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道德与法制

2018-10-23 03:24袁越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41期
关键词:免疫系统刹车法制

袁越

2018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了美国科学家詹姆斯·艾利森(James Allison)和日本科学家本庶佑(Tasuku Honjo),以表彰他俩在癌症的免疫疗法领域所做的开创性贡献。

顾名思义,癌症的免疫疗法就是利用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来对付癌细胞。艾利森教授是这一疗法的首创者,而本庶佑教授则与中国患者的关系更大,因为他首先发现的PD-1蛋白已经被开发成了两种新的抗癌药物,这就是不久前刚刚被批准进入中国的欧狄沃(Opdivo,简称O药)和可瑞达(Keytruda,简称K药)。这两种药本质上都是PD-1抑制剂,能够抑制PD-1蛋白的活性。

这里所说的PD-1全称叫作“细胞程序性死亡蛋白1”(Programmed Cell Death Protein 1),是全世界发现的第一个和“细胞程序性死亡”(以下简称PCD)有关的蛋白质。科学家起名字讲究准确,但有时难免不够通俗。我们可以把PCD简单地理解成“细胞管理”,我们的身体正是通过这套机制把不健康的、多余的和有危险的细胞清理出去。

细胞是生命的基本单位。对于单个细胞来说,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这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是写在每一个细胞的基因组里的,否则生命是不可能延续到今天的。但是,当多细胞生命被进化出来之后,单个细胞的求生欲望就必须得到控制,这就是PCD的意义所在。

PCD这个概念是在上世纪60年代进入大众视野的,它被细分为两类:一类就是细胞主动自杀,科学术语称之为“细胞凋亡”(Apoptosis);另一类就是免疫系统的被动清理,PD-1就是后者需要用到的蛋白质之一。

我们可以拿人类社会做个类比。几乎所有的人类社会都依靠两个机制来保障集体的稳定性,一个是道德,一个是法制。前者是个体的自我约束,缺乏道德者最多只能依靠羞辱来惩罚。后者是集体的强制管理,违法者必须接受执法机构的严厉制裁。

人类社会应该是先有道德后有法制的,生命体似乎也不例外。细胞凋亡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生命现象,一个成年人体内每天都会有大约500亿个细胞自杀身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持健康。研究显示,细胞凋亡是由线粒体负责管理的,这是细胞的能量发生器,一旦线粒体出了问题,导致氧化还原反应效率降低,就会有大量带负电的自由基泄露到细胞质当中,于是这个细胞便羞愧地自杀了。

提到自由基大家肯定不会陌生,因为以前有研究显示自由基能够破坏DNA和蛋白质,是细胞衰老的罪魁祸首。于是不少商家打出“抗氧化”的招牌,希望把一些具有抗自由基功能的食品当作保健品卖给消费者。但是后续研究证明,自由基其实是细胞凋亡的信号分子,如果人为地关闭这个功能,也许可以让一些原本应该自杀的细胞活下来,但最终反而对身体有害。这就好比说一个社会的成员们不再有道德感了,其结果肯定好不了。

但是,道德的约束力毕竟有限,有些时候还得依靠法制。生命体也是一样,于是免疫系统被进化了出来。很多人误以为免疫系统是用来对付外敌的军队,其实这个系统更像是监视自身的警察,其主要功能是清除异己。

警察和军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警察既可以用于锄奸,也可能被滥用,误伤好人,所以人类社会需要律师。免疫系统也是如此,活性太弱自然不好,活性太强也会导致自体免疫疾病,比如类风湿性关节炎和红斑狼疮等。所以生命又进化出了两套机制用于调节免疫系统的活性,我们可以将其理解成油门和刹车。CD-1就是一套剎车系统,原本用于防止免疫系统活性过强,伤害自身。但这套刹车系统却被部分癌细胞劫持,以此来躲避免疫系统的攻击。O药和K药之所以能抗癌,就是因为这两种药帮助免疫系统松开了刹车,重新投入战斗。

总之,本次诺贝尔奖来得非常及时,它标志着人类对多细胞生命的理解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科学家们可以在更高的层次上研究抗癌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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