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天，大地就空旷了很多

郝随穗

关灯

我要关掉所有的夜灯

包括漂泊在海上的渔火

我关不住散开的星星

关不住能发出金色声音的月亮

我让这个黑夜回到森林

让所有的老虎和狮子找到合适的猎物

我先關掉城市里的灯

留下看不到的拥挤、看不到的

容颜，留下想象的广阔

我要关掉乡村的电灯

留下月牙守夜

留下打铁老汉的火星四溅

最后，我想关掉整个黑夜

让所有的灯火失去它的光亮

让所有害怕灯火的动物回来

让它们在奔跑中渐渐发觉自己的野性

午夜，我被大街上的灯火吵醒

我发现，我只是关了自己的灯

一盏挂起来的灯是高高挂着的孤独

夜空失去方向

以你为中心，亮起一盏灯

黑色的夜越高

高挂的灯就越亮

这孤独的光亮

照不亮周围的山河

你，只是自己的温暖

无家可归的风只好留下来

淡淡的光晕里，盛下薄薄的风

黑色越厚

风就越细，轻轻刺破灯光

破碎的光散开

风慢慢吹走

这盏挂在高处的灯

黑夜越多

它就越亮

风声覆盖周围

灯越高

底下只有风

黑夜的碎片是对你最好的颂词

而此刻，你我都是黑夜的碎片

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

你我之间的缝隙被另外的碎片填充

深夜，我用时光写下你的盲文

凸起来的部分是我刻下献给你的颂词

我的颂词是站起来的祈祷

我怕黑夜里的你看不清我在哪里

当我以盲人的手法关闭所有光明后

一个人靠在一片黑夜的背后

重新给你写下黎明，写下春天

写下时光，写下远方

写下无数块碎片上的你

到了秋天，大地就空旷了很多

石头内心的安宁，没有任何缝隙

以至于它的表面长出时光的青苔

却无法打开牢固的秘密

江咀沟的一棵杜梨树挂满

金色的泪珠，那是月亮的悲伤

是石头亿万年来陪着月亮的眼泪

这个秋天被时光目睹良久

月亮的眼里是石头的仰望

石头眼中是时光的散开

相互打量，相互成为对方的道具

秋天，成为它们各自的幕布

幕布上风起云涌，各种果实隐于风雨

所有的事情在此成为时光的道具

这条山大沟深的江咀沟也是

时光允许此刻的风雨命名为秋天

允许已经腐朽的往日继续沉沦

允许那些已经逝去的永不复返

允许所有的道具回到石头的内心

允许这个秋天的风雨代言大地的辽阔

允许大地上只留下月亮的金黄

在空旷的时光中化作泪点，洒落

在江咀沟的那棵杜梨树上

春天的旧井架

左拐的沟里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昨夜大风吹乱阳坡上的杏花

花瓣纷乱，落下春天的凋零

一群摄影师转身离开

背对这片正在谢幕的杏花林

坡下井架生锈

耸起金属最后的尊严

没有一个摄影师用镜头拍下

旧井架的遗忘，而那些

乱了的花，却一片一片

深藏镜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