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朋友约我看桃花,猛地想起蝶儿。
蝶儿是老家的女孩。
蝶儿祖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蝶儿却粉面桃腮,眸黑齿白,走起路来袅袅娉娉,凌波微步。
蝶儿身上没有一丝儿农民的气息。
蝶儿很会唱歌,声音像黄莺,像布谷,像百靈,像很多很多鸟儿婉妙的声音,蝶儿还会唱男腔。
每次学校举行歌咏比赛,蝶儿总是第一个报名,蝶儿一上台,闹哄的观众席旋即安静下来。蝶儿一开腔,枝上的鸟儿就都闭了嘴巴,屏息聆听。
一到春天,蝶儿就跑去家南的河堤上,对着满枝满树满坡的桃花唱歌。成群的蝴蝶飞来飞去,为蝶儿伴舞。有时蝶儿让小伙伴儿和她一起唱,唱不两句,小伙伴儿的嗓子就哑了。蝶儿接连唱上半晌,一晌,一天,一个星期,嗓子依然像坡堤下小河的流水,圆润润清亮亮的。
蝶儿说,长大后她想当歌唱家,像邓丽君那样的大歌唱家。
初一下半学期,蝶儿的母亲突然病了,瘫痪了,蝶儿辍学了。
这一年,蝶儿十二岁。
春天来的时候,蝶儿仍然跑去家南的河堤上,对着满枝满树满坡的桃花唱歌。成群的蝴蝶飞来飞去,为蝶儿伴舞。
一天,村子里突然开来一辆推土机,开向家南的河堤。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天空下起桃花雨,满田满野都是桃花,蝶儿看上去也夭夭灼灼的了。
蝶儿正蹲在河堤上,望着远去的蝴蝶,浅泣低吟:蝶儿蝶儿你别走,唱支歌儿给你听。
推土机上探出一个头来,不耐烦地说,快闪开,不然连你一起推走。蝶儿噌地站起来,灼灼望向男人。男人愣了一下,下来车,走到蝶儿跟前,笑吟吟地说,桃花有什么好?在这里盖上一片大高楼,那才叫气派。蝶儿吼,像你这样的坏人一定遭雷轰。
放羊的二叔走过来,拉走蝶儿。
这一年,蝶儿十七岁。
第二天,二婶跑来蝶儿家,对蝶儿的娘说,大嫂,财神爷找到你门上来了。
原来,推土机上的男人看上蝶儿了,托二伯做媒人。二伯说,蝶儿才不愿嫁给她。
“哼”一声,抬脚找蝶儿的娘来了。
蝶儿说,我死也不嫁给那个坏蛋。
蝶儿到底拗不过长辈们的狂轰乱炸,趁个月黑夜,从家里逃走了。
有人说,蝶儿跟邻村爱唱歌的小伙跑了。有人说,蝶儿逃到了大城市,靠在地铁站唱歌过活。还有人说,蝶儿当了老板娘了。
一天,我突然在电视里看见蝶儿,蝶儿参加了歌唱比赛,荣获了第一名。
各大文艺公司纷纷向蝶儿伸出橄榄枝,蝶儿揣着满盆满钵的银子,搭上列车,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小村庄,买下家南那片拔地而起的高楼,叫来一队推土机,一夜之间,楼林被夷为平地。蝶儿又买来好几卡车桃树苗儿,栽上,然后在桃林旁边盖起一个小木屋,蝶儿住进木屋里。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成群的蝴蝶围着小木屋飞来飞去。
蝶儿坐在木屋门前的竹椅里,对着满枝满树满坡桃花唱:蝶儿蝶儿你别走,唱支歌儿给你听。
我很想文章就此划上句号。可上面的美好结局是我臆想出来的。事实是,蝶儿趁着一个月黑夜,跑到家南堤下的小河边,一头扎了下去。
桃花没了,蝶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