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埃马纽埃尔·马克龙 著 罗小鹏 译
投资未来,并在21世纪刺激生产,这是我们发展振兴的中心任务。为了重振法国,并让每个人都在这场大变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学校将是我们打响的第一炮。
我们反对根据籍贯不同来区分法国人的做法,这是法国的立场,也是法国的伟大之处。但是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最大可能做到在获得知识和文化的权利面前,人人平等。
上个世纪,法国的学前教育、小学、中学、大学和高等专业学院在社会发展的道路上功不可没。法国能成为一个在科学、技术、商贸、军事、文化和政治等多方面都实力强大的国家绝非偶然,我们之所以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保持辉煌,是因为以前法国人受教育程度高。在大多数人眼里,法国实现了教育普及,同时接纳新的受教育民众,从而大幅度地提高了高中毕业文凭和高等教育文凭拥有者的比例。
可惜的是,如今我们的教育质量不尽人意。现行教育制度不仅没有做到减少不平等,反而在维持甚至加剧不平等。法国的学生对自己和学校都失去了信心,他们的父母也忧心忡忡。更严重的是,教师还在跟袖手旁观的官僚制度做斗争,因为后者对教师的付出和成绩视若无睹。
读完小学的孩子里,有五分之一既不会读,也不会写和算。在这大批的受害者中,首当其冲的是生活在最底层的法国人。他们往往来自移民家庭,这样的学生到了初中和高中情况也不见得会好转。尽管法国高中已经增设了一些技术和职业培训课程,但这些课程尚未达到德国那种学徒制授课模式的质量。如果学生到了小学最后一年,仍然不会读、不会写,那么他们将来能学会一门职业的几率几乎为零,以后他不太可能在社会上立足。
至于我们的高等教育制度,它把有发展前途的学生同其他学生区分开来。等待前者的注定是高等学府和最好的大学课程,其他学生——往往也是最需要帮助的那群年轻人却浑浑噩噩地进入了大学里某些从未得到国家支持和重视的专业。但事实上,这些专业也理应得到我们的重视。
在教育方面,我国曾推行过许多徒有其名的改革。最近的那次改革是有关学校作息时间的。本来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学生的日常生活和学校的正常运作,我们却用敲敲打打、修修补补的方式折腾:先是取消原有课程,然后又重新设立,到头来谁都不清楚这么做的目的到底在哪。国家对教育的投入也是先增加然后又减少,既没有结果,也没有进行过评估。左和右派轮流掌权,将法国这个世界上第五富裕的国家打造成一个在教育基本技能方面资质平平的国家——从基本的数学运算、英语的笔头和口语能力到许多其他科目,情况都是如此。
多年来,政府一直拒绝进行彻底的变革,甚至回避新出现的问题,这样自然不可能制定出新颖、高效的措施。我们的孩子,国家的未来,尤其是那些条件最差的家庭的孩子(如今有300万法国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所需要的远不止徒有其名的改革、时多时少的政府资助,或者是与修改教学大纲有关的空谈……
如果我们要掀起一场革命,这场革命首先就体现在教育方面,它将有三个战场。
首先是初等教育。不平等从这里开始,所以针对初等教育开始改革最为有效。在法国,政府对小学的投资明显低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如果小学教育的效率得不到改善,那么初中的情况也好不起来,因为在初中将有更多学习困难的学生需要我们面对。所以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让初等教育更有效、更公平。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需要重新制订一个针对初等教育的大规模投资计划,主要针对那些需要优先照顾的地区。我们要把这些区域的小学一年级班级数量翻倍,要让老师接受培训和辅导,尤其是某些特定城市和乡村地区的教师,还要对学校的非教学人员进行投资,改善学校的保健水平。许多孩子上完小学仍然不会读、不会写,就是因为他们有视觉或听觉障碍以及某些过晚被诊断出的症状——如果人们能及时发现,这些症状本可以被纠正,必要的辅导措施也可以尽早实施。早期教育在帮助孩子学习语言和扩充词汇量方面表现出的积极作用已毋庸置疑,其效果对于家境最差的孩子尤为突出,孩子成长后期的阅读和书写能力都将受此影响。
我认为有必要重新考量学区分布,打破当前封闭街区的局面,从而避免孩子从幼年时代起,脑子里就充斥着社会和教育决定论的想法。这需要我们重新制定有关学生划分的明确规定,通过创新而独特的教学法,使困难地区的学校更具吸引力,同时还要确保学校班车的数量。
马克龙
关于中等教育,我们要恢复被取消的欧盟主题课,因为这是将年轻人塑造成欧洲公民的良好途径。我们要在所有学区恢复初中一年级的英德双语班——培养年轻人讲德语不仅在德法关系上有战略意义,也符合戴高乐将军1963年所做出的关于发展法徳关系的庄严承诺。
在初等和中等教育结束后,我们的第二个战场是学生的毕业去向指导,这一指导在高考前后都会进行。在我眼里,这是个非常迫切的问题,然而它好像并没有引起教育系统负责人的关注。如今,每年大约有10万年轻人在没有文凭、没有接受培训的情况下肄业。另外,尽管80%的学生都能通过高考,但他们中有许多人又会因为选择了不适合自己的大学专业而迷失方向,以至于最后只得放弃学业。这对他们自己,对我们社会,都是极大的浪费。
这个时候,社会不公现象尤为明显。因为,一个家境较好并且学习成绩也不错的学生,接下去可以进入高等学校预备班或者那些筛选性强的专业,更不要说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去英美或其他欧洲国家留学了。但是,如果没有受到任何指导或建议,年轻人往往会随机选择一个与自己并不匹配的大学专业,而真正适合他的也许是更注重职业培训的课程或者另一门专业。所以,大力加强对学生的毕业去向指导非常重要,并且这项工作应该从中等教育抓起。
毕业导向的标准不是教育系统所评定的好或有用,而是根据每个法国青年的潜力,为他们提供充足的信息,让他们能够自由选择今后的道路。出于这一想法,我希望在大学生或职业培训新生报到的时候,学校能够将前三届学生的情况张贴出来:有多少学生一直读到了最后、有多少找到了工作、有多少选择继续进修高等课程。做到信息透明并传达给学生和他们的家庭,这将有助于改善不公平现象。
职业教育应该成为国家教育体系中真正的重点,它首先就同前面提到的学生毕业去向指导工作息息相关。我们目前在这一点上之所以做得还不到位,是因为现在的国民教育体系尚未认识到它的重要性,甚至有所排斥。同时也因为我们的企业尚未担任起培训者的角色。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必须简化流程——从国家层面确定职业教育的教学大纲和范围,至于职教体系的管理,就交由地方自己负责。
大学教育是最后一个战场。我们的大学教育硕果累累,也诞生了不少的世界第一,我们完全有理由为法国在诺贝尔奖和其他许多领域获得的卓越成果感到骄傲。同样,在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创新也反映了我们的活力和进取心,年轻人往往也对能够成为“大学生”而感到自豪。我们应该大力宣扬上述这些成就,这样才会使大学生和研究人员(不论是法国的还是外国的)对法国大学感兴趣。这对社会和谐以及经济发展都十分有必要!
不过,我们在大学教育方面面临的挑战也不容小觑。大学生人数呈爆炸性增长,并且在未来有增无减。1960年以来,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增加了八倍,国际竞争变得十分激烈,以后这种情况也只会加剧。现在,从日本到中国乃至整个亚洲都参与到这场竞争。今天,对于巴黎的一所大学来说,它的竞争对手不再是另一所巴黎大学,而是瑞士的洛桑联邦理工学院或者英国的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多亏了数字化革命,从今以后,未到大学报到的非大学生人士,同样能够学习麻省理工学院的课程,价格还很便宜。渐渐地,知识市场做出了自我调整。如今,许多经济部门受到冲击,在工厂、银行业和保险业数百万就业职位正遭遇变动,而与此同时,法国的高失业率反映出我们没能抓住这些新的经济机遇。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大学唯有适应形势,改变培训内容,才能保证法国的经济保持在世界前列。
要想成功,我们就必须给大学更多的教学自由,给予更多的资金投入。比如说,通过真正的社会扶持保护经济困难的学生,容许家境好的学生向大学提供资助,使大学具备吸引优秀教师的能力,像外国大学(尤其是美国大学)一样在晚上和周末开放大学图书馆以满足大学生的学习需要。是时候跟那些教条主义说再见了——它们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年轻人,而我们唯一需要做的是让年轻人获得成功。
那么,靠什么取得成功?答案是:靠教师!
在我看来,并不存在所谓的“招聘危机”。事实上,教师职位的求职者人数从未像今天这么多。真正的问题出在教育系统的运作上面,也就是说,出在人事管理模式上——目前,教师的流动完全由行政机构和全国教师工会共同拍板决定。这种人事变动不但刻板,而且不透明,这种状况对相关教师以及落后地区的孩子们来说,都很难接受。比方说,在塞纳—圣丹尼省,入职教师太年轻,经验不足,数量也不够。
我们不停地制定新的规章制度(尤其是那些以“通知”形式下达的规定),而教学扶持、创新教学、教学评估以及教学资源共享等方面的努力却远远不足。一方面,教育部下属行政机构一如既往地对一百多万教师日常工作的细枝末节指指点点;另一方面,如果有谁不小心提到了“自主”这两个字,一些保守人士就会跳出来叫嚣着说共和制的平等被破坏了。我们必须尽快明确一件事情,那就是——统一标准跟平等是两码事:对所有学生采取同样的标准,结果就是只有一小部分学生能顺利完成学业。所以,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在那些有困难的学生身上多花点时间。如果一所小学里有60%的孩子在毕业时仍无法掌握读写能力,这样的学校怎么可能同一座富裕街区的学校面对同样的挑战?难道说我们还要打着平等的旗号,对这两类学校进行同样的投资吗?我相信,我们有必要对前一类学校投入更多的资金支持,并给予更多的自主权,让它们尝试创新。具体措施是:以更高的工资吸引优秀教师,增加授课时数等。为做到真正的平等,就必须对更需要帮助的人给予更多的付出。
说到底,所有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给基层工作者以足够的信任。鉴于他们的地理优势,只有他们才能研究、组织和资助对当地最有用的革新。说到这,我不得不提一下“网络教学”这种新的教学法,它对那些小学一年级学年结束时仍不会读的学生会很有帮助,能够在他们升入二年级前弥补与他人的差距。出于这个原因,学校必须有一定的自主权,这也将成为国民教育新的管理模式。为了平衡这种模式,我们需要再设立一个单独的机构,赋予其按照统一标准对学校进行评估的权力。这样一来,以提高学习成绩为目标,教师可以更加自主地在基层尝试创新,找到最适合孩子的方法。我的建议是,从2017年秋季入学起,就给那些希望聚在一起尝试新方法的教师团队提供重要的资金支持。当然,他们也要汇报自己的教育结果,但前提是我们要给予最大的信任。在创新方面,如果有教师建议创立颠覆传统办学理念的小学、初中或高中,政府也是可以考虑的。
如果我们能够回忆起最初加入共和制的动力,如果我们重新为教师这个职业找回其在共和国时期的核心价值,我们就一定能成功。我的个人经历让我明白一点,那就是传授知识和培养下一代是我们最根本的任务。但是现在,我们国家同教师之间出了些信任问题。右派听凭这个问题恶化,左派也未设法补救,在某些场合下,左派甚至借机大做文章。关于这个问题,法国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弱势群体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个道德层面的错误,必须加以纠正。
如果我们不考虑教师目前的普遍精神面貌,我们将一事无成。我想提上议程的问题包括:青年教师被派往困难地区后便再无政府支持,经验不足的教师往往刚入职就要面对有纪律问题的学生,手握博士文凭的教师要熬好几年才能做讲师,然后再熬几十年才能盼到一个大学教授的位置等。
同时,教师的行政工作越来越重,与学生家长的关系越来越糟,薪酬不能定期上调,政府反而要求教师在工资不变甚至下调的情况下付出更多的辛劳。
我们必须有勇气指出,大部分时候,教育现状之所以令人忧虑,其原因往往不在社会,而在于教育这个圈子本身:无孔不入的行政体制、复杂的双重领导、学校在自主决定和服从上级指令之间拿不定主意、教学计划没完没了地变更、高高在上的教育部出台的各项规定远比最贴近学生的教师更能决定学生的命运……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能够实现这场校园变革,因为我们将与教师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