大量的高科技技术和手段被运用到金融领域,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监管人员能力和水平的提升对加强金融监管来说至关重要。”何德旭说。
金融改革与发展的目标是建立现代金融体系,建设金融强国。何德旭说,现代金融体系意味着富有活力的金融机构、高效配置的金融市场、严格有序的金融监管、成熟完善的金融基础设施和灵活协调的金融宏观调控,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