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琪
窦宪,字伯度,是东汉开国勋旧窦融的曾孙。窦氏一门“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可见窦家风光无限,恩宠无比。可是官宦子弟,难免疏于管教,恃宠而骄,以致违法,明帝曾以窦婴、田蚡的故事告诫窦融,但不奏效。其子窦穆、其孙窦勋坐拥富资,修宅却不修身,数出怨语,不思悔过,先后死于狱中。
父亲窦勋去世,窦宪便自幼失怙,很不得意。后来其妹被章帝封为皇后,加之马太后(明帝刘庄的皇后)一家获罪失势,窦家地位逐渐变得显赫。窦宪因窦皇后而贵,步入仕途,担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任黄门侍郎,二人同在宫中服务,受到皇室的信任和大量赏赐,广交宾朋。窦宪倚仗皇后的势力与影响,从亲王、公主,到阴家(光武帝刘秀的皇后家族)、马家等外戚,没有不怕他的。窦宪曾以低价强买沁水公主(明帝之女)的庄园,公主害怕他的权势而不敢计较。后来章帝出行路过那里,指着庄园询问窦宪,窦宪暗中命人不得照实回答。章帝回宫后发觉真相,不由得大怒,召来窦宪喝骂道,想起你强夺公主庄园的前事,为何还用赵高指鹿为马的欺骗手段?细思之下,让人惊怖。从前,先帝经常命令外戚相互监察,所以诸贵戚中没有敢犯法的。如今公主尚且被掠夺,何况普通百姓呢!国家抛弃你窦宪,就像丢掉小鸟和腐鼠一般容易。窦宪大惧,窦皇后也因此毁服谢罪。过了许久,章帝才平息愤怒,命窦宪将庄园归还公主。章帝虽未对窦宪治罪,但也不再委以重任。
章帝三十一岁驾崩,十岁的太子刘肇即位,是为和帝,尊窦皇后为皇太后。皇帝太小,无法处理朝政,因此太后临朝摄事,窦宪以侍中身份入宫主持机要,并宣布太后的命令。其弟窦笃为虎贲中郎将,窦景、窦瓌同为中常侍,窦家兄弟全都在能够接近皇上、皇太后的重要位置上。窦宪在朝廷扶持“老好人”邓彪为太傅,主管尚书机要。窦宪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就在外让邓彪奏报,自己再到宫内向皇太后请示,因此无一事不被批准。
窦宪性情暴烈,睚眦之怨,莫不报复。过去谒者韩纡曾审理过窦宪之父窦勋的案子,窦宪便命门客斩杀韩纡的儿子,用人头祭祀窦勋的墓冢。都乡侯刘畅到京城祭吊章帝,得到竇太后的频繁召见,窦宪怕刘畅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力,便派刺客将他杀害,且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刘刚。皇亲被人刺杀,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自然加紧侦讯。很快案情水落石出,所有证据都指向窦宪。窦太后知道真相后大怒,将窦宪禁闭起来。窦宪害怕了,于是主动请求去攻打匈奴,将功赎罪。
窦太后实在没法对自己的哥哥痛下杀手,便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讨伐北匈奴。任命耿秉(耿弇的侄子)为副统帅,征调北军五校兵和十二郡的骑兵,以及少数民族部队,一同出塞征战。永元元年(89),汉军兵分三路,同北匈奴大战于稽洛山(今蒙古共和国额布根山),取得大胜,匈奴单于逃走。汉军乘胜追击,到达了私渠北鞮海(屠申海),共斩杀名王以下一万三千人,生擒者甚多,俘获各种牲畜百余万头;副王、小王率众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窦宪、耿秉出塞三千里,登上燕然山(今蒙古共和国杭爱山),命令中护军班固刻石立碑记功,宣扬汉朝的威德,然后班师回朝。窦宪派人远追单于,向他宣布汉朝的威信,并以皇帝的名义实行赏赐,单于叩首接受。单于同意效法南匈奴呼韩邪单于的先例,做汉的藩属,并派弟弟带着贡品去汉朝做人质。此役重挫了北匈奴,使其基本丧失与汉朝对抗的实力,史称“燕然勒功”。
窦宪见北匈奴势衰,想一举将其彻底消灭。永元三年(91),窦宪派耿夔、任尚、赵博等人领军再次出征,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大败匈奴主力,俘获甚众。北匈奴单于逃遁,不知所终。汉军出塞五千余里,其距离之远,是汉朝出击匈奴以来未曾有过的。
窦宪戴罪立功,大获全胜,被任命为大将军,位高权重,从此他气焰日盛。他以耿夔、任尚等人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之辈为文胆。刺史、太守、县令大多由窦氏推举任命,这些地方官搜刮百姓,贪污受贿。尚书仆射乐恢上书皇帝,认为窦氏不应控制中央大权。窦宪大恨,逼迫乐恢饮药自尽。满朝官员十分震恐,大都趋向于逢迎窦宪,无人敢违抗。有的官员甚至提出要向窦宪叩拜,口称“万岁”。
窦氏父子兄弟均为高官,遍布朝廷。穰侯邓叠,其弟邓磊,其母元氏,窦宪的女婿郭举,郭举的父亲郭璜等人,也相互勾结在一起。其中元氏、郭举二人可以随时出入宫廷,而郭举又得到窦太后的宠幸,他们便共同谋划杀害皇帝。
和帝虽少,但并不糊涂,暗中了解到他们的阴谋。但是窦宪兄弟执掌大权,和帝与内外臣僚无法接触,身边只有一些宦官而已。于是和帝召来不攀附窦家的中常侍郑众,与他密谋,决心杀掉窦宪。和帝采取行动前,想得到《汉书·外戚传》以便参考,便向自己信任的清河王刘庆借阅。夜里,刘庆携书而至,和帝单独与他商议;又命刘庆向郑众传话,让他效仿汉宣帝诛杀霍氏的先例。一切准备妥当,和帝驾临北宫,下诏命令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勒兵备战,驻守南宫和北宫;关闭城门,逮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将他们下狱处死。和帝还派谒者仆射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改封他为冠军侯,让他同窦笃、窦景、窦瓌一并到各自的封国去。因为窦太后的缘故,和帝不想处决窦宪,而是选派严苛干练的国相前去监督。实际上,窦宪、窦笃、窦景到达封国后,全都被迫自杀,只有窦瓌一向低调自修,没有遭到逼迫,得以保全。顺便说一句,《汉书》作者班固因和窦宪走得太近也受到牵连,死于狱中。《汉书》未完成部分就由其妹班昭续写。
其实窦宪的覆灭是迟早的事,章帝就发现了他的胆大妄为,但只是弃而不用,并未对其进行处罚。司马光评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这是说章帝虽然知道窦宪的劣迹,却不能将其治罪,那还不如不知道呢。为什么呢?“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知恶而不惩,那么奸臣就无所顾忌了。所以“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小病不除,养痈为患,直至窦宪发展到谋逆的地步。客观地讲,窦宪也算是一个将才,对匈奴作战取得的成绩超过之前很多名将,但他征战的动机纯粹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罪行,以此作为晋身之阶;大权独揽后,他更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本性中永不满足的私欲终于将他送上了不归路。
(作者为中石化财务公司副总经理,跟随张国刚教授学习《资治通鉴》,并订阅《月读》杂志作为参考,写出了数十万字的心得笔记。这里选取其中一篇,与读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