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权力与身体:福柯的宗教理论述评

2018-10-24 11:03浦杰
学理论·下 2018年9期
关键词:福柯身体

浦杰

摘 要:本文对福柯的宗教权力分析框架进行了论述归纳和分析研究。秉承马克思的理论进路,福柯对宗教及宗教权力持批判态度;经由对宗教话语运行建构的解构,福柯揭示了宗教與权力之间被长期遮蔽的内在联系及宗教权力的潜在运作方式,认为宗教是一种个体化的权力技术和治理技术,宗教权力使被支配的个体进入了总体化的权力结构之中,这一分析框架最终导向了一种生命政治理论。

关键词:福柯;宗教权力;治理术;身体

中图分类号:B9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8)09-0105-02

权力和宗教都是人类生活的基石。权力作为通过符号化实现的一般化媒介,是所有社会关系和交往结构中的固有要素,几乎所有形式的社会话语都无法摆脱权力叙事的模式,社会知识的建构与发展都与权力的实施密不可分,可以说,权力即是社会生活的核心。而宗教本身即是在权力机制约束下的有关神圣性的人类现实社会建构,不同的宗教信仰即是不同的神圣性建构方式和不同的神人交往关系,因此,从本质上说,宗教即是以神人之伦(神人及人际交往关系)为基础的权力关系建构。可以说,宗教与权力的社会建构本身就内在地紧密联系在一起,宗教本身即具有权力属性。在日常的现实生活中,宗教权力实际上并不局限于一个特殊场域,而是与其他形式的权力相伴共生,由此形成一种权力的混合形式,例如宗教权力常与经济权力、性权力、政治权力等交叠在一起,构成一种复杂的权力星丛体系。由此出发,“宗教权力”的视角,或者说宗教的“权力分析”应当是宗教研究的重要理论工具,也是宗教学理论建构的核心部分,本文将通过梳理和述评福柯的宗教权力分析框架来对宗教与权力的关系做进一步研究。虽然福柯并非专门性的宗教研究学者,但宗教也是他理论工作中的分支主题之一,并且福柯分析宗教时建构的概念工具极具穿透力,因而其理论在宗教研究中应当得到更广泛的应用。

一、福柯宗教理论的梳理分析

作为一位后结构主义理论家和“权力哲学家”,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没有撰写过宗教研究论著,但事实上宗教在其学术脉络中一直处于在场状态。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随其知识考古学和生命政治学研究的深入展开和日益成熟,福柯逐步发现西方传统文化、道德、思维方式、意识形态以及政治制度等,都同基督教教义、教会制度及其宗教实践保持紧密的内在关系,因而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潜藏着对宗教问题的分析,甚至可以说,福柯正是在基督教牧领制度中找到了西方近代治理术的滥觞。

福柯的早期和中期作品即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对宗教进行了权力分析和批判。在《癫疯与文明》和《临床医学的诞生》中,福柯分析了作为文化形态的宗教话语对西方人精神病学与临床医学知识体系建构的影响[1];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他进一步研究了权力和知识在复杂关系网络中的媾和机制,并展示了不同训诫惩罚模式的宗教神学思想基础,特别是在对灵魂的关注和对灵魂的管理方面[2]。在其学术生涯的中后期,福柯主要关注作为宗教知识生产者的宗教权威。在《性经验史》中,他通过研究忏悔和自我伦理,对基督教的宗教话语规训进行了重点讨论。福柯通过知识考古学分析指出,一切固有话语都不是本来自有和恒常不动的,所有的价值观念及伦理道德都只是特定历史框架中不断变迁着的断裂和连续,“性”也不例外。性观念从来不是既定的,而是在历史中不断被建构的,希腊罗马世界早期的相对开放的性观念逐步被基督教的宗教话语体系和伦理观贬斥和重塑为“有限、堕落和邪恶”的,而18、19世纪的性话语主要是由基督教的神学理论和忏悔实践确立的,并且此后被医学、精神病学和教育学等世俗实践所广泛采用[3]。在这一知识和权力结构的框架下,生物性生命的欲望被污名、压制和贬抑,这种控制,就是宗教权力功能化支配的权力技术。

福柯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所发现的宗教权力的特征,在其70年代后期提出的“牧领权力”概念中得到进一步的论述。在《安全、领土与人口》的演讲中,福柯指出近现代社会中生命政治的微观支配和压制取代了前现代社会中自上而下的统治权,新的生命权力机制更加依赖身体的自我治理,而这种自我治理正是从基督教牧领学说发展而来的。牧领学说发端于“神是人的牧羊人”的观念,即上帝施加于世人的权力如同牧羊人施加于羊群那般起着带引的作用,这里最根本的隐喻是人被视为“羊”,即人沦为权力治理的客体。牧人因要照看他的徒众、确保徒众的救赎而行使着一种特殊的权力关系,在这种权力关系中,个体必须完全服从上帝的引导,为了救赎而不断自我审察,因而宗教的权力就是牧人的权力,牧领不是外在的暴力,而是基于内心的引领和看护的“指导、带领、控制和操纵人的艺术”[4]。福柯最后以3至6世纪基督教文本为研究对象,总结了牧领权力技术的三个神学主题,并对它们进行了解构:“拯救”提供了一种建基于“功过经济学分析”的国家理性权力技术;“律法”主题影射了一种创造绝对服从关系的权力技术;“真理”的生产形成了独特的检查技术及主体化过程。在《何为批判》的演讲中,福柯大致论述了基督教的“牧领权力模式”寻求治理个体社会生活各个面向的权力技术。在教会的后期发展中,牧领观念确立了上帝及其使徒的独一的牧羊人地位,把牧人与羊群的关系看作为根本性的社会关系,并通过法律和技艺使牧领权力的主题固化为明确的机制,使得每个个体的行动都必须受上帝支配[5]。在《整全与单一:对政治理性的批判》的演讲中,福柯指出虽然从中世纪开始长期主导欧洲社会的牧领权力在16世纪之后逐步让位于君主的政治权力,但牧领权力并没有削弱,它只是作为神学体制失去了活力,在神学体制之外,经过重组的牧领权力的传播方式和世俗功效实际上都有所强化,它更有力地掌控个人及其引导者的精神生活,强化了个人及其引导者之间的关系。牧领权力带来了治理术的广泛传播,例如行使统治权的君主也在政治游戏中引入牧领权力的配置形式来引导臣民的灵魂,这标志着牧领制度的引导向君主权力的扩散[6]。因而牧领权力不仅是一种宗教权力技术,它也构成了世俗政府形式,这一权力关系下,人不再是自然意义上的肉体,而是被异化成作为生产主体和生产对象的身体。伴随着这种个体化的权力技术,宗教就成为一套试图管理社会个体和群体的话语和实践。

综合而言,福柯运用权力分析揭示了宗教和文化的历史性建构过程,并通过知识考古学指出宗教话語是在“权力-知识”过程中建构和定位自身的,因此宗教是一个权力系统,它通过一系列强制关系来规定个体生活方式,并且其治理术已逐步内化到人的身体之中。福柯的宗教理论也是对马克思的宗教异化理论及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的提炼,在基督教的牧领权力体系中牧羊人就是无所不在的神,这在后来的社会规训治理中逐步演化为了全景敞视的空间,权力机器由此内化到了人们的身体之中,成为一种表面上“不在场”而实际无处不在的存在。“身体-权力-知识”构成的三位一体分析永远是贯穿福柯学说始终的方法论,在福柯的启发下,西方学者开始呼吁一种“身体神学”,将女权主义和福柯学派的观点有机结合。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福柯的学说也因关注白人、男性和西方传统而受到批评,且也未能实质上解决权力对受支配群体的影响,他对权力、真理和宗教话语的分析也仍局限于“男性分析”的叙事口径,且其宗教权力理论并未整合成一个成熟范式体系,这种理论的缺陷也为我们继续探索留下了较大空间。

二、结语

通过考察和梳理福柯思想脉络中相对隐微的宗教权力理论,可发现他对宗教总体上抱有批判态度。通过知识考古学,福柯重新挖掘出了牧领权力这种被遮蔽的宗教权力技术,以牧领权为代表的宗教权力甚至已经进入了人类的历史叙事当中,成为历史以及历史知识的一部分。经由对宗教权力运作机制的揭示和解构,福柯指出宗教本质上是一种政治性力量,是一种个体化的权力技术和治理技术,是对自我和身体的一种话语权力规训。牧领权力使被支配的个体进入了总体化的权力结构之中,并促成了规训社会的产生,因而其宗教理论最终导向了一种权力经济学和生命政治理论。毋庸置疑,福柯的理论构架是对宗教研究的重要贡献,他揭示了宗教与权力之间被长期遮蔽的内在联系以及宗教治理技术的身体化面向。并且与以往的宗教理论不同,宗教权力理论并非宗教学或宗教社会学的专属理论,而是具有一种超越人为划分的既定学科边界的性质。在不同社会文化场域极具差异性的表象中,都隐藏着一种基于“信仰-权力”动态互构关系的阐释性本质,因而福柯的宗教理论可在更广泛的场域情境中得到迁移运用、延伸拓展和发展完善。在现代性社会,无形的、身体化的规训权力逐步取代了前现代统治阶层的有形权力,权力已成为一个非主体化的生产性过程,权力场域也成为所有社会子系统的元场域,因而宗教权力运作机制更加复杂和隐蔽,更值得我们加以识别和反思。

参考文献:

[1][法]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杨远婴,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2][法]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3][法]福柯.性经验史[M].佘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法]福柯.安全、领土与人口1977-1978[M].钱翰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5][法]福柯.什么是批判:福柯文选[M].汪民安,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6]Foucault, M. Omnes et singulatim: Towards a criticism of political reason. In S. M. McMurrin (Ed.), The Tanner lectures on human values, 1981(2):22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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