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当包括韩寒在内的80后的青春依然纠结于功利与理想的对峙,依然对曼德拉和格瓦拉的光辉岁月念念不忘时,00后们早已不再纠结——
他们被称为“精致的自我规划者”,不会再给胡适、鲁迅甚至李开复、蔡康永们写信,在全球化、互联网、认识迭代不断冲击和刷新中,老一辈的规则土崩瓦解,新的社会洪流快速迭代。
韩寒已老:00后的青春檄文
在百度贴吧韩寒吧,一篇题为“作为一个00后,我觉得有必要出来说一句了”的帖子被置了顶,楼主直言不讳:“你们这些大叔大婶什么的,理论都弱爆了。知道00后都是些什么人么?我们都是站在新时代前端的新人,未来在我们手上,你们老了。”
80后、90后的叔叔阿姨摸着日渐稀疏的毛发,还没感慨完自己已逝的青春,00后们的第一批代表团已抵达成人世界。在一期综艺节目中,00后CEO狂怼90后:“当我拿几十万上百万的投资和奖金的时候,很多成年人还在打着王者荣耀,拿着基本工资,过着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此时,36岁的韩寒走到了自己的第三个本命年。迈向“不惑之年”的他由曾经的“斜杠青年”转变为“中年商人”,外在的棱角逐渐“被包裹在了丝绸里”。他的電影、公号、书店愈发声势浩大,但影响力远不如以前那样聚众且抵达准确。
韩寒是博客时代的宠儿,那个时代的特征其实是一种单向输出内容的方式,某种程度上说,作者是被读者仰视的。日后,微博的出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互动狂欢,韩寒在那个碎片化的城池中,玩耍得远未有那些大V如鱼得水。再后来,微信公众号时代降临,内容输出者们突然从作者变成了小编,人们连一千字的文章都甩一句“太长不看”。
从这开始,韩寒的很多特质就已经改变了,而被削减掉的很多部分,都是以前让韩寒得以成为韩寒的东西。
作为一个反叛者,一个旁观者,韩寒最初的盛名由尖锐、勇气和清醒筑成。如果一直按照这条路子走下去,他应该成为一个更经典意义上的作家和处于危险地带的评论者——但问题是,对于成为前者,韩寒的小说成绩还远远不够牛叉;而后者,囿于现实原因,恐怕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那代价显然不是他想要承担的。
所以,时代和情绪转变之后,即使向资本投怀送抱,韩寒也很难重新引发人们的强烈关注。
相对于前几代人,00后是利益意识超强的一代。我听过一个小女孩说“我不要弟弟”,问她为什么,她回答:“因为弟弟将来跟我抢房子。”“12岁女孩割腕让母亲流掉二胎”“8岁男孩要父母签保证书才同意要弟弟”……这类新闻大家见怪不怪。对这些祖国花朵而言,房价是他们经历的“大事件”,决定未来他们的福祉,足以给他们的成长留下深深的烙印。
这丝毫没有贬意,我们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且傻且天真,傻乎乎梦想着国家甚至全球的事业,利益算计比如房产归谁是进不了我们心里的。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上世纪80年代,李燕杰、曲啸、彭清一等一批德育导师曾在改革开放前沿蛇口与当地青年辩论,认为淘金者“为了个人利益,特区不欢迎”,引发青年反感乃至当场反驳。时代变了,学生们会说,“老师,您说的豪气干云,让我们热血沸腾,但一走进社会全不是那个意思”。
正如韩寒说,方圆几公里都找不到一个励志故事。你只有快快让路,为年轻人腾地方。
现在的“00后”,到底有多自由?
在经过几代人的跋涉之后,00后们终于摆脱了80、90后们的“过渡”状态,从身体到心灵,都更加解放。
五集纪录片《零零后》中,小姑娘一一从小热爱独处,总是一个人吃饭到最后,认为“我不想交朋友”“我有这个权利”。在幼儿园的老师看来,这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性格问题,而是“能够自己打发时间”“自己的韵律不被外界打破”,是一种“高贵的姿态”。
纪录片中的另一个孩子刘嘉阳不喜欢国内的教育,干脆选择出国,在被视为拥有更多元、更人性的教育体制的美国过得如鱼得水。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是接受传统教育,我早就被退学了”。
他们似乎逃出了我们小时候要历经艰难才能完成的从“自然人”向“社会人”转变的过程。接受着最新育儿观念的都市中产在贯彻着卢梭在《爱弥儿》中的主张:一个理想的人,应当是最大程度保存其自然天真之人。
这样的观念并不是到了00后一代才开始出现,而是一种自80年代以来一直在不断蔓延的思潮。
十多年前,以韩寒、郭敬明等“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优胜者为代表,80后的概念横空出世。他们的诉求正是“做自我”——一种挑战社会既定规范束缚的、纯粹自然的自我。同样,90后在青少年时期每一个寒暑假反复观看的电视剧《还珠格格》,其中也凸显了这样的观念。
从80后、90后到00后,这几代人不再像其前辈们那样拥抱“社会”、不再立志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而是开始以“个体”作为生活的尺度。
往前追溯百年,一辈辈年轻人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数经变迁。有时,被赋予过于沉重的革新标签,有时,被推至波澜前方负重。而今,年轻人有了更多的自主,崇爱个性和自由,在青年与中年人之间,发生了一种朝向未来而割裂过去的“权势转移”,这对于崇尚经验与积累也因此尊奉老者的中国文化传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逆转。
但青春文化既可能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正如已故台湾学者黄金麟的分析,这毫无疑问也会培养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个八十岁的身体里,极可能蕴藏着一颗十八岁的灵魂,而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却很可能具有垂垂老矣因循守旧的心态。如蒋方舟所言“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只能说是一种未经检验的自然天性,而一个中年人,在历经了许多人间沧桑甚至苦难之后,仍旧对于梦想、正义、平等、未来和人心怀抱着一种谨慎乐观的期待,一种浪漫主义的激情,这才是“真正的天真”。
正如作家陈冠中所言,在这个沉疴遍地狼烟四起的世界,能够活出时代的矛盾,将所有的毒药转化成养料,并孜孜不倦地追求自我的心灵建设与知识视野更新的人,就是一种真正的青春状态。
当我们在B站观看《零零后》时,一条弹幕闪过:“我们这儿的00后都已经进富士康了”。当北京的中产阶级二代还在为如何处理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而苦恼时,中国另一些地方的孩子甚至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就已被卷入了社会的洪流之中。