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加尔散形象体现的存在主义他人观

2018-10-24 06:04赵淑华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内斯存在主义萨特

陈 倩 赵淑华

河北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律学院

让·保罗·萨特(1905-1980)是二战后西方无神论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先后提出“存在先于本质”、人的自由选择、世界的荒诞性以及“他人即是地狱”等存在主义哲学观点。本文以《禁闭》为例进行研究,《禁闭》主要讲述了报社编辑加尔散、邮政局职员伊内丝、巴黎贵妇艾丝黛尔这三个死后被投入地狱的罪人之间相互追逐、相互排斥的故事。

以往研究萨特和《禁闭》的学者多是从宏观的角度概述萨特作品中体现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如郑克鲁、黄宝生、方丽华等,较少针对戏剧中某个具体人物展开详细论述。加尔散是《禁闭》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也是作品中极具特色和表现力的男性形象。因此笔者选取了加尔散作为研究问题的中心,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分析加尔散在剧本中的思想和行为中的存在主义他人观,透过戏剧文学中的典型人物探寻其哲学思想的深刻内涵。

一、《禁闭》中的加尔散形象

(一)加尔散在人世时的形象

“我是约瑟夫·加尔散,政论文作家,文人”①,这是加尔散对自己的定位。虽然胆小怯懦,但他仍然希望自己“做一个男子汉,一个硬汉子”①,得到大家的认可,最终却难以如愿。

战争爆发后大家都主张抗战,加尔散却反其道而行之,宣传和平主义,最后因逃跑而被逮捕枪毙。面对战争,加尔散因内心的害怕、惶恐而成为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还用和平主义的虚假外衣进行掩饰。他曾诡辩道“难道我能够进将军府邸去对他说‘我的将军,我不去’吗?多么愚蠢!这样做,他们早把我关起来了。我当时想表明观点,我,要表明观点!我不愿他们封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①,最终他仍然难以逃脱被逮捕枪毙的命运,也被世人戴上了“胆小鬼”的帽子。报社的同事对他的行为议论纷纷,“我跟你们说让我安静安静。报社有人正谈论我,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瞧,戈梅正在几张桌子之间说话,报社的全体同事都在听他讲话。戈梅不说话了,他对我的看法又收回到他的脑子里”①。加尔散缺乏安全感和对自我的认知,过度在意他人的评价和看法,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一生已捏在他们手里了”①。

加尔散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却仍然和一个混血女人同居,甚至领回家过夜。他的妻子有殉道者的气质,在她心中,加尔散是完美的,可以掩盖一切缺点。妻子对加尔散非常崇拜,面对他的不轨行为,虽然十分痛苦,却仍咬牙坚持。他自己也承认“我像猪一样醉醺醺地回到家,身上散发这一股酒味和女人味,她等了我整整一夜;她没有哭。”①由此可见,加尔散是一个不忠于妻子、沉溺酒色的虐待狂。

(二)加尔散在地狱中的形象

加尔散是由听差领着进入地狱的,面对加尔散在地狱中的种种质疑,听差发出感叹“您的人类尊严又死灰复燃了,这真不可思议。”①在听差心里,身处地狱中的加尔散是没有人类尊严可谈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随后伊内斯进入了地狱,她是一个“活着就是要别人痛苦”①的同性恋者,她挑唆表嫂投入自己的怀抱,致使表哥惨死,最终也使得表嫂为情所迷,在半夜打开煤气罐两人一同身亡。正如伊内斯所说“我是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毁了”①,由于极端自私和内心变异,她毁了自己,也毁了他人。伊内斯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往往直戳现实,处处揭露加尔散胆小鬼的真实面目。加尔散在充满挫败感的同时,也更想得到她的认可。

最后进入地狱的艾斯黛尔是个热恋男性的色情狂。在婚姻期间,她有婚外情,追求异性带给她的快乐。她还将自己的私生女儿扔进湖中,气得情夫开枪自杀,自己也成了一个罪孽深重的“溺婴犯”和“刽子手”。作为地狱房间中唯一一位男性的加尔散,自然得到了色情狂艾斯黛尔的格外关注。不过艾斯黛尔只是想勾引加尔散来满足自己对男性的欲望,并不在乎加尔散是不是胆小鬼。艾斯黛尔对男性大胆直接的欲望让加尔散生厌,也让加尔散想通过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想法进一步落空。

(三)加尔散整体形象概述

加尔散虽然多次强调“我对自己的处境并非不清楚”、“我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要正视自己的处境”①,但他真的了解自己的处境吗?从他生前和地狱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出加尔散非但没有了解自己的真实处境,还在极力避免正视这一情况。他怯懦惶恐,害怕孤独,希望获取他人的认可得到内心的满足。在与伊内斯、艾斯黛尔的关系中,他想方设法寻找借口为自己的可耻行径进行辩解。但是他的生命已经终结,在地狱里,任何借口均无济于事,他不得不正视他那痛苦的生存现实:一个懦夫、逃兵的现实。他是个在二战中因临阵脱逃而被处死的胆小鬼,也是个沉溺酒色、折磨妻子的虐待狂。他过度在意别人的评价,也在极力伪装自己,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英雄形象。

二、加尔散体现的存在主义他人观分析

什么是他人?自己感觉异己的都是他人。他人觉得加尔散的存在触痛了他们自己,而加尔散作为他们的他人,也有自己的感知和回应。萨特的存在主义他人观实质上是关注人的哲学,剥去了外在的“阶级性”和“社会性”,撇开各种道德和法律的束缚,研究人与他人在具体环境中的真实处境和选择行动。

(一)“存在先于本质”

“存在先于本质”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命题。简单来说,就是人先存在,然后才能有所作为,而人的所作所为决定了他的本质,“存在”是“本质”的前提。萨特将“存在”划分为两种: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两者相互对立、相互统一。自在的存在是固定的、完整的、毫无理由的存在,外在于人的世界万物都是自在的存在;自为的存在主要是指人,依赖于前者而存在,但是没有绝对的、固定的、永恒的本性。

因此世界上每个人的本性取决于该个体的选择和行动,每个人也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在生前面对战争临阵脱逃并且虐待妻子,加尔散这个罪人也遭到了报应,进入地狱开始了无尽的折磨。加尔散一味地想得到他人的认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英雄,却不知他现在所处的境遇正是生前做出的选择、采取的行动所带来的后果。要想得到他人的认可,必须先审视自己,改变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强调人的存在先于本质,把人与物区别开来,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鼓励人们自我创造,探寻人的本质。

(二)自由观

自由选择是萨特存在主义自由观的精髓,即人在做出选择时是绝对自由的,不受任何外在形式的限制和束缚。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自由的选择、创造自己的未来。人的每一个行为动作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因此人们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相应的责任。

因为害怕恐惧而做了战争中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因为纵情好色而成为了背叛妻子的虐待狂。加尔散在人生道路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却无法对此承担责任,并不能正视自己这段历史。因而他变得不自由,始终被生前的行为束缚着。可是当加尔散能够真正审视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揭开自己的真实面目时,他也就能慢慢变成一个“自为者”。其实,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变成什么样的人,都取决于人的自由选择。

(三)荒诞性

荒诞性是一种反传统的表现,指一种不合理或不可思议的状态,展现了事物发展的异化、夸张和变形。作为存在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萨特在戏剧作品中通过荒诞化的场景设置,充分展示了人类真实的生存困境,使作品同时具备文学性和哲理性。

《禁闭》中的荒诞性主要体现在地狱境遇的设置,作者通过环境为其哲学思想进行铺垫。萨特将地狱这个封闭的环境布置得很有特色,那是一间带有第二帝国风格的客厅。第二帝国是一个带有专制色彩的政权,暗示着当时统治法国的德国法西斯。从更深远的角度来看,法西斯政权其实是人性扭曲后在政治上的体现。加尔散是第一个进入地狱的人物,面对地狱这一环境,加尔散表现出了好奇和小心翼翼。他向听差询问“尖桩刑具在哪儿?”①,这一问题让听差吃惊的同时,也感到非常可笑。原来地狱没有人间那种刑具,但这并不意味着地狱中没有折磨痛苦,相反,地狱之刑早已设定,比起肉体上的痛楚,地狱带给人的更多是精神上的折磨。加尔散在与听差的对话中,曾两次提到在“一个虚假的环境里”,第一个虚假的环境是现实生活中的虚假,而第二个虚假的环境也暗示了地狱的状况,一种人性的扭曲和变异。

《禁闭》中的地狱情境和人们对地狱的想象大相径庭,这是一种基于现实又充满哲理的设置。萨特所安排的地狱环境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牢房,而是一把精神枷锁。地狱与现实差别巨大,地狱里不需要睡觉,灯全都亮着,永远都是白天。四壁之外仍然是别的房间,别的走廊,循环往复,如同一个走不出去的死局。在这里,没有一处黑暗之地让人远离现实、躲避隐藏。而加尔散正是在地狱这一环境中自我生存,环境逼着人剥下虚伪的外衣,摒除社会一切外在的力量,正视自我的处境。

加尔散还与生前没什么联系的伊内斯、艾斯黛尔共同进入一个房间并且恰好构成相 互追逐的三角关系,这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而这些看似的不可能偏偏出现或是凑在一起,显示了事物的极限性和荒诞性。他们在彼此的目光下生存,在互相的折磨中度日。不过也正是在这种荒诞性的境遇之下,加尔散才能真正显示出人性的判断和选择,真正地审视自己。

(四)“他人即是地狱”

在地狱中饱受折磨的加尔散曾说:“所有这些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所有这些目光全在吞噬我……提起地狱,你们会想到硫黄、火刑、烤架……啊,真是莫大的玩笑!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狱。”①这是萨特借加尔散之口第一次提出了“他人即是地狱”的观点,可以从以下三个层面进行理解:

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那么他人便是你的地狱。如果是因为自己恶化了与他人之间的关系,那么自己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抗战爆发后大家都主张抗战,加尔散却鼓吹和平主义,临阵脱逃,最后被逮捕枪毙。在婚姻中,他曾有外遇,还折磨虐待自己的妻子。因此不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家庭小事,他都是一个罪人,他因自己的犯罪作恶造成与他人关系的恶化,也注定了他遭受地狱之苦。

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对你的判断,那么他人的判断就是地狱。他人的判断虽然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但不可当作救命稻草一般过分依赖。加尔散从来没有认真反思过自己行为的过失,却一味追逐他人的看法和评价。死后他还极力隐瞒欺骗,想让他人相信自己不是胆小鬼,试图得到伊内斯和艾斯黛尔的认可。因为不能正确对待他人的评价,加尔散陷入精神地狱的折磨。

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你自己,那么你也是自己的地狱。只有客观理性地认识自己,才能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加尔散在处理社会和家庭关系时,既不能在当时做出正确的选择,又不能在事后进行正确的评价,从而落入自设的陷阱不能自拔,饱受精神地狱枷锁的束缚。

三、结语

从加尔散的角度分析萨特的存在主义他人观,我们可以看到其哲学的实质,即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加尔散在地狱中与伊内斯、艾斯黛尔相互追逐,在彼此的折磨和煎熬中生存。这一切看似荒诞不经,却都是加尔散一次次自由选择的结果。萨特把加尔散这种个性化的生活体验内化成世间人们普遍意义的感受,对人本身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在人生的旅途中,人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不断地做出选择、采取行动,探寻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学会审视自己,自由选择,正确处理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彰显人的价值与尊严。

注释

①萨特.萨特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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